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是分,还是合,这(不)是个问题

有回忆录说,丘吉尔在二次大战中,面临印度独立浪潮,曾愤怒地在议会中吼喊:“我为英王陛下出任首相,不是来主持大英帝国解体的!”真给他说中了,大战尚未全部结束,这位战时英雄领袖,就被选下台,由艾德里的工党政府来主持“解体”。丘吉尔下台固然是经济原因,但如果丘吉尔连任,以保守党的帝国情结,帝国解散局面会弄得一团糟。

此后,独立闹到国内:北爱尔兰新芬党的独立运动,自60年代发展成暴力,炸弹差一点把撒切尔夫人的整个内阁炸上天;近年苏格兰民族党(SNP),以独占北海油田做“世界最富国”为诱惑,趁颂扬13世记抵抗英格兰民族英雄的电影《勇敢的心》(Brave Heart)上演,鼓动独立。

工党在上台之前,就以“权力下放”(Devolution)为核心政策之一,显然是想把这些问题来个“一揽子解决”。其主要内容是建立苏格兰、威尔士、北爱尔兰单独的议会及其政府,以及伦敦市议会市政府。伦敦本由30多个镇boroughs弥合而成,各镇各自为政,这是英国传统的基层自治,对于这个特级大都市,未免太不方便。各地方议会支配地方事务与财政税收,但无权议决外交与国防。

对此政策,保守党曾全力反对,说这会导致联合王国解体。结果前次大选,保守党在苏格兰全军覆没,竟然没有拿到一个席位。为了避免完全被赶出苏格兰政治舞台,保守党也转而支持此政策。

去年,“权力下放”一事,付诸投票公决。威尔士人对独立或半独立极少兴趣,工党几乎是哀求威尔士人接受送给他们的议会,勉强过半数,议会得以成立。在此之前,北爱尔兰诸党派,也在去年达成“受难节”(Good Friday) 协议,开始和平进程,议会也顺利建立。近达600年的天主教徒与新教徒之对立,虽然不容易立即化解。双方都认为此协议丢了面子吃了亏,分化出去的极端分子还在搞暴力暗杀,联合政府也一度闹翻,但是,和平竞争的协议最后还是维持下来。

至今为止,保守党警告的国家解体,似乎并未出现,苏格兰民族党,依然未能取得多数。当然,不能保证今后不出现独立。但至少,独立运动也有了一个程序:先取得议会多数。北爱尔兰新芬党,以“加入爱尔兰”为党纲,甚至在天主教选民中,也从未得到多数支持。该党领袖明白,靠选票实现“爱尔兰大统一”,可能性不大。其暴力斗争,一时沸反盈天,只是因为以暴压暴,越禁越暴。现在也只能同意非暴力手段,努力用和平方式实现其目标。

我同意,“权力下放”是工党政客的狡猾,但是也应当承认,此种不无风险的狡猾,颇有远见:堵不如导。有此二级议会,以及由此议会多数党建立的二级政府,区域集团的人民,就比较倾向考虑现实利弊。

当然,作为手段,完全可能弄巧成拙:今年5月初,伦敦市长直选,竞选人之一是布莱尔在工党内的最大政敌之一利文思顿(Ken Livingston),工党机构想办法挤掉利文思顿,不料此人干脆退出工党,以独立候选人资格竞选,结果高票一次当选。工党政府全力以赴,做了各种手段排除异己,很不幸只是做了免费宣传,让布莱尔大丢一次脸面。

当然伦敦不会独立,只能“闹独立性”,让政府头疼。但是其他有独立运动的地区,成立单独议会,的确可能为独立设置一个现成机构,而且每四年就有一次闹独立的机会。从伦敦的经验看,要操纵选举,很不容易。老百姓很愿意做点“教训政府”的事。但没有议会,如果独立运动要来,最终还是会来,而且来得更带破坏性。

帝国解体是很痛苦的,“本国”解体更为痛苦。世界上还有很多国家民族构成复杂,区域聚居的少数民族,早晚会出现独立运动。再“善待”,很难永远挡住民族热狂;压力解决,只使复仇心更重。因为此种集体心理,不计利害。近十年来,塞尔维亚为维持南斯拉夫,在克罗地亚、波斯尼亚、科索沃,步步为营进行种族战争,为守住每一寸土地而战,结果反而是各处的塞族人被迫逃亡。大塞尔维亚主义,换来塞族人越来越小的生存空间。

很多人认为这是冷战结束形成的格局,以前有两个老大哥管住自己的小伙计。其实不全是如此:南斯拉夫从来也没有做苏美伙计。北爱尔兰闹起来,正是冷战最冷时。魁北克独立运动,紧贴美国门口,哪怕美国想管也管不住。民族独立运动,20世纪此起彼伏,21世纪也不会太平:政治,无非是为集团争利益。

本文当然不是主张分为上。很多新成立的小国,五脏俱全,摊派几千名部长大使,让无数政客过当官的瘾头,无怪乎对独立最起劲的,总是政客。独立后,在经济运行上,在行政效率上,常常是对老百姓弊多利少,平头百姓过过嘴瘾而已。但是这种分合问题,只能让有关集团自己判断,总得让被分被合者心甘情愿。越强加于人,越适得其反。

困难的是,在民族情绪前,政客很容易借“民族至上”这个“至高无上的道义”煽动民心,老百姓的心理很难保持理智冷静。因此,或许工党的“权力下放”,成立二级议会及政府,有个讨论的地方,是让各方面临事清醒一下头脑的办法——对独立,对不独立,可能都是个办法。世人何妨拭目以待:联合王国究竟会解体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