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知道,信长在本能寺死去的时候,已经四十九岁了。当时的日本仅仅是被他征服了一大半,剩下的那一半,至少还得再花上十年二十年的。在“人生五十年”的那个时代,即便信长真能活上很久,到了那时候也已经是个颤颤巍巍的老头子了,还想出兵海外,那是绝对没有可能的了。所以,就算他真说过要征服海外的话,那也纯粹是感叹一下而已,绝对不会带上一丝半点的认真劲儿的。
其二,秀吉得到了自认为很可靠的情报,认为明国是个大而软的烂柿子。而情报的来源,则是一些去过明国打家劫舍的倭寇盲流的描述。
这些人在秀吉面前夸夸其谈,说明国吏治腐败,兵马虽多,但跟日本国内历经百年战争锤炼的武士相比,简直就算个毛线。说到最后,其中的某位仁兄还用上了四字成语来总结自己刚才的演讲,说日本打中国,可谓 “大水崩沙,利刀破竹,无坚不摧。”
于是秀吉大喜,一拍大腿当下就下令发兵了。
这叫一个扯淡。
实际上,秀吉所得到的关于中国的情报,是相当精准也非常严肃的。情报的来源,绝非是那些在日本国内混不下去被淘汰掉的过气武士,而是常年以来一直穿梭于中日朝三国之间做贸易的商人们。从这些豪商的口中,秀吉知道了相当多的关于明国的信息,对于明帝国的强大也有了比较清晰的认识。他明白,面前的这个庞大帝国,即便自己有四五十万大军也不见得能够攻克。但与此同时,秀吉也听说了当时的天下第一旷工王—万历,对于他多年不上朝不干正事儿懒得管各种闲事儿的情况做了比较充分的了解。然后,在这些关于明朝政治以及吏治的精准情报基础上,丰臣秀吉最终得出了一个看似正确,实际上却最终坑害了自己的结论:如果只是打朝鲜的话,明朝不会出兵。
那就,只打朝鲜吧。
于是,秀吉下达了总动员令。在文禄元年(1592年)的三月,诸大名们按照动员令上的出兵人数指标,陆陆续续地从自己的领地出发,带着人马赶赴名护屋,当然,怨言是肯定是少不了的。
比如织田信长的女婿蒲生氏乡就非常直接地表达了他的怨恨之情:“这只猴子,好好的日子不过,想找死么?”
其实也不光是他,几乎所有被动员远征的大名们都不明白:这好不容易安定了的日本,太平日子才过了一年刚出头,怎么又要开始打仗了?
确实,根据我们刚才的分析,秀吉出兵朝鲜的动机似乎成了一个谜,仿佛朝鲜李家王朝的某位统治者跟他有着血海深仇一般,因此自家刚刚安定,就迫不及待的要去报仇雪恨了。
真相有,但只有一个。
那就是,日本快垮了。
或许你会觉得很纳闷:这不刚刚统一了日本,全国人民不正斗志昂扬地要建设祖国奔小康形势一片大好么?
事实并非如此。
因为没有了战争,所以首先从作战用的盔甲一直到草鞋,订单逐渐减少,甚至有消失的迹象。至于铁炮大炮刀枪剑戟等兵器的贩卖,那更是因秀吉提出的狩刀令而几乎绝迹。不仅如此,运输事业也变得后继无人。马贩子、造城工、木材商人、铁炮制造师等原本属于热门的职业,也开始大批大批地出现失业者,变得无人问津。
当然,最大的失业群体还属那些手里拿着刀的职业军人—武士。
而商人们的处境自然也是一团糟。原以为终于迎来了太平盛世可以和气生财了的生意人们,很快就发现自己放出去的债,都收不回来了。
这是当然的。
原本在战国时代,尽管被借走了大额的军资金,可是借债人一旦打了胜仗拿到了封赏,就会立刻归还债款。可现在一下子没仗打了,自然也就不存在类似投机式的盈利了。不仅如此,那些已经被放出去的贷款,别说是本金了,就连利息的索取都变得虚无渺茫了。
最糟糕的还不在这里。
国内失业率的上涨,导致了无所事事的人口不断增多,虽说这些人尽管整天没事儿干看起来蛮有闲的,可与此同时他们也必须得饿肚子了。当然,有很多人是不甘心自己就这么被活活饿死的。于是,一个新的社会问题就产生了,那就是治安的恶化。
对于一个刚刚建立的新政权,治安恶化是一个大事情,因为搞得不好就会触动新生政权的根基。所以,面对日益恶化的形势,秀吉以及其家臣们,不得不开始认真思考对策了。
然而,这些只有在和平时代才会出现的不景气,是经历了百年战乱的日本所没有碰到过的,谁都没有这个能力或者说这个经验去面对它。
除了一个人。
这个人的名字叫做石田三成。
在一番苦思冥想之后,三成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要想短平快地摆脱现在的困境,唯一的办法就是发动一场战争,夺取新的领地。
其实这是一个比较浅显易懂的道理:失业的,都是吃战争饭的,发动战争,就等于让这群没事儿干的人重新有了事儿干,自然也就不会整天想着挖丰家政权的墙角了。
而夺取领地,也就是当时以及后来在欧洲世界非常流行的一种行为—开拓殖民地。总的来说,这在战争期间,可以立刻恢复以前的景气,之后再掠夺一下殖民地的财富,只需一部分便能清算和大商家的残留贷款,剩下的那部分资金,还可以让日本撑到彻底摆脱靠战争过日子的局面结束,也就是使工矿业、农业、商业向和平产业转换。
最后要做的,就是选一块合适的目标,作为自己的战争对象。
选来选去,选中了朝鲜。
这也是有道理的。
当年放眼整个亚洲,南洋诸国已然有成为欧洲列强势力范围的趋势,即便侥幸有几个还没被插上欧罗巴旗帜的地方,基本上都住着生产力低下、尚未文明开化的土著原始人。丰臣秀吉再穷再金融危机,估计也犯不着上这群人那儿去抢东西。
而日本东面,则是浩瀚的太平洋,这个不提了。
最后只能看西北方向了。因为正西面,是当时世界上第一强大的明帝国。秀吉只要脑子没烧坏,是断不会想到去主动侵略明王朝来给自己作殖民地的。
唯独能欺负欺负的,也就朝鲜了。
当时的朝鲜,已经历经和平时光两百余年,举国普遍重文轻武。据说如果一家有两个孩子,一个学文,一个学武的话,学文的那个就会受到全家的疼爱,吃香的喝辣的穿名牌的,而学武的,则只能如仆人一般为自己的兄弟端茶送水打扇伺候。
如此一来,鬼才去搞武的。而那些因种种原因不得不去当兵的家伙,自然也就是图能混碗饭吃,素质极差,指望他们打仗就别想了。
不过朝鲜人搞起政治斗争来那倒还真有一套:国家不大,但小朝廷里分成了东人党和西人党,东西对战一段时间后,从东人党内又分裂出了南人党和北人党,着实有将朝廷变成麻将馆的趋势。
而且,在数千百年来中土大唐的熏陶下,朝鲜也算是个比较富裕的小国了,总的来说,还是有点家底可供打劫一下的。更何况,日朝两国相邻相近,真的殖民起来,也方便不少。
一言以蔽之——打的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