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来的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缓慢,就像送葬的队伍,五个人,前前后后,拥着我这具陈朽的棺木向坟墓走去。
黎明未到,一切都笼罩在朦胧的黑暗中,突然的悲凉和绝望,我没有再回顾那个憧憬未来的地方,就和来人挤进了封闭严实的警车。老余挨着我坐在后排,握着我僵硬的手,祈祷我能够坚强些。车疾驰在城郊的道路上,可以远眺城市熙熙攘攘的灯光,但我却什么也看不见,就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瞎了双眼,我只能感受无边黑暗中残留的对俞儿点点滴滴的记忆。幸福走远了,那么短暂,苦难随即再临。
四墙闭塞得无法喘息的房间,没有窗户,光线从天顶的小窗洞照进来,刚好投在仅有的方桌和短櫈周围。老余告诉我这是最优厚的待遇了。
“好黑呀!”我伸手摸摸粗糙的墙面,然后转过去坐在那张条櫈上。
“能看书吗?什么书都行,”我问老余,他正准备离开的。
老余没有回答。
从他们离开的那刻起,我忘记了时间,外表平静,内心近似麻木。
将桌子往另一边的墙角移动之后,可以避开天顶射下来的光线,眼前暗了,爬在桌上,沉沉睡意带着我往记忆深处探索,惶惶不定的痛苦无法使我将脚步串连成为纷乱思绪的休止符,尽我全部的力量也只能拾得起俞儿的人生片断。那些光亮剪影般掠过,留下风暴冲刷后的深深印迹。
“俞儿,是你吗?真的是你吗?”我把目光轻轻碰触着她的身影。
“嗯!”俞儿身后的夜空星光闪耀,月色淡淡地落在她平静的脸上,“你怎么能为我承受这罪呢?”
“能为你守护是我毕生的心愿,去耕种你的幸福吧!再大的苦难也只让我一个去面对它。”尽管我们相视的眼神中间隔着层层夜色,但那股力量却穿透了彼此的心,“再近些吧,俞儿,让我抚摸到你美丽的面容,吻你的眼睛。”
俞儿拼命摇着头,秀发随风飘舞,光亮沿着这长发四周散开来:“不要再注目我这已经苍老的容颜,不要再为我有什么改变,亲爱的,我承载不了这丰厚的赠礼。想想现在的你的荣光,收回即将毁灭你道路的脚步吧!告诉任何人,我才是那个凶手,杀人犯。”
“请上天允许我为你再做一次自主的选择,为了你我藉此可以平静的人生,”我突然间泪水蒙住了双眼,待这泪水流尽,四周又尽是空旷一片,“俞儿,”我惊叫着直起背脊。
“先生。”
“哦!”我抬起头,早有人像重压在我视线中的山峰般挺直站在身旁。
他盯着我看看,收回警觉的目光后,把手里的书递给我,“刚才睡着了?”
“嗯!”我想他应该没有听到我喊欣俞的名字。
“老余叫送来的,”那人依然矗立在原地,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感觉得到他对我异样的神情,“有这几本书,你就好打发时间啦。”
“现在是几点钟?”我问,把这本《了不起的盖茨比》紧紧地揽在怀中,像接受人性的最高赠礼。
“中午十一点,饿不?呆会儿有看守会给你送饭来。
“你不怕我?”我接过纸笔问道。
他不说话,走到墙边拉开屋子的灯,然后消失在门后面的走廊中,光线刺痛了我一夜未合的双眼。
我挨近吊灯下面,翻开书页阅读,拉动门链的声音再次响起,然后是旋转门把,一阵响动之后,门开了,闯进屋子的人猛地捏着我的肩,径自把我从凳上提起来。剧烈的疼痛瞬间从肩膀滑进心里,使我清醒了许多。
“走吧!你朋友来探望你了,”来人说完,也不看我,就带头朝门外走去。我跟着他,不紧不慢地经过门口狭窄的走道,没有铺地砖的水泥地凸凹不平,像六七十年代遗留下来的厂房,两边的石灰墙因年深日久而变得灰暗,到处是其脱落后的斑驳泥色。每走二十步左右,就有一道紧锁的房门,如镶在墙里的古老壁画。自然光射不到这走道中来,走廊的灯光又太弱,更加上领头的人和左右押送的人都不说话,气氛显得十分沉郁。
在走道分岔转角的地方,放着一盆叶子葱绿的山茶花,我们就从这个转角走出去,铁栅栏树立的墙挡在前面,透过铁栅栏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阳光从大落地窗照进来,投在地板上,牵引出行人的影子,沿墙脚摆着美丽的花草,是公司的员工何蓓叶,她坐在铁栏外的凳子上用诧异的眼神跟着我不断走近的身影。她的嘴动着,但因为铁栏隔着玻璃,我听不到她在说什么。等到看守指示她要拿起旁边挂在栏上的话筒时,我已经隔着玻璃和铁栏,坐在了栏下的桌旁。
“得到消息我们就都赶来了,”何蓓叶话刚出口,泪水就顺着眼角挂在脸上,“我们来得早,可是只能进来一个人探望,他们就让我来看你了。”
“我……”我低下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啊!”她脸色沉重。
“公司还好吗,其实你们不用来看我,好好地上班吧!都会好起来的,”我强压着心底的酸楚。
“公司已经被暂停营业了”她声音很弱。
我心底像是彻底沉到海底去的再一次摊软下来,看着何蓓叶许久,“哦!是呀!我早应该想到,财产是会被冻结的,”我说,继而在心里安慰自己,“不要怕,以后欣俞回到城里,会沿着我未行完的脚步走下去的,那时虽然我不在,但是都好起来了。只是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事先没什么准备,连工资都来不及发给你们。”
“你说这些,我们会更难过的,”何蓓叶双眼往走道底里探,可是不远处就转角往另一个方向去了,因此她将头往左侧,希望能知道我走过来的地方会是什么样子,“在里面习惯吗?看你一夜之间老了这么多。”
“还行吧,比这难过的日子都熬过去了,这也就没啥。”
何蓓叶问我吃过东西没有,她们还给我买来一些好吃的,只不知道怎么样送到我手里。
“你问问那些制服吧!通过他们才能给我。”我说。
这时,她身边的制服动动嘴唇,何蓓叶便告诉我时间已经到了,她不得不离开。很快我身后的看守也把我从椅子上提起来。
“保重,”何蓓叶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