当这嗷嗷的狗叫声消失在山后时,紧接着又迎来了另一个村子,它在一个水库对面。这或许就是那个年青汉子所说的水库了,虽然很浅,却没有结冰,雪风吹动的波光之中可以探出它的纯洁和于心灵的浩瀚来——年青汉子的话使我领略到它的纵揽九天的精神并不因自己的微小就被否定了。
路要从村子中间穿过,正如一段奇妙的音乐从我耳畔穿过一样地使我兴奋起来。在这覆若千里的地方,竟然也能听见萨克斯的旋律,此情此景,更像是听到了天籁之音。并没有装饰过的店面门头只是简简单单地涂着“理发”两个字,而这曲凯丽金的“童年”就把我招进去了。几个小孩围在火炉边,双手枕着头凝望那只有蓝色屏幕的电视画面听得入神,没有发现我推开虚掩的门进来。我不忍打挠他们,便站在理发椅旁环视这简陋而洁净的屋子。这间并没有用豪华装饰过的屋子,思想上的崇高和教育意味简单地在那些碟子和书籍里发掘出来,它足可以称得上小城镇中象征时代的典范,正如索漠城中阴沉的老屋(见巴尔扎克《欧也尼·葛朗台》)本是吝啬人的象征一样。在城里新近发展起来的东西于此都似乎能探视到点影儿。我想这是孩子的乐园,因为透过电视柜紫色玻璃可以清楚地看见许多卡通电影:人猿泰山、狮子王、花木兰、小美人鱼、白雪公主、怪物史瑞克、小鸡快跑、宝莲灯、冰河世纪、美女与野兽……,放在动画片超人、史努比、机器猫和米老鼠等盒子的旁边,另外几部电影:泰坦尼克号、我的父亲母亲、美丽心灵、燃情岁月、乱世佳人、珍珠港、简爱、砂器等像是要说明屋主人常常把看电影的时间让给孩子们,就连墙上的一张海报都是当时热映中的哈莉波特那戴着魔法帽和黑边眼镜的可爱笑容,因此不难想象旁边的原木书柜对于屋主的作用了,书柜下身是将近一米高的箱体,未上锁的箱门上镶着紫蓝色水晶拉手,上方分作五层书架,各种不同的书籍分门别类地摆在上面,商业理论——现代经济形式方面、管理理论方面、市场结构方面等,它们似乎把这屋子带进了现代都市经济大潮中去。和计算机书籍——无所不包的软硬件的运用交相辉映,再下是文学哲学,天文地理方面:歌德、黑格尔、卢梭、雨果、巴尔扎克、拜伦、朱光潜、托尔斯泰、海明威、李泽厚、徐志摩、沙士比亚等的中外名家又似乎与之格格不如,其余的书架几乎被那些小学教科书、教案、辅助教材和儿童文学占满了,很难想象的屋主身份被这最后的东西证明——他应是一个小学教师,也使我不禁想到为何一走进这屋子就有孩子的天堂之感。
“不,程老师不会走的,”曲子刚刚结束,一个我只能见其背影的小孩便嚷嚷起来,“老师不会走的。”
“你认为谁希望程老师走吗?”旁边的小女孩说,“但我们必须相信呀!他要走,那是事实。”
孩子抽泣起来。
“你这样哭,我们都要流泪了,”另一个较大点儿的女孩说。
“可是真的舍不得呀!”
“谁又舍得呢,不过早晚还是要分开的。”那女孩安慰道,她看见我,像是被吓了一跳,走过来问我是不是要理发。
我随意点点头,质疑地问:“谁来理呢?”
几个小孩笑了,都争着当理发师,于是争先恐后地跑来推我坐在理发椅上,打水、找毛巾、拿刷子、弄剪刀……
我坐着,任凭这帮孩子摆布,也没有考虑他们会弄坏我的头发,只是看着对面墙上的一幅油画。那像是海岛的晚景,有灯塔,或许它从来就未曾亮过,也或许它只是像灯塔吧!没有光,雄壮的影儿在远处黑蒙蒙的夜色中耸立着,似乎是为了消逝海水狂浪的激情。因为没有水,一切更增添了几分寂静和潦愁,这寂静和潦愁只为街道的沉睡而来,沉睡的轻鼾伴随着困倦的路灯,把近处断线的秋千轻悄悄地回荡着,想是不忍打扰它周围入梦的落叶。出人意料的静唤起了沉沉睡容,把一切激情、翻腾的巨浪、白昼的喧哗……一并涌进了街道底里那楼顶的小扇窗内,只因为它还透着耀眼的灯光,熄灭的灯塔不再是引领画家的明星,只有那窗里的期盼让他在迷失的海洋中能找到点精神的力量,也或许那是画家本人在对自己为寻找熄灭的灯塔时彻夜奋斗的追忆。然而它却挠攘着我心底的酸楚,看着这似曾相识的画面,想是有谁应该在这黑暗的大森林中醒来了(见但丁的《神曲》)。
“那是我们老师画的,”正把毛巾围在我脖子上的那孩子见我很入神地看着那幅画,便显得有些骄傲地说。
“哦,你们老师……?”我故作孩子气地问。
“是嘛是嘛!”他似乎觉得我并不相信,便开始有些不耐烦了,“程老师不但自己画,还教我们画呢!今年组织我们儿童美术组进城比赛,还得了第一名呢!”
“不对,是全省第一名。”另一个孩子纠正道。
“以前我们还没有上过美术课、音乐课,自从程老师来以后,便把这些都排进去了,还给我们配了钢琴,空出一间教室作美术室呢!”
“老师还说有机会就要给我们办一个阅览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