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 留逝
  • 黑蓝_路
  • 2451字
  • 2024-03-09 11:59:28

再转过几道弯,下到山脚便是石桥了,记得俞儿就送我到桥上,远远地目送我离开,而她久久矗立的身影一直那么清晰地铭刻在灵魂深处,不知道石桥是否改变,而苏醒的春芽,年复一年,也还是那个样子。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我远远地,看着站在石桥上的芳苏问。

“等待和你告别,”苏芳回答。

“若我不从这面……”

“不会的,因为这是你第一次来时和俞儿走的路。”

“那我今天不离开莫水河呢?”

“你昨晚就想迫不及待看到女儿。”

“好吧!”我慢步走上石桥,“你一个人下来?不注意安全,杨勇呢?”

“我躲开他们偷偷跑来的,没事,不至于那么娇气。”

“记得第一次离开,俞儿就送我到桥上,可之后再也没见到她,直到和她阴阳两隔,”我叹息道,又差点要流下泪来。

“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苏芳安慰我。

“可我……对不起她,”我惭愧地说,声音变得很小。

“对不起她的不是你。”

“终归还是我,要不是我的辜负,后面的一切也不会发生,张万刚也不会死,那样我们就都好好的啦!”

她低下头去,原本不想看到的泪水还是从她脸上流下来,“我爱他,爱张万刚,一直以来,那么深地爱着。”

“嗯嗯,对不起,我代俞儿向你道歉,”我退开两步,真心地向芳子深深地鞠了鞠躬。

苏芳赶紧把我止住:“应该道歉的人是我,不是俞儿,也不是你。杀死张万刚的不是欣俞啊!”

“娟子,你知道的吗?娟子都和你说过吗?我对不起俞儿,明明后来了解了真相,也没有为俞儿洗清她所承载的冤屈。”

“我知道,完全知道,我明白你两难的选择,相信欣俞也理解的,我想她不但不会责怪你,反而会因而感到骄傲,不过……”苏芳抬起头,双手紧紧拉着我的手臂,仿佛担心自己会跌倒下去,不明白她的语气所隐藏的是什么样的疑问,或许是愧疚的神情,“对不起俞儿的人是我。”

“什么?与你有何相干?”

“杀死张万刚的不是欣俞,更不是娟子。”

“什么?”

“是我,是我杀死了张万刚。”

“什么?”我再次惊问。

或许站久了,有些累,苏芳依靠在桥栏上,我搜寻四周,发现一墩半人高的石头,扶她过去坐下。或许在这个时候,她不应该过于激动地告诉我这些,但她执意要把最终的真相完全告诉我。

“俞儿送别到此,尔后你们再见已是……”苏芳哭着说,“我害怕,像她那样,没机会让你知道了……”

“别瞎说,怎么可能一样呢?无论如何你要平平安安的,和杨勇,和家人,所有人都要平平安安的,”我赶紧制止她说下去,在她旁边坐下来,静静地听她告诉我从未曾知道的往事:

时间倒回十几年前,莫水河。

一个年轻人的离开,使原本平静如水的莫水河沸腾了,就像他大学毕业荣归故里那样,这次离开,也使莫水河的父老乡亲们把改变家乡面貌的愿望完全寄托在了他的身上。是呀!要改变,必须要走出去,要接触外面的世界,然后再回来。

这个人就是张万刚,莫水河当时唯一的大学生——确切说来是唯一读上高中的孩子。

送别的队伍非常热闹,村里的人把最长的距离留给了苏芳,翻过了一个接一个的山头,苏芳不愿离开,张万刚也舍不得她走,然而送别总归是要各朝相反方向的。苏芳哭着在最高的山巅停下来,她说那里可以目送他到很远很远。

张万刚离开后,苏芳的心完全被掏空了,满满的塞进去的,全是对他无比的思念之情。分别后的前几个月,他常常写信回来,告诉苏芳和家人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他学到了什么东西,对家乡的改变又有了哪些新的想法等等。然而渐渐地,他的信来得少了,时间间隙也越来越长。收到他最后一封信时,里面只有一个地址。苏芳和家人都感到害怕了,他们害怕他像一只放飞出去再也不会飞回来的鸟儿。苏芳也感到无比的难过,她的单纯的思念慢慢地增加了痛苦的成份。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甚至半年……再没有张万刚的音讯,对于他们来说或许已经石沉大海。

猜疑中的谣言也随之而起,村里的人虽然生活单调,但不曾因为贫苦而使他们善于想像的头脑变得麻木,就像口口相传的先祖汤和泖的故事也是不停增加的想像吗?村里上上下下都在谣传说张万刚已经过习惯了外面富足的生活,花天酒地纸醉金迷使他厌恶了过去的贫穷,他们判断,他是不会再回来的了,更有甚者,他可能已经在外面娶了某位大老板的女儿,摇身一变成了土豪。其实他们并不知道,那时候张万刚已经陷入了几乎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的传销组织。

这些谣言,多多少少也传到苏子的耳朵里——尽管人们尽量避免在她面前谈起,谣言对别人只是增加茶前饭后的谈资而已,对苏芳,却是一层层剥开灵魂外衣的伤害,她暗自流泪,黯然神伤,不知道是应该恨还是应该原谅。然而每次多剥开一点包裹她灵魂的外衣,就增加一点她对张万刚恨的火焰,“他变了,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人,”她和村里的人那样想,也或许,谣言指引着她往这条路上去想去思考。

“要去找他,”这是苏芳最大胆也是村里人觉得最不可思议的想法。

“可以,找到他,如果他真的变了心,就把他杀了,为乡亲们出口气,”虽然只是一句气愤中的玩笑话,然而过惯了粗糙生活的村人多少也有这样彪悍的本性,就像苏芳也很快燃升起对张万刚的怨恨那样,这或许潜移默化地左右着她内心深处的决定——如果确实如此,说不定我真会把他杀了。她没想那么多,合意就生,不合意就死,慢慢在脑海里形成了既定的两极观念,也因此,她更迫切想走出大山,走出莫河,找到张万刚。当思念渗透痛苦,继而变成仇恨,迫切的希求又还有多少思念的因素?

然而在张万刚的母亲苦苦哀求下,苏芳并没有就此踏上寻找之路,她理解伯母的担心,害怕儿子真的死在自己从小看大的苏芳手里。谣言在村里流传得快,也消散得快,春种秋收的农忙生活,更是把人们的时间拧干了再拧,根本就再没有闲情来关心别的事情,于是,张万刚,就和那些流言蜚语一起,从莫水河的上空渐渐散去,消失无踪,村里的人又过回了从前安然守贫的生活,他们不再燃起改变的种子,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连痕迹也没留下。但苏芳没有忘记,只是她不愿意再提起来,由未知转化成的仇恨主导着那原本单纯的思念之情。借助到小馨家的时机,她匆匆准备一翻之后,悄悄地踏上了寻找张万刚的路,没有人知道,连苏母和张万刚的爸爸妈妈也被蒙在鼓里,谁都以为她真的去了姑妈家,便没有人谈起,村里的人们依如往常地忙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