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我不想去打架的,我根本就不会打架,但他们还是喊我,不能推辞,这是考验兄弟的关键时刻。
王奎说,不打不行了,你不打他他也迟早要找我们。说完他就低下脑袋,好像陷入了沉思。这让我再次看到了他头顶那块疤。这疤是我用砖头砸的,但,我没打过架,我对自己拳头的力量缺乏认识。
张亮明显作好了准备,他只穿了一条单裤,裤脚塞在袜子里,这是两只穿反的袜子,商标字母因为腿的叉开而虎视眈眈。也不知道是天气冷还是激动,他的腿一个劲地在抖,脑袋昂着,烟叼着,很像那么回事。但他不该很轻蔑地看着我,因为我不是他要打的人,所以我说:“去他妈的,走!”
我们三个人走在大街上,因为我们严肃的神情和走路时步伐里面特有的紧张,路人都看着我们。有几个跟了我们几步,张亮回头扫了他们一眼,他们又停住了。但这是没有用的,我们已经在围观的中心,我知道我已没有退路。
路过小青年饭馆的时候,老四正在打开一笼包子,因为我早上没吃东西,虽然闻不到香味,我还是感觉到了饿。饿是没有办法的,因为庆功酒还有待我们去争取。老四愣了一下,在烟雾之后看见了我们,他张了张嘴,但很快闭嘴了,并没有发出声音。这是一个非常安静的上午,正常的喧哗声就在我们身边,可就像人们的眼神一样难以捉摸,遥不可及。我希望老四能够像平常那样嘹亮地喊一句:新出笼的包子啰……但他没喊,他让我感到失望。
我们穿过巷子,王奎和张亮塞给我一根棍子。他们已人手一根。王奎沉稳的步伐踢飞了一个易拉罐,它先我们到达前方,这使我们都吓了一跳。王五家就在巷子的尽头,我们已能看见他家的窗户,开着半扇,另外半扇不知道什么原因没开。
王奎说:“怎么办?”张亮问:“什么怎么办,你他妈是不是不想干了?”王奎说:“我是说怎么办,没说不干了,你妈个逼。”张亮说:“没那么多想的,就打。”王奎问:“打死吗?”张亮说:“打不死他!”王奎说:“放你妈的屁。”然后王奎对着我:“你说?”我说:“随你们。”张亮说:“随我们?你是不是也不想干了?”王奎说:“你别这么讲,好像是我和张亮拽你来的似的。”我说:“我他妈自己长腿的,谁也拽不动我。”张亮说:“你们吵,你们妈的逼,你们不想干老子一个人干!”说着他从我和王奎之间侧身过去。于是我们跟着他继续前进。
王奎又问:“打死吗?”但没人回答他,我们已经到了。王五家门开着,门槛上坐着他儿子。这个小孩三四岁的样子,长得不像王五,王五的老婆从门里跑了出来,一把抱起她儿子。儿子像他妈。
“你们干什么?”孩子他妈问。
“叫王五出来!”我大声号叫。这时候王奎和张亮看了我一眼,但时间很短,然后也跟着叫。
“他,不在家。”孩子他妈很害怕。
“在哪儿?”
“不知道。”
“在哪儿?”张亮靠近了她,他手里是棍子。
她向后缩了缩,说:“我真不知道。”
张亮揪住了她的头发:“你他妈的快说!”
她腾出一只手去挡张亮的手,但她是女人,所以只能脸上露出痛苦的样子。她仍然抱着儿子。
儿子突然哭了起来,他喊:“妈……”
他妈给他一喊,眼泪便掉了下来。她哭喊了起来:“我真不知道,孩子,妈妈在这里呀,啊啊。”
王奎看不下去了,说:“张亮,你放手。”
我赶紧上前去拽他的胳膊。张亮松开了手。
张亮问:“怎么办?”王奎答:“去找。”我说:“到哪儿找?”张亮说:“不管,一定要找到。”
我们又从巷子里往回走,我们不知道到哪儿去找王五。总之我们要从这条巷子里走出去。巷子外面是大街,大街上有许多人,也许王五就在其中。我们已经听到了街上的人声。这时候我突然发现我的棍子没有了,我说:“我的棍子没有了。”他们说:“你肯定丢在王五家门口了。”“我去拿回来,你们等等。”说着我掉头就走。
那个易拉罐还在那儿,我从它身上跨了过去。我再次看见王五家的窗户,两扇都关了。门也关了。棍子在我拽张亮胳膊的地方。我弯腰去捡,地上还有孩子他妈的一根发夹,一根很小的黑色发夹。我捡起它,对着门和窗户喊:“哎,你的发夹。”没有回音,我知道母子俩很害怕,但我要把发夹还给她。
于是我趴在窗子上往里看,里面很暗,看不太清楚,但可以确定没人。我又从门缝往里看,更暗,地上很乱,有小孩子的几辆破碎的电动汽车,它们肯定不转,我想。但我要把发夹还给她。它太小了,放在哪里呢?
院里晾着衣服,阴天没有太阳,它们还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干。小孩子的衣服很小很好看。有王五的一条牛仔裤,可能已晾了很多天,仍然很潮的样子。也有她的衣服,这么冷的天,竟然有内衣,昨天晚上她一定洗了澡,而且还洗了头。她的头发很滑,我拽张亮胳膊的时候感觉到了。我觉得把发夹放在她的乳罩里比较合适。在放的时候,我忍不住捏了它一把。
张亮和王奎不在巷子口。我去找他们,大街上也没有。他们为什么不等我了?我有点难过。也许他们已经回去了,如果这样就好了。
我真的饿了,我可以闻到饭馆里飘出来的香味了。我来到老四的小青年饭馆,我问:“还有热包子吗?”老四说:“有有,你来就有。”我说:“给我倒碗豆浆,四个肉包子。”“不,”我又说,“给我十二个包子,另外八个用袋子装起来。”我想到了王奎和张亮,他们也没吃早饭。
我饿狠了,四个包子很快就吃完了。还是饿,我又吃那另外八个包子了。路上过去了无数行人,他们有男有女,有美有丑。有一个美的女的看我看她,她也看了我。我对她笑,她扭脸就走了,朝街的拐角处走了。我赶紧起身,我要跟那女的一道,我要认识她,我已经很久没找女的了。
但是我起身时发觉那个袋子空掉了,十二个包子都给我吃完了。我得再要八个包子呢还是再要二十四个包子呢?二十四个包子不是个小数目,老四一下子也没有这么多包子。可是我还是得去找那个女的,她已经到街的拐角处了,时间让我来不及多想了,我得追那个女的去了。
可是时间还是没赶上,我跑到街角时,那个女的已经跑不见了。我向前走了几十米也没再看见。我想我是错过了,我不找她了。我觉得有点累了,大概是吃多了。我得回去了。我甚至有点瞌睡,我要睡觉了。
我被小狗推醒是下午2点多钟的时候,小狗怒气冲冲地说:“二哥,你他妈的还在挺尸啊。”我问:“什么事?”然后我好像想起了什么,问,“王奎和张亮到哪儿去了,你看见了吗?”这时候,我才发觉小狗有点不对头,果然,他哭了起来,说:“大哥在医院里快不行了……”“那张亮呢?”我问。小狗整个泣不成声,最后他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三哥他,他被他们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