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要说完,怕时间不够,我把想说的都说给你听,”我紧拉着她的手,“因为我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儿与你相遇,这是让我怎样地欣喜若狂啊!上天总归不负有心人,把如此令人振奋的偶然安排在我的身上,这是怎样的一种恩赐哟,从此以后,所有的失意伤心绝望无奈……都将不再属于我,”我看着她,她依然如从前那样美丽动人。精灵矮小的身影、晶莹剔透的双眼和微微露出的笑靥都没有因为时间而变化,也没有因为她变得瘦弱和脸色的苍白而有所减少。
欣俞不经意地把手缩回去,沉默片刻缓解自己的内心:“我只在深圳待了五十多天,路途用了两天,回家只在两天,总的算起来不过两月,以后这莫河村的歌声就是我的全部生活了,我的心随大自然一起变得宁静,我的爱也融入纯朴的乡民之中,随着对这遥远的炊烟的眷恋,我不再感怀过去,心里所想的,就是自己和村中所有人能过上快乐而幸福的生活。也许你也会像其它人那样,说我是在退化着成长,从而总有一天会退化着消失的。但事实不是如此,我只是在他们那种追名逐利的人所不能了解的美丽的大自然之中,用自己的方法来改变我和我身边的人们的命运。退化了的,只是我的那些陈腐的心灵、无用的伤心往事和我那愧疚的如面对死亡的心,因大自然的作用和纯朴宁静的乡村生活,它们也至退化为无的境地,而我的美丽的人生却彻底地奔放出来了,”她看着手里的信,泪花在眼帘里转动着,织成了一缕微弱的珠丝,她用手轻轻地将它拭去,神情宁静地把信纸翻到第二页去。
“和我一道回去吧,我们手牵着手,不要再分开了,重新拍动翅膀飞起来,像从前那样欢天喜地的过那单纯而快乐的生活,使天使也眷顾我们这美妙生活的诗歌,我们的回忆会因为欢聚而不再是沉痛和愁苦的,它将会有深刻的意味,它将会成为我们永不分开的见证,整个城市都会因此而变得色彩斑斓。全世界的人都会对我们顶礼膜拜,都会向往我们所拥有的纯洁而幸福的时光,”我紧紧地握住欣俞的手。
欣俞把目光从信纸移到我的脸上来,许是看见了我的笑容,她也微笑了,甜蜜之中带着多少幸福的光环,她摇摇头,“不可能的,我不能跟你一道回去,我有对梦想的使命和我个人的责任,曾经如果我误犯了什么错,现在用自己的一生也是不能弥补的,但我必须这样去做,这是对自己良心的赎罪,也是对自己和别人的魂灵的答复。如果我回到过去向往的生活,那只会使我的良心在天使般的梦想中坠落,在蜜汁一样的幸福中饱受折磨,那是你,甚至所有人都不会明白的。”
“对梦想的使命?”我有些疑惑地问。
“唉——从前的事情,如今回想起来是多么遥远和幼稚呀!我们都守着那些影子哀怜往昔,辗转于晨晚的愁怨之中,旧的不能舍去,新的又无心取得,没有找到情的归宿,就连梦的方向也给弄丢了,自你离开三年,我都变成什么样了,你……你知道吗?”她甩开我的手,慢慢地将信纸递到我的眼前,“……我们是这样过的,光阴逝去,青春飘零,失败、消沉、伤心绝望……你看看,这就是我当时的生活,可你,那时你在哪儿,你又知不知道作为一个女孩承受这些,是多么痛苦的事情。你于心何忍?”她伸出手指指着信上的那段话:“我们就这样过着,第二日太阳还是要从东山升起,蒙儿说的不错,”她看看墙上那幅油画,笑起来,“无论如何太阳还是要升起,我也同样在长大,终有一天也能学会独自生活,不再依靠别人的同情和自己以往的回忆的。我厌倦了希望有一个安稳的家的想法,决心放下那种所谓情感的世界站起来承受大风大浪。因此蒙儿走后不久,我也毅然和另外两个朋友离开了那个小城,我暗暗发誓,没有闯出一番天地不会再踏进小城,不会再重启我那深切的情感之门。我们一行三人到深圳不久,朋友兰芯进了她哥哥所在的工厂上班,她便搬到厂里去住,后来随她哥哥被调到了福建的分厂。我和另一个朋友林琳瑶因为不甘心只做一个普通工人,便另租了一间屋子住下来找工作,可找不到与所学专业相同的事情,又不知道做什么好,半月不到,她就有些受不了,堪称生活是从来没有过的艰苦,也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炎热的天气,于是林琳瑶就做了酒吧服务员,听她说工作清闲,钱也来特很快,后来我终于了解到,那是叫酒吧坐台。之后没几天她大大变了样儿,头发做了样式,脂粉浓浓地涂在脸上,眼影也打得跟熊猫似的,抹口红了,鞋子换成了不能再高的凉鞋,还买了几套暴露不逸的衣服,她说是上班见客人用的——那时她和我说起这些事的时候已经很随意了——我在屋里看她穿过,跟三点式相差无几。因为林琳瑶人长得高,也十分漂亮,不久就被一个有钱人包下来做了二奶,她自己也成了一个有钱人,辞去了工作,进进出出小车接送,也搬到她“老公”的别墅里的,她老公——五六十岁的老头子——每月有那么几天从外地回来和她缠绵在一起。然后给她一大笔生活费和出入开销,唉!想想还未到深圳之前,我们是立了多少宏图志向,可是短短的时间便各奔所命,我无力奉劝别人,毕竟各自有路可走,各自有心里最想的归宿,唯有乞求自己能坚定决心继续不改变自己的方向,然而我却是一只无头苍蝇乱飞乱撞,没有目标也何来方向,就在这盲目的时日里遇见了刘番。”
“刘番!你真的遇见他的?”我问。
“嗯,”欣俞点点头,“他在那面开了一个娱乐场,常常在云南和深圳之间往返,他叫我过去帮他的忙,可说不定他现在做的是非法勾当也未可知,因此我执意没有答应他。刘番见我如此坚决,就放弃了,他另外把我介绍到一个做IT的公司上班,”说着,欣俞紧紧地咬着牙齿,拽着信纸的手不停颤抖。
“他果然没有骗我,”我说,“我去找你的时候他跟我说了,说你在里面做的时间不是很长,后来就又不知去向了。”
“那哪是什么IT企业呀?”欣俞几乎怒不可竭,“那只是一个叫塔桑尼斯的传销组织啊!他……他……”
“啊!原来是这样,”我十分震惊。
“嗯!那组织为防止有人出逃,又害怕被人发现,因此管理严格,不让人随便进出,里面还有一套完善的培训方式和组织架构,他们给我进行了两天的洗脑,我装着很喜欢的样子对那些培训、那些演讲佩服得五体投地,心里却在暗暗地计划着如何逃出去,将这个非法组织绳之以法,后来幸得组织里面一个叫张,张……的……朋友帮忙,我和他才逃了出来,”欣俞踱到那幅油画的下面,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小扇窗里的灯光。
“真想不到刘番会变成这样,原来他那飞黄腾达的眼睛里早就没有我们这些朋友了,”我说,“阿俞,阿俞——”
欣俞没有回答,像是根本没有听见我在叫她,仍面对着那幅油画,然后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我们,我们出来以后、就,就走散了,我很害怕,很害怕,”说着,她低下头,双手紧紧蒙着脸,像是就在现在发生的事情一样。
“俞儿,不要害怕,是我,我在这儿,”我安慰她,抚着她的双肩。
她终于回过头来,放下双手看着我喃喃自语:“我很害怕,后面老是,老是有人在追我,又是夜里,我,我没敢去找他,四下,四下摸索着,我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眼下黑漆漆的,好像全是树林,我就这样靠着一棵大树杆等啊,等啊!”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地说:“天终于亮了,我,我悄悄地回出租屋里,收拾好东西到广州坐火车回了家。”
我见欣俞惊恐的样子,没敢再问下去,和孩子们抚着她坐回椅子上后,安慰她:“算了,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不要去想,你看,现在你不是还好好的吗?什么也别去想它,吃完饭休息休息就没事了。”
一个小孩把碗筷重新递到欣俞手中。
“程老师,程老师,刚才你是怎么了,吓得我们动都不敢动,”孩子们围拢过来关切地问。
欣俞看看那些孩子,看看我,再环顾四周后,方回过神来,然后她微笑了,发青的嘴唇才有了几分红润。
“老师,今晚不用送我们了,我们自己回去,您好好地休息吧,”一个小孩说,其他的孩子也跟着和起来,“是呀!老师,你要好好的休息呀!再说我们都已经长这么大了,人又多,晚上走路也不怕的。”
欣俞笑着摸了摸那孩子的头说:“老师没事的,精神别提有多好呢?呆会儿吃完饭,老师就和叔叔一起送你们回家。”
“老师,我和你们去,”一个小女孩凑上来。
“我也要去,”另一个抢着回答。
欣俞把俩小女孩搂在手臂里靠在膝盖上抬头对我说:“她们两个小鬼呀!家离学校太远,来来回回的很不方便,我就让他们和我住在这儿。”说着指了指后墙和侧面的两扇门,“进里面的两间屋子虽说小一点,可是住起来也很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