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往昔

夜幕降临,黑暗如浓墨,在深蓝的苍穹中渐渐漫延,直到整个天空都浸淫其中,随之而来的是如水般的凉意,一点儿一点儿涌动、上升,直到没顶。远方响起低低的咆哮声,透过这彻骨的凉意而来,变得有些像苦涩的呜咽,我站起身来,旁边的卡娅立刻抖了一下,抬起头看着我。我以为她会有所行动,但她只是呆在原地,默默地看着我,让我准备的安抚落了空。我释然,她果然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卡娅,我的王后。她的眼睛是那种纯粹的黑,犹如深潭,却又闪烁着璀璨的银色光华,她浑身上下洋溢着柔美的气质,却又每时每刻都显得充满力量与攻击性,强大、骄傲、美丽、自信、执著,仿佛世上没有什么能够击倒她。有她站在我身后,统领整个家族,我是没什么放心不下的。可是,我向前走了几步,想了想,又转了回来,站在她的面前,低头轻轻地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这个角度,可以挡住下面所有族人的目光,她立刻张口咬住我胸前的鬃毛,心中的难以割舍这时才稍稍流露了出来。

但只一下就立刻松口,孩子般倔强地垂下眼帘,完美的坚强中终于露出一丝少见的脆弱,这是只给我一个人看的脆弱,我笑了笑,还是毅然转头跃下巨石,向前方奔去。穿过平原,向那丛林里最黑暗的地方前进,虽然依恋这里的一切,但我有自已与生俱来的使命,身体状况已调整到最佳,我已经完全准备好了。我开始奔跑,飞速地奔跑,掌心的伤就好像完全不存在一样。营地离我越来越远了,渐渐被黑色的雾霭所笼罩,但这一次,我的脚步是毫不犹豫的,这一次,我没有回头。我的兄弟风已经站在林边等着了,称他为兄弟有些不合适,因为他是我表姐的儿子,但我还是喜欢这样称呼他,这个只比我小几个月,却已和我一起经历过所有艰难与成长的家伙,这个总是站在我身边,与我共同进退、同生共死的家伙,我们之间的关系,没有什么比兄弟这个词更能够准确地表达了。

我一步一步坚定地靠近,他深深地看着我,虽然很黑,但我看得清他的眼睛,在四目相交的一霎那,我非常清晰地看到了他眼眸的深处,轻轻微笑了一下,仿佛在说,又要和你并肩作战了。这种情况太过熟悉,我蹭蹭肩,也开始微笑,好像面对的,只是一次游戏,而不是一场艰难的生死之战。然后视线错开,我没有停顿,直接从他的身边呼啸而过,不用回头我也知道,他必然紧紧跟上,与我并肩驰骋,突然有些感叹,在草原、在丛林,在家时、流浪时,我们这样并肩而行多久了?身后隐隐传来族人们助威的吼声,随着草原上独有的风飘出很远,他们是我的妻儿子侄,我们的这一战,决定着他们所有人以后的生活,甚至是生命。几乎所有人都在拼命地大声吼着,好像这样就能给我以力量,但这些声音中没有卡娅,她只会默默地站在最高处,目送着我们的身影,就算最后看不见了,还是会站在那里,等着我们回来。只是,我们,还能回来吗?大战在即,丛林中黑雾迷漫,我和风没有减速,直到三个如小山般的身影慢慢显现出来,很显然,他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在这种时刻,除了撕杀,不需要其他任何东西。

咆哮、进攻、撕咬、翻滚、杀戮,不停地承受与还击,世界在旋转,一切都变成了红色,眼睛开始模糊起来,站在对面的是谁,为什么也有黑色的鬃毛,是夏洛吗?还是塔塔,也许那根本就是我自己吧。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唯一剩下的就是进攻,本能地运用着一切自己能用上的东西,不停地给对方留下一道又一道的伤口,致命的,或是不致命的……结束了?结束了吗?四周是血色迷漫的修罗场,夏洛躺在离我四五米的地方,小山样的身体一动不动,唯一还有动静的就是从他伤口里流出的鲜血,不断地流出,慢慢地,在他身下形成一个小血泊,就在前几分钟,他还像疯了一样冲向我,要置我于死地,现在回想起他那疯狂的样子,依然让我不寒而栗,而此刻,他躺在那里,没有一点儿生命的迹象。他死了吗?还是只是昏了过去?我要不要上前给他彻底的一击?不能让他再站起来了,他不死,我和风的灾难就不会结束。

对了,风呢?最后一次看到他,是他与胡达绞成一团的影子,他还好吗?我向前迈了一步,头有些眩晕,脚下传来稠黏的感觉,低头看的瞬间,血从头顶流了下来,顺着额头流进眼睛里,嘴巴里,把胸前的鬃毛染得湿漉漉的,又顺着鬃毛滴落到我脚下的一个小血泊里。原来在流血的不光是夏洛一个。痛,巨烈的疼痛排山倒海地涌来,死死地抓住了我,我张开嘴急速地喘息,现在对我来说,就连呼吸都是痛苦的,但我依然还是站着,伤痕累累、摇摇欲坠却挣扎不屈地站立着,把这个充满挣扎与杀戮的世界踩在脚下,它虽然冷漠又残酷,却是我的世界,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倒下。

我是一只被称作兽中之王的非洲雄狮,生活在一望无际的非洲塞伦盖蒂大草原上,我的生命始于六年前一个没有丝毫星光的夜晚,与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一起,赤裸相拥着来到这个世界。那时的我非常瘦小、脆弱,是三个新生儿当中最弱的一个,吃的也极少,所以母亲给我起名叫栉,希望我虽然生于黑暗,却能见到光明。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字还包括着另外一层意思,就是称霸世界的王者,想不到我那扔在族群中毫不起眼的母亲,竟然对她的孩子怀有着这样强大的希望。只可惜对于她的心思,当时的我并不理解也并不想理解,我的一门心思都用在与哥哥姐姐争抢母亲的乳头上了,对于稚嫩懵懂的我来说,那里涌出的乳汁就是我当时全部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