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裹纱的腐肉军团押着大筒他们驶离婆婆怀里镇,翻过一座小山,从镇里延伸出来的石阶路渐渐规整宽大,两旁由杂乱无章的高低树木渐渐规整为人工绿化林,这才豁然开朗起来,最终到达将军府邸的所在地——仰天岗。仰天岗的山地环境要比婆婆怀里镇好,毕竟是将军韦总的生活所在地,怎么的也必须是顶级配备。一片马驼山少见的开阔草地上野生了各色各样的花,零星长着几株参天大树,几座石拱小桥架过蜿蜒穿流而过的溪水,看来韦总也是个有一定审美能力的人,确实有些心思在布置自己的居住环境。若不是晃荡的骷髅巡逻队不和谐地代入,朝陌生人投来异样警惕的眼光,整片风景亦如诗画般的人间山水,整个马驼山没有比这里更优美的环境了。
韦总自从固守在将军堡,一般人再难见到其真容,他似乎很享受这种物以稀为贵的冷艳感。一般的日常事务,自有韦总的手下能处理妥当,若是需要问候韦总的,不是大好事就是大坏事。大筒这帮人此番去见韦总,数不出的忐忑滋味,毕竟都许久未见过韦总了,不明原因的紧张感。
最具象征性的建筑——将军堡矗立在仰天岗正中心,外形似塔,堡外围长着一圈低矮的灌木丛,这里的鸟语花香取代了镇上的人群喧闹。站在城堡的顶端,马驼山全境内高低不齐的群山峻岭犹如棋盘一般尽收眼里,而再远些的中山谷则如一根针大小得不起眼。
将军堡的城门上方两眼睛似的窗户,瞟见白裹纱他们回来,张开两獠牙似的城门。将军堡并非人工建筑,曾经是韦总的座驾,名叫倾城的马。倾城勇猛无比,随韦总东征西讨,无论是冲锋陷阵还是逃离追杀,无数次与主人生死与共,死里逃生,故深得韦总喜爱。两者关系简直可以用心心相惜、如影随形来形容了。倾城年老过世后,韦总悲痛不已,求道灵界的怪力乱神,将倾城变成活的超级大城堡作为府邸,继续陪伴自己身边。
白裹纱率部下押着大筒这些人经过关关盘问以及金碧辉煌的重重堂门,来到主政大厅。他们走到坐在黄金座椅上的韦总近前,恭敬下跪。正因为将军堡是活的,它可以变换着外形以及内部的房屋构造和布局,简直就是迷宫。房梁房栋看似摇摇欲坠、裂痕密布的枯木,实则倾城的身子骨。不熟悉将军堡的人,若擅自闯入,将永无归路。
坐在主政大厅帅位上的就是韦总,他也是个骷髅,口嚼槟榔,头戴黄金头盔,满口金牙,骷髅头经油抹后显得异常光亮,两眼窝间和颈戴五六个金圈,两手腕上也戴着七八个镯子,打了补丁的衣服却略显不协调,没办法,马驼山只有黄金不缺。但由此也可看出韦总对黄金是如何的贪婪。“人没抓到?”韦总沙哑嗓音慢吞吞地问道,张口时的金牙闪闪发光,都快亮瞎了众人的眼睛。他一微小的舒展动作,也全身叮叮当当地晃荡起来。
韦总身旁站着一个狗头人身的骷髅,此人叫狗头军师,在韦总身边从名不见经传的小吏一直混到顶层,全有赖主子对自己聪明才智的肯定和提拔,于是全心全意、忠心耿耿地辅佐韦总至今。他当年成功为韦总出谋划策夺取军中大权,更是深受韦总器重。多年前,一次随韦总前往灵界,不小心得罪妖灵而掉了脑袋,好在韦总罩着,为其保住魂魄,就地取材作法给他套了个狗骷髅头,于是如今这般人模狗样。狗头军师拂袖掩面说道:“看样子是人没抓到。”他习惯说话时掩面,因其上下闭合的大嘴巴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以至于别人看他时只注意那张大嘴,经常忘记他说了什么话。
狗头军师手里牵了根绳,绳子绑着一个衣衫褴褛的骷髅,外号吊脖子。此人正是火煞道人从中山谷出来后,前往婆婆怀里镇的路上遇到的上吊在树上的骷髅。他正乖乖地坐在地上,边听其他人讲话,边往身上擦防风膏。防风膏本是上流阶层的专用品,涂在骨头表面可以防晒防风化数月。这么看来,此人肯定是在火煞道人离开后,因心里实在憋不住事,跑到仰天岗将军堡向韦总讲述有看到火煞道人他们四个肉人的事。韦总看他有立功,赏了他一瓶防风膏,毕竟他挂树上风化了太久,骨质酥松,知道他最想要的就是防风膏。不过套在他脖子上的绳子,在没有得到韦总的饶恕前,谁都不能摘下来,除非韦总完全原谅了他以往的过错。可狗头军师牵着套在此人脖子上的绳子,粗看颇有狗贵人贱的寓意、世俗颠倒的错觉。
“将军,说来话长啊!”白裹纱回道:“对方中有三个菜包子帮忙!”菜包子是没肉的骷髅人,相对肉包子而说的。
韦总问:“谁,有我认识的吗?”
“豆腐脑。”白裹纱说:“另外还有婆婆怀里镇上周氏古董店的店老板古董周和金元汤的搓澡龚。”
“豆腐脑也去了!”韦总难以置信,怒不可揭,“他有几条命够我杀啊!”
白裹纱说:“是啊,当我们追到时,发现他们和这伙人打起来了!”他指了指身后的头不敢抬起的大筒他们,“我正要逮捕豆腐脑和肉人一伙,结果有个肉人不知使了招什么,顿时烟尘滚滚,我们视线受阻,而他们趁乱逃了。”
韦总语带轻蔑:“你是在说笑吗?”
“将军说笑了,我哪敢跟您说笑啊!”白裹纱解释道。
“还有你腐肉军团对付不了的人?”韦总继续问。
白裹纱难为情地低下头:“当时确实比较突然,我大意了!”
韦总认出狗鼻子,知道他说书有一嘴伶牙俐齿:“你怎么也跑去凑热闹了,不好好干本职工作!”
狗鼻子呵呵一笑,不好意思回答。
韦总又问花狐狸:“你呢?”
花狐狸不做声。
韦总有些生气了,点名大筒:“你在中山谷怎么没把好关,让肉人随意进入我们的地盘?”
大筒连忙磕头赔罪:“是我的错,我一时疏忽。”
白裹纱为大筒求情:“他兄弟二筒被肉人打死了,这才没拦住那群肉人!”
“哦,他们有这本事?”韦总觉得不可思议。
白裹纱说:“他们还雇佣了里木塘恶人白鳝一伙,结果也是不敌,全被杀了!”
“啥!”韦总脖子伸的老长,全身黄金叮叮咣咣颤得一阵响,“那可是神见了都怕的一伙亡命徒啊,也能被杀!”
“千真万确,我们都在现场看到了他们一伙人的骨渣。”白裹纱说。
狗头军师笑道:“你们真是,挺能干的啊,请别人帮忙,结果来帮忙的人挂了!”
大筒认为是时候将易青阳的事上报了,“将军,我有要事禀报!”
韦总说:“要我们替你报仇?”
“非也!”大筒越发激动地说:“这里人多,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都是自己人,但说无妨。”
大筒看到花狐狸向自己点点头,于是说道:“我们发现四个肉人中间有一位探夜者!”
顿时所有人全都望向大筒,连守卫一旁的士兵也挪动脑袋凑近想要听得更清楚些。
“你说什么,探夜者?”韦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生怕听错了。
“千真万确啊,小的敢拿自己的脑袋担保!”大筒战战兢兢地不敢一点含糊。
“哦?”韦总不以为然,“你脑袋这么值钱?”
“虽然不值钱,但也是小的全部啊!”大筒继续说道,“刚开始时,小人不敢确定,但之后遇到的一系列事,我敢肯定了才来报告将军的!”
韦总问:“何以见得?”
大筒说:“小人靠近他时,魂魄都会打哆嗦!且我变换蓝眼与他相视,尽对他无效!花狐狸和狗鼻子可以作证!”
韦总转而严肃地问花狐狸:“你可别骗我,说实话!”
花狐狸不敢直视韦总,低着头说:“他所言是真。”
“这就是你们知情不报的原因?”韦总生气地说:“结果被对方打得体无完肤!”
花狐狸叹口气,心想:“都是轻敌惹的祸,打都打不赢,当初居然还想活捉。”
韦总沉思片刻,说:“言归正传,若肉人中真有探夜者,那岂不是…”他双手遮眼抬头叹气,似乎回乡之路就在眼前,“那么多年了,我都忘了有多久,是不是找到了解锁人打开魁星门,我们就可以回家了!”他边说着,语带哽咽。
大筒连忙顺势往下说:“是啊将军,所以我觉得事关重大,才打算活捉他们的,只怪小人实力不济才没得手。”
“这似乎不妥吧!”狗头军师掩面说道:“将军,就我们这模样,回去还不把人吓死啊!”
韦总身子前倾,摸着狗头军师的狗头说:“是啊,就这模样还不得把人吓死。”他哽咽了数声,委屈地说:“原来是有家回不了,难道有探夜者作为我们的解锁人,有家也不敢回了吗?”
狗头军师安慰说道:“回去已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还是在马驼山做个山大王舒服啊!”
韦总问白裹纱:“豆腐脑的小树林,你也去过了?”
白裹纱回道:“肯定的,我自然没放过,派人去了小树林,没发现那有人活动!”
“将军可别回去啊!”狗头军师问。
“不,不,不!”韦总低着头直摇,想了片刻,声音洪亮地说道:“我要回去!”边说边起身,顿时在众人面前显得高大全,身后似乎都金光万丈。
狗头军师一听,心想怎么行得通,“将军回去作甚?”
“衣锦还乡!”韦总回答。
“那里属于我们的,只有后人为我们立的墓碑!”狗头军师焦急地说,“若是我们回去了,我们留在他们心中的美好记忆都会败坏掉的!”
“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我人不在,留记忆给他们有什么用!”韦总义正言辞地朝狗头军师说,“我要踏平大唐,住进大明宫,重铸他们的记忆,而不仅仅是抹掉过去!”
“使不得啊,我们在他们看来已是妖怪异类,不是人了!”狗头军师听出了韦总是要打仗的意思,心情更急了,“若是与他们发生战争,我们真就是妖怪了!”
韦总诡异地笑了笑,一副半认真半糊涂的神情,“那就恩泽他们,让他们和我们一样,呵呵!”
白裹纱听得饶有兴致,完全信服韦总构想的宏图大业,向其问道:“将军,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韦总胸有成竹地笑道:“掀了马驼山,找遍每个角落,一定要抓到探夜者!”
在场的骷髅们陷入了回忆中。想当年,西征军攻占了马驼山,人界已是进入隋朝时代,但西征军作为前朝的军队,是不会忠于杨氏家族的,但又无法与隋朝相抗衡,于是西征军决定驻守马驼山以待时机。西征军为了切断灵界妖灵通过马驼山进入人界,命法师团铸造魁星门,将马驼山及马驼山以西隔绝于魁星门之内。
独孤罗、尉迟宽和韦总带着一群人在一处小山丘上观看十三名法师铸造魁星门,十三名法师围绕四眼井,念咒的念咒、画符的画符,一顿电光火石的魔幻操作,魁星门在万众期待中生成,再逐渐归于虚无。之后,十三名法师中领头的一位法师走到独孤罗面前说道:“将军,魁星门已经铸就,我们西征军驻扎在马驼山将从此高枕无忧,妖灵不能越过魁星门进入人界,人界也不能轻而易举地越过魁星门来到马驼山。魁星门的钥匙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
独孤罗轻松地笑道:“很好,那魁星门的钥匙是什么呢,让我看看。”
“我这就演示给将军看。”领头的回到四眼井旁,将另外十二名法师召集一块围拢并说了什么。但因为法师们距离独孤罗他们较远,独孤罗他们并没有听清什么。
十三名法师都回头向独孤罗他们望了望,似乎心有不舍地挥了挥手,便一齐朝东边方向慢慢走去。
独孤罗他们不明就里,以为法师们有所示意,有的人也回应地朝法师们挥了挥手。
可当十三名法师头也不回地已向东走了二三百米时,独孤罗他们略感到有些不对劲。
尉迟宽先开口发出疑问,“他们向东走了那么远,难道魁星门的钥匙掉那里了?”
韦总看着十三名法师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我怎么感觉他们不是去找钥匙,像是......”韦总的话没敢说出口,但独孤罗都知道韦总想说什么。
“尉迟宽,快派人追上他们,别让他们跑了!”独孤罗一声令下,尉迟宽带着一小队人马跑向那走远的十三名法师,边追边喊法师们回来。
可尉迟宽和这队人马刚追到四眼井旁时,却被一面看不见的墙给死死挡住,结果这群人撞墙撞了个人仰马翻。
“不好,他们跑了!”独孤罗大感不妙,起身骑马也跑到四眼井旁,在这面看不见的墙面前停下,试探性地摸了摸,能感觉到这面墙有传导出轻微的电击酥麻感。他命人沿着墙,向两个方向摸索去,结果这面墙跟长城一般,一直摸不到头。
独孤罗带着这帮人傻傻地站在四眼井旁,只能远远看着已不见人影的法师们离去的方向,好半天,他弱弱地问了下旁边人,“这逃跑的十三人,带头的叫什么名字来着?”
“叫杨斌,是名探夜者,袁州人氏。”一人说道。
独孤罗面无表情,发着呆,“哦,杨斌,探夜者......你们都给我记住他,是他把我们锁在了魁星门里,却不给我们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