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逼命

洪熙三十七年的三月。

金色的阳光朗朗的照着,没有冬天的温柔亦没有夏天的火热。有的,只是独属于春天的妩媚明朗。

静悄悄的午后,一间铺红着绿,奢华到极致的屋子里,隔着一扇朱红镶玉的八扇屏风后,响起几声极细的低语声。吴侬软语中带着淡淡的靡靡之音,让人忍不住的想要一探究竟。

“慕云,非是我不肯帮你。只那俞大人却是咬定了,非你不可。”

苏慕云抖了抖长长的羽睫,一双比千年古潭还要深幽的眸子便那样不声不响的盯着眼前的人看。

张氏微蹙了眉眼,他虽没有苏慕云那样一双勾人心魄的眸子,但却也是肤光胜雪,眉目如画。此刻见苏慕云看了过来,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你自己决定吧。”

话落,起身便要朝外走去。

“爷,他怎么说?”

背对着苏慕云的张氏,尖削的下颌微微的扬起,再回头时,脸上却已然是一副心痛的神色,看了苏慕云,轻声道:“慕云,你别怪爷,他尽力了。”

苏慕云的眸色在听到张氏的话后,便越发的深了。

然,她还是轻声问道:“爷,他同意了?”

张氏颇为艰难的点了点头,“慕云,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怪就怪我吧。”声音哽了哽,抽了帕子拭眼角,一边拭一边轻声道:“我求了兄长,可兄长说这事皇上已经交给了腾冀卫来查办,你也知道那俞大人是腾冀卫北指挥使,他开了口……”

苏慕云沉重的低下了头,良久,“就依俞大人的意思吧。”

张氏细长的柳叶眉微微的挑了挑,犹疑的道:“慕云你想清楚了!”

苏慕云点了点头。

“那好吧,你换身衣裳,好生打扮下,俞大人此刻就在南花园的望月亭候着你。”

张氏才离开,便有丫鬟们提了热水进来,利索的在大铜盆里倒满热水,洒花的洒花,准备衣裳的准备衣裳。这番热闹中苏慕云抬头,看向立在窗下不言不语的珠儿。珠儿比她年长二岁,脸盘白白净净,眉眼清清亮亮。一笑起来,嘴瓣儿像恬静的弯月。此刻,她却锁了眉头,咬了唇无声的轻啜。

苏慕云叹了口气,该给珠儿找个归宿了。这些年,珠儿陪着她一路走来,福没享到什么,苦头吃了不少。现如今,为了救大哥,她甘愿被当作一件礼物送出去,那俞青狁生性残暴又好色荒淫,她不能把珠儿也害了!

苏慕云对镜描着额头上的花钿,一边对侍候在一侧的珠儿说道,“珠儿,你去庄子里找刘妈妈吧,不要再回来了。”

“姨娘……”珠儿愕然抬头看向苏慕云。

苏慕云却已经站起身,由着丫鬟们簇拥着朝外走去。

今天是周家大老爷,周璁五十岁的寿辰。整个周俯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周璁在鸿胪寺任着右少卿的职位,从五品的京官,在大都,天子脚下,实在算不上什么。真正使周家声名雀起的是周家三少爷,周子元。建安三年的科考,他一举拿下乡试、会试、殿试的第一名,连中三元。而他不仅文才斐然,长得亦是丰身玉硕,神采照人。加之诸子百家,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一时间成为大庆朝最炙手可热的骐骥才郎。

花园里,百花绽放,姹紫嫣红开遍,美不胜收。

苏慕云低眉垂眼行于其间,耳边不时响起丝竹悦耳之声,身后的丫鬟却是同她一般,屏声凝气,大气也不敢喘。

想着自己要做的事以及要见的人。苏慕云对一直跟随在身侧的丫鬟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

“姨娘……”

苏慕云摆了摆手。

丫鬟们知道这位前杭州知俯嫡女出身的姨娘,性子素来刚烈,她若说不的事,是任谁也劝服不了的。众人互视一眼,想到这离南花园已然不远,应该出不了什么差池,便一一屈膝退下。

丫鬟们都走远了,苏慕云唇角凝起一抹自嘲的笑,她知道这些丫鬟其实在背地里对她很是鄙夷不屑,她又何曾看得起见自己半分!当日,不得不委身为妾,已是生不如死。到得今天,越发要将自己卑微到尘埃里去。都说,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她这一生,怎么就会走到这一境地!

花园曲径通幽,高大繁盛的绿柳环绕,怪石林立其间,常绿的乔木植物枝冠如伞,遮起一片荫凉。

耳边忽的响起几声隐隐约约的说话声。苏慕云不想与人撞见,几步走到一处山石后面,屏了声息,只想着躲一时,等来人走了,她再出来。

“她堂堂一个知俯嫡女,若是连这脑子也没有,那可真就白白做人了。”声音清冷带着淡淡的不屑。

苏慕云脑子嗡的一声便乱了,这说的是谁?是自己吗?她不由稍稍的探了头,隐约间看到一袭浅蓝色的宫装,裙角上绣着细碎的樱花瓣。那声音还在继续。

“谁不知道那隆平候跟晋王是一系,现如今储君未立,晋王想走俞青狁的路子,把她送给俞青狁……亏他们也想得出来。”

另一个稍显绵软的声音随之响起,“说起来,她也是个可怜人,原本是堂堂的嫡妻,阴差阳错成了妾,这会子,因为她,又连累自己伯父一家……唉,真想不到……”

“那张宁馨也确实是够狠的,当年设计让她失贞,不得不委身成妾……现如今,她二年无所出,周子元对她怕也是厌倦了。便假借着苏家之事,将她转手送了出去,即除了眼中钉,又搭上了俞青狁的关系……”

“只可怜了那苏文兴……听说判了斩立决……你说当年她满门被杀,会不会也是个阴谋。”

“也不是不可能的……一群流民敢杀一城知俯……”

苏慕云傻傻的站在那,那两个女人什么时候走的她也不知道。

这一切……她咬了唇,傻傻的看着地上,被日光拉得长长的身影。身子瑟瑟的颤抖着,二年前的落水被救是张氏的有心所为……大哥的科举舞蔽是她人的存心陷害,目的就是让她甘心为她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