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 留逝
  • 黑蓝_路
  • 2939字
  • 2024-03-06 17:56:01

“你写的每一封信,欣俞都会和我分享,我问她为什么不给你回,她说你要一心忙事业,不想让你有更多负担,”苏芳理着思路,慢慢地说着那恍如昨日的过往,“我们变得无话不谈,无时不粘在一起,就这样过了五六个月,也或者是七个月,具体时间我记不太清楚,那时候她的肚子已经大了,很明显就可以看得出来她因为有了小孩而流露出的无比喜悦,我才知道她其实一直没有吃那棵草药。

“有一天,俞儿哭着焦急地来找我,她告诉我你卷入了一桩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案件,已经被拘留收押,随后她给我看一封她的朋友林琳瑶写的信,信里详细地写了你如何一夜之间身败名裂,沦为阶下囚,公司和住处如何被查封等等。‘林琳瑶不知道你已身怀六甲吗?为什么还要告诉你这些?’我问俞儿,俞儿摇摇头:‘我对外谁也没有说,如果她知道了,肯定只会报喜不报忧,可不我希望这样,’我看着俞儿无助的脸,她问我怎么办。我说去告诉抓捕他们的那些人,告诉他们你是无辜的。她摇头拒绝,其实抓捕的人又怎么可能相信我们的一面之词呃,她说事不成,还让你知道她已有身孕之事,不让你增加更为沉重的负担吗?我俩别无它法,那夜,我陪着她。直到天亮,她才勉强闭眼休息了片刻,醒来又只是哭着自言自语,说不知道你在里面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别人欺负,如果感到绝望,希望你会感应得到她和孩子的心声。‘我要坚强起来,把孩子带大,不管今后会发生什么,我要我们的孩子好好地成长。’”。

我斜坐在椅子上,侧靠着椅背,右手撑着脸,中指压在鼻子侧面,好让泪水不轻易就流下来。

“欣俞一天天变得憔悴,然后她的眼神中透出另一种希望的坚强——孩子,那是她和你能够紧紧相连的全部,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也或许孩子是她最大的安慰。‘法院已经贴出公告,再过几天就要开庭审理了,’欣俞告诉我,‘也是林琳瑶告诉你的吗?’我问,欣俞点点头。虽然我们沉默了很长时间,她还是告诉了我一直想告诉我的关于张万刚死的那些秘密,他们如何从传销组织逃离,如何躲进漆黑的烂尾楼,她又如何杀死了他等等,她希望我和张万刚的家人能够原谅她,原谅她所犯下的一切,我紧紧地抱着她的头哭喊道:‘亲爱的,你没有什么需要原谅的,是我……是我对不起你们。’那天,我们整天都没有呆在屋里,我陪她到外面散步,她轻轻抚摸着肚子里的孩子,脸上露出希望的破涕为笑,‘再过几天,你也要来到这个世界了,你知道吗?你爸爸是无辜的,真正杀人的是我,等你生下来,我们就去,我就把他换回来。’

“时间变得出奇的漫长,只是几天时间,在于我们,却像过了几年几十年,孩子的即将临世,总算给我们带来了些许安慰和鼓励。临产的那天,虽然当时满天下着鹅毛大雪,路面上已经崎岖难行,我们还是打算想法送她去医院,但俞儿死活不肯,她不愿意离开漠河,离开和你重逢的理发店,于是村里请来了最好的产婆,做好周全的准备。村里也早两天就派人去接她的爸爸妈妈来,从傍晚一直疼到半夜,欣俞昏过去三次,孩子始终生不下来,产婆也感到害怕了,她建议赶紧送到医院,但其实谁都知道,根本来不及。欣俞睁开眼睛,转过苍白而浸满汗珠的脸,看着一直鼓励她的母亲,‘没事,妈妈,很快就会好的,’眼看天就快要亮了,产婆的焦虑在周围弥漫开来,俞儿的母亲偷偷跑出去哭了好几回,如果俞儿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叫……叫芳子,’俞儿微弱地从发白的嘴唇里喊出。‘我在,我在的,’我凑过去,‘别再说话,好好,等孩子出世,一切都好了,再努力一下,’我安慰她。‘信……信,拿来,在书柜的盒子上,如果我发生什么,妈妈,你们,务必遵照我的愿望,’俞儿说,她的目光在我们几个人里面搜寻,最后定定地落在张万刚的母亲身上,我知道欣俞是在乞求她的原谅,我默默地退到后面,心如针刺般疼痛。‘会的,会的,我们都会,’我在书柜的盒子上拿过那封信给她看。‘一定照我说的做,’她看着母亲说。‘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你现在不能分心,’俞儿的母亲说。欣俞也叮嘱我把盒子给你。

“这样安排好没过多久,在欣俞和产婆的再次努力下,孩子总算呱呱坠地,‘好乖的胖女儿,和你长得好像,’产婆把孩子抱给俞儿看,俞儿睁开眼睛看着那新的生命,煞白的脸上泛出拨云见日的笑容,然而眼角也流出两行泪水:‘她爸爸明天开庭,应该快了……’,‘好好休息,别想那么多呃,’我安慰道,‘他要知道喜讯,别提也会有多高兴呢!’‘别,别……让他知道,’欣俞嘱咐着闭上眼下。好消息立即就传遍屋子内外,等在门口的邻居们都欢呼雀跃。‘我就说没事的吧!’我安慰欣俞。‘我……好……’欣俞动着嘴唇。‘什么?’我凑下去听。‘……渴……水,’俞儿的母亲赶紧倒来一杯水,‘很烫,等它冷会儿吧!’看到那杯水,欣俞突然像注入了新的能量,她自己撑着坐起来,端起那有些烫的玻璃杯一饮而尽,看得出她太渴了。然而她又躺回去不到五分钟,我们都发现她已经不行了,屋里慌乱的人们都不知所措,产婆和有经验的几个老人忙里忙外使尽一切办法,终还是没能挽回俞儿离去的脚步,俞儿的父亲冲进屋子,爬在她的床边,哭得死去活来。悲恸声很快就传遍了村子的每一个角落,天亮没有多久,理发店里里外外挤满了村里的人,他们悲痛哀悼。只有俞儿的……你们的孩子,静静地睡在她外婆的手臂里面,宁静安详,她不知道发生的一切,不知道什么是悲欢离合。”

也许是过于专注,我竟然没注意苏母和杨勇都已经坐到旁边,静静地听苏芳说起那他们早已烂熟于耳的故事。

“后来你们按俞儿的遗嘱,就对我隐瞒了发生的所有,”我说道。

“嗯!我们答应过她,给她穿上那套她一直盼望着在结婚时穿的那套衣服,去逝的当天下午,村里准备的灵车载着莫水河的女神,后面跟着长长的送行队伍,在沉重的空气中离开莫水河,向她的家乡驶去。他们都叫我一起去,我说要等你,我相信你会来的,我相信审判的结果。”

“是呀,俞儿都告诉你了,你应该会猜得到结局。”

“不……”苏芳打量我,她的否定显得那么坚决和断然,随后她把目光转移到侧面的远方。

“孩子……她……叫什么名字?”

“絮原,是很早的时候俞儿就取好了的名字。”

“续缘,絮原……”我念叨着在脑海里搜寻就似曾相识的名字,惊叫着站起来,脑海里不断闪现出去拜祭俞儿下到山脚遇到的那捧着玻璃球的可爱女孩,好水灵的样子清清楚楚地印在记忆之中,是不是有种心灵的感应使她目送我们消失在山的另一面?俞儿真的死了,但不是死于自杀,她用难产而尽逝的生命给我留下新的希望,一处失去的,在另一处,我们可以把它找回;一处陨落的,在另一处升起,希望的尽头,绝望的覆灭,而绝望的尽头,又何尝不是希望的开始。

“你刚才说的全是千真万确吗?”我看着远处,一群小学生围着一个老师正在往前走。虽然看不太清楚,但是那熟悉的身影令我腾地便往院子外面跑去。“那是俞儿,那是俞儿,我就说,欣俞她其实一直都在,芳子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编那样的故事来骗我?”我只顾念叨着埋头向他那群学生和他们簇拥着的老师跑去。杨勇扶着娟子,边喊我边跟在后面过来。近了,心都快要跳出胸口,像擂着阵阵必胜的战鼓。五百米,两百米,一百米,五十米……确定,此刻的她,和我一样激动地站在我面前,我“惊魂未定”,慢慢抬起头来。

“俞儿——”但是,当我大声喊出口的时候,我再次和对面千方百计要见到的人那样惊呆了,同样惊呆的,还有那群孩子。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面容,可那不是俞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