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之后,便是我的出现,”我看着已经变得十分平静的苏芳。
“是呀,你的出现,突然使我对俞儿重新有了深深的嫉妒,”苏芳垂下头,看着仿佛在动的孩子,淡然地笑道,“现在不这样想了,对不起,曾经我那么恨……”
“没关系,你不用这样道歉的,”我安慰她。
“不,”芳子摇摇头。
“后来你知道娟子离开你的那天晚上都发生了什么吗?”
“嗯!是直到娟子姐也到了莫水河,我一再追问她才告诉我的。”
“能告诉我吗?”我迫不及待地问。
“我正想要告诉你,”苏芳接着说那遥远的过往:
娟子撇下苏芳一个人在房间里,先去了苏芳说的那家咖啡店,但张万刚他们不在,“茫茫人海,到哪里去找啊?”但她还是乱无目的地在街上寻找,她努力在脑海搜索着她们合租时张万刚和他说过的话,想找到些线索,或许他曾经待过的单位,曾经交往过的朋友,住过的地方等等,把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还有什么希望呢?”娟子叹道。“要不报警吧!求助警察总归是好的,但万一命案真的发生了,不是害了苏子吗?看她这么可怜,千山万水从遥远的地方来寻找自己深受的人,怎么忍心这样害她?”娟子犹豫地收起手机。“再想想,再想想他们会去哪儿?”她坐公园边的长椅上冥思苦索地追忆,终于还是找到一次和张万刚不经意间的谈话,是房东催交房租时,他却凑不出钱的那次。“有一天,如果我实在落难到无路可走的地步了,就去城交的那片烂尾楼,那里可以收容身无分文的自己,”张万刚感激地对已经帮替他交了三次房租的吴娟说,他很喜欢她,但他不能这样做,因为远在家乡的苏芳在等待他回去,娟子也知道他爱着一个时常挂在嘴边的青梅竹马,两人都明白,她对他没有爱意,只是人与人之间正常的关怀。“等有钱了我一定还你,”张万刚回答。
娟子也知道那片烂尾楼,可是天色已经很晚,她犹豫了一段时间之后,还是上了通往烂尾楼方向的公交——也或许是末班车,但车不直达那儿,她只得中途下车,经过那久无人行的社区道路,两边没有路灯,未建完的楼房黑森森像林立的墓碑,即将靠近这无人问津的墓地,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仿佛无数黑压压成片成片的邪恶幽灵和鬼魂正在迎接着她。但是想到初识的苏芳,她还是壮胆闯了进去。“来吧!管你什么鬼啊神的,我不怕,”娟子想,“不过身在其中了,也真不那么恐怖的,”她一栋挨一栋地在半成品楼房间寻找,每到一处就站着静静地听,已经不再衡量张万刚他们到不到的可能性。飞机闪着光从很高的天空划过,娟子抬头静静地看,“这么大浩渺的天空,居然星星般的飞机都能看到,还不是那闪耀的光,”娟子不禁想到,她在烂尾楼四周茫茫黑夜的世界寻找,发现一间屋子的窗洞有微弱的光芒在闪动。
她估计得没错,那就是张万刚和欣俞点的烛光,俞儿已经睡着了,张万刚坐在对面,他静静地看着漆黑的窗外,思绪随着黑夜飞向遥远的莫水河,那里有他最亲的人,最要相守的爱,然而不用再等了,只在明天,天一亮他就会和俞儿踏上返乡的列车,再急迫也只剩下短短的几小时,还会发生什么呢?不会了吗?如果白天,他索性将视线多停留两秒,在匆忙行走的人流中多回头看几眼,那么事实就会改变,欣俞、娟子、苏芳还有我,还有很多很多人的轨迹也将会向完全不同的方向发展,悲欢离合也不会变得如此深切,然而那回眸间,他只隐约感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由于刚刚逃离传销组织的魔窟,这身影,他也只在曾经牢牢困住他们的那些狼群中找寻,“是他们的眼线吗?是要来把我们抓回去的?”他怎么可能想到那熟悉的身影其实是他天天惦念、朝思暮想的苏芳?所以他逃离了,因内心的恐惧,他拉着俞儿的手更紧更怕她走散了被他们抓回去。
眼前烛光闪烁,欣俞静静的睡容安详静谥,已经消逝了白日的恐惧,窗外就只是自己思绪飘飞中老家清幽的空气和亲切的乡亲父老。然而药性已经在他的身体里面起了作用,他无法抑制自己莫名其妙燃升起来的欲火,那瓶被他喝净的水随着血液流窜进身体每一个地方,侵蚀着他已经迷乱的神经,他猛虎般扑向熟睡中的欣俞,而自己并不知道在做什么。
“啊!”一声惊叫突然划破静夜,闯入娟子猝不及防的世界,她惊吓一跳,赶紧退缩到墙脚,那是欣俞的惊叫,“别,你干嘛?别这样,”欣俞的喊声接着从屋里传出。撕打声尽管不是很大,却也因沉寂的荒野而变得十分狰狞,“救命啊!”欣俞近乎绝望的喊声刺入娟子的心。
“不能见死不救!”虽然全心为苏芳着想,但她还是不顾一切朝那闪着烛光的窗洞跑去,黑暗中不知在哪里抓到一根木棍,她紧紧握在手心。
“啊!”又是一声尖叫,这回是张万刚发出的,伴随着他的头猛烈撞击砖块的声音,微弱的烛光消失了,接着,世界陷入片刻死亡般的宁静,原本是救人心切的娟子也因这突然的转变而停下脚步愣在窗外,她偷偷往里看,但什么也看不见,背靠着墙,她仰望半成品楼影围成的天幕,仿佛那无尽的浩宇变得更黑了。“如果他们都喝了那瓶水,都死了……”她不敢再想下去,紧闭双眼,任自己在寂静中下沉。再睁开眼睛时,窗里又透出了光芒,她悄悄把视线移进屋子,欣俞侧对着窗户,坐在砖上,膝上枕着张万刚奄奄一息,血流不止的头,附近几张擦过血的纸团和一个空的矿泉水瓶和着被翻乱的行李包。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或许那已经不再重要。黎明前最黑暗的时间来临,欣俞慢慢将张万刚的头放在一块空心砖上,把他的两只手拉来握在胸前,像那些逝去的勇士,庄严而肃穆。欣俞胡乱收拾好本来就不多的行李,吹灭蜡烛,跄踉着步子走出房门。娟子靠在窗边的墙上,他没有躲藏,也没有和俞儿打招呼,欣俞从建筑中间的空地走过,她看不见娟子,就像娟子也看不见她那样。脚步声轻盈而缓慢地完全消失了很久,建筑的轮廓和天空渐渐分明,有些微蓝的颜色布满那建筑侧面夹角处的天际,很快变成微黄。娟子转进屋去,她看着躺在地上的张万刚,确信他已经死去,心里反而不再那么害怕。“幸运的是那女孩没有喝水,”她想,然而突然又想到了万一她喝得少,药性要晚一点发作,于是慌忙跑出屋子,从欣俞消失脚步声的方向跑去,她跑出烂尾楼,跑出那片被遗弃的街区,没有欣俞的踪影,也很少有行人在大街上出现。太阳从天边冒出一点猩红的头。“算了,听天由命吧!”欣俞叹道,拖着疲倦的身子向回市区的公交站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