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西厢记五剧第一本张君瑞闹道场杂剧 (1)

楔子[楔（xiē）子：在元代和明初，把放在一段戏的头一首曲子叫楔子。]

（外扮老夫人上开）[外：元代杂剧中女主角叫正旦，男主角叫正末，其他角色加“外”，如外末。]老身姓郑[老身：老年人自称，不分男女。]，夫主姓崔，官拜前朝相国[拜：授官；

前朝：这里之前一个皇帝在位时。]，不幸因病告殂[告殂（cú）：布告死讯。]。只生得个小姐，小字莺莺，年一十九岁，针黹女工[针黹（zhǐ）女工：妇女从事的纺织、刺绣、针线等活计。

工：也写成红（ɡōnɡ）。]，诗词书算，无不能者。老相公在日，曾许下老身之侄，乃郑尚书之长子郑恒为妻。因俺孩儿父丧未满，未得成合。又有个小妮子[小妮子：对婢女的称呼。]，是自幼伏侍孩儿的，唤做红娘。一个小厮儿[小厮（sī）儿：宋元时对小男孩包括儿子的称呼。]，唤做欢郎。先夫弃世之后，老身与女孩儿扶柩至博陵安葬[柩（jiù）：棺材。]，因路途有阻，不能得去。来到河中府[河中府：治所在今山西省永济市。]，将这灵柩寄在普救寺内[普救寺：隋朝时就有，唐朝时曾扩建，成为名胜。]。这寺是先夫相国修造的，是则天娘娘香火院[则天：唐高宗李治的皇后，曾称帝，死后谥号则天皇后；

香火院：接受民间供奉的寺院。]，况兼法本长老[长（zhǎnɡ）老：庙里的住持。]，又是俺相公剃度的和尚[相公：妻子对丈夫的尊称；

剃度：指和尚、尼姑断发，这里指不出家的人为出家的人出资买度牒。]，因此俺就这西厢下一座宅子安下[安下：安置。]。一壁写书附京师去[一壁：一边；

附：寄。]，唤郑恒来，相扶回博陵去。我想先夫在日，食前方丈，从者数百[“食前”二句：当年家道旺盛时，美味佳肴能摆到一丈见方，仆役的数量有好几百。]，今日至亲则这三四口儿[则：仅，只。]，好生伤感人也呵。

【仙吕】【赏花时】[仙吕：宫调名，宫调就是乐律。元曲中有五宫四调：黄钟宫、正宫、南宫、仙宫、中宫，石调、越调、双调、商调；

赏花时：曲调名。]夫主京师禄命终[禄命：天命，人生运数。禄命终，指死亡。]，子母孤孀途路穷[穷：处境艰难窘迫。]，因此上旅榇在梵王宫[旅榇（chèn）：没有埋入祖坟前临时寄存在外的棺材；

梵王宫：这里泛指寺院。]。盼不到博陵旧冢[冢（zhǒnɡ）：坟墓，旧冢代指家乡。]，血泪洒杜鹃红[杜鹃：子规鸟，杜鹃红这里指子规鸟嘴上叫出的血。此处用来形容老夫人的悲戚心情。]。

今日暮春天气，好生困人[困人：使人疲倦。]。不免唤红娘出来分付他。红娘何在？（旦俫扮红见科[旦俫（lái）：小旦，俫即俫儿，戏里扮演儿童的角色。]）（夫人云）你看佛殿上没人烧香呵，和小姐闲散心耍一回去来。（红云）谨依严命。（夫人下）（红云）小姐有请。（正旦扮莺莺上）（红云）夫人著俺和姐姐佛殿上闲耍一回去来。（旦唱）

【幺篇】[幺篇：幺是“後”的简写，幺篇就是后篇。]可正是人值残春蒲郡东[值：遇上；

蒲郡：即蒲州。]，门掩重关萧寺中[掩：关门；

重（chónɡ）关：一道道的门；

萧寺：梁武帝萧衍信佛，建了很多寺庙，后世就称寺院为萧寺。]。花落水流红[红：指落花。]，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闲愁：无法排遣的愁思。]。（并下）

第一折[折：元杂剧中的“折”相当于场，到明朝杂剧才正式分折。]

（正末扮骑马引俫人上开）小生姓张名珙，字君瑞，本贯西洛人也[本贯：原籍；

西洛：即洛阳。唐开元年间以河南府为西京，洛阳为西京首府，故称洛阳为西洛。]。先人拜礼部尚书[先人：已死的父亲。]，不幸五旬之上因病身亡。后一年丧母。小生书剑飘零[书剑飘零：书和剑都是书生的佩饰，这里代指文人随身物品。飘零是指四处流浪。]，功名未遂[功名未遂：科举考试没有中第。遂：成功、如愿。]，游于四方。即今贞元十七年二月上旬，唐德宗即位[唐德宗即位：唐德宗即李适。]，欲往上朝取应[上朝：朝廷，京城。

取应：朝廷开科取士，士子应选。]，路经河中府，过蒲关上[蒲关：蒲津关的简称。]，有一人姓杜名确，字君实，与小生同郡同学，当初为八拜之交[八拜之交：结拜兄弟。]，后弃文就武，遂得武举状元[状元：进士及第的第一名称状元，第二名为榜眼，第三名为探花。]，官拜征西大元帅，统领十万大军，镇守著蒲关。小生就望哥哥一遭，却往京师求进[却：再。]。暗想小生萤窗雪案[萤窗：晋人车胤勤用萤火虫读书的故事。]，刮垢磨光[刮垢磨光：这里指读书时认真琢磨，去粗取精。]，学成满腹文章，尚在湖海飘零，何日得遂大志也呵！万金宝剑藏秋水[“万金”句：说自己满腹经纶却功名未就，就像宝剑隐藏着耀眼的光芒；

秋水：比喻剑的光芒。]，满马春愁压绣鞍。

【仙吕】【点绛唇】游艺中原[游艺：剧中指负笈游学。]，脚根无线，如蓬转[蓬转：像蓬草一样四处飘飞。]。望眼连天，日近长安远[日近长安远：用晋明帝司马绍的典故，用帝都遥远难及比喻功名难就。]。

【混江龙】向诗书经传[诗书：本指《诗经》和《尚书》，这里泛指儒家经典；

经传：解释经典的著作。]，蠹鱼似不出费钻研[蠹（dù）鱼：书虫，这里比喻自己像书虫一样埋头读书。]。将棘围守暖[棘（jí）围：指考场。]，把铁砚磨穿[铁砚磨穿：刻苦攻读，不取功名誓不罢休。]。投至得云路鹏程九万里[投至得：直等到；

云路：飞黄腾达的道路。]，先受了雪窗萤火二十年。才高难入俗人机，时乖不遂男儿愿。空雕虫篆刻，缀断简残编[“空雕虫”二句：是说白白地写作、研究诗文，却徒劳无益。]。

行路之间，早到蒲津[蒲津：即蒲关，在山西省永济市。]。这黄河有九曲[九曲：河道的弯曲很多。]，此正古河内之地，你看好形势也呵！

【油葫芦】九曲风涛何处显，则除是此地偏[“九曲”二句：黄河的风涛哪里最显眼？只有这蒲郡一带；

则除：除非是，只有。]。这河带齐梁分秦晋隘幽燕[带齐梁：像带一样围绕着齐梁大地；

分秦晋：黄河把秦晋之地分开；

隘幽燕：把幽燕和中原分开；]。雪浪拍长空，天际秋云卷；竹索缆浮桥，水上苍龙偃[“竹索”二句：用竹索做缆绳的浮桥，像是仰卧在水上的苍龙；

竹索：竹篾做的大绳；

缆：系船的绳。]；东西溃九州[溃：河水决堤，这里指灌溉；

九州：代指中国。]，南北串百川。归舟紧不紧如何见[归舟：顺流而下的船；

紧不紧：即紧；

见：显。]？却便似弩箭乍离弦[弩（nǔ）箭：由机械发射的箭；

乍：突然，猛然。]。

【天下乐】只疑是银河落九天[九天：最高天上。]。渊泉、云外悬[“渊泉”句：是说黄河之水的源头好像在天外。

渊泉：源头。]，入东洋不离此径穿[“入东洋”句：说黄河必经过蒲津入海。]。滋洛阳千种花[滋：灌溉繁育；

洛阳花：指牡丹。]，润梁园万顷田[润：滋养；

梁园：即兔园，汉梁孝王刘武所建，故址在今河南开封市东南。此处以洛阳、梁园代指黄河流域。]，也曾泛浮槎到日月边[“也曾”句：黄河直通天河，有海客曾乘浮槎到了天上。]。

话说间早到城中。这里一座店儿，琴童，接下马者。店小二哥那里[店小二哥：元时称店主为大哥，称伙计为二哥或小二。]？（小二上云）自家是这状元店里小二哥。官人要下呵[官人：对男子的尊称；

下：住下。]，俺这里有干净店房。（末云）头房里下，先撒和那马者[撒和：喂养牲口。]。小二哥你来，我问你：这里有甚么闲散心处？名山胜境、福地宝坊皆可[福地：有福之地，对寺院的敬称。]。（小二云）俺这里有一座寺，名曰普救寺，是则天皇后香火院，盖造非俗：琉璃殿相近青霄，舍利塔直侵云汉[舍利塔：舍利是指佛祖的尸体焚烧时化成的珠状物，珍藏舍利子的塔就是舍利塔；

侵：渐进也；

云汉：天河。]。南来北往，三教九流[三教九流：泛指各种职业的人。]，过者无不瞻仰，则除那里可以君子游玩。（末云）琴童，料持下晌午饭，那里走一遭，便回来也。（童云）安排下饭，撒和了马，等哥哥回家。（下）（法聪上）小僧法聪，是这普救寺法本长老座下弟子[弟子：又叫徒弟，是徒弟子的简称。]。今日师父赴斋去了[赴斋：受人邀请或做法事而去吃斋。]，著我在寺中，但有探长老的，便记著，待师父回来报知。山门下立地[山门：寺院最外面的门。]，看有甚么人来。（末上云）却早来到也。（见聪了[见聪了：和法聪相见完毕。了：完毕。]，聪问云）客官从何来[客官：对出门在外的人的尊称。]？（末云）小生西洛至此，闻上刹幽雅清爽[刹（chà）：代指寺院。]，一来瞻仰佛像，二来拜谒长老。敢问长老在么？（聪云）俺师父不在寺中，贫僧弟子法聪的便是。请先生方丈拜茶[先生：对儒者的通称，简称生；

方丈：一般称住持为方丈，这里指主持所住的房间。]。（末云）既然长老不在呵，不必吃茶。敢烦和尚相引瞻仰一遭，幸甚。（聪云）小僧取钥匙，开了佛殿、钟楼、塔院、罗汉堂、香积厨[罗汉堂：寺里安放释迦牟尼五百个罗汉弟子像的殿堂；

香积厨：和尚的厨房。]，盘桓一会，师父敢待回来[敢待：也许。]。（末云）是盖造得好也呵！

【村里迓鼓】随喜了上方佛殿[随喜：佛家用语，只见别人行善事而心里高兴；

上方：山寺、主持都可以叫上方。]，早来到下方僧院。行过厨房近西、法堂北、钟楼前面[法堂：宣讲佛法的地方。]。游了洞房[洞房：本指幽深的房间，这里指佛殿。]，登了宝塔，将回廊绕遍。数了罗汉[数罗汉：习俗以为从五百罗汉中任意一个数起，数到与自己年龄相等时，既可从罗汉表情上预知自己的吉凶祸福，这就叫做数罗汉。]，参了菩萨[参：众僧参见主持或坐禅说法。这里是瞻仰、拜见的意思；

菩萨：梵语，参悟佛教真理，普济众生的人，地位仅次于佛。]，拜了圣贤[圣贤：对神佛的敬称。]。

（莺莺引红娘捻花枝上云）红娘，俺去佛殿上耍去来。（末做见科[科：元杂剧中舞台提示用的术语，也做“介”。]）呀！

正撞著五百年前风流业冤[“正撞著”句：正碰上前世的风流冤家。五百年前，指前世；

业冤：也作冤家，是佛教用语，后指仇敌，也用作对情人的称呼，表示爱到极致。]。

【元和令】颠不剌的见了万千[颠不剌：有多意，此处颠有可爱、风流的意思。不剌：语助词，无意。]，似这般可喜娘的庞儿罕曾见。则著人眼花缭乱口难言，魂灵儿飞在半天。他那里尽人调戏亸著香肩，只将花笑捻[“他那里”二句：是说莺莺尽让张生对她顾盼不已，而她却垂肩持花微笑；

调戏：这里指张生为莺莺陶醉的样子。]。

【上马娇】这的是兜率宫[的是：确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