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这才将路上的遭遇一一说过了韩氏听,屋子里头的许南山也听得认真。
听秋月提及齐氏,韩氏的面色微微一变,又惊又喜地道:“你们可巧是遇着她了,她最是心善的人,说来娘与她已是十来年不曾谋面了。”当初他们怀身子的时间差不了多少,她虽嫁去了邻村,却也时常回娘家,两个都是大着肚子,脾性又相合,很快就成了好姐妹。只是后来她与家里的哥嫂吵架之后便再也没来过洛水村了。
秋月有些不好意思,“原本以为她是个拐子,还刻意不理她,若不是三弟大着胆子跟她说些话,只怕也是会不识得的。”
韩氏听了不由得训示秋月一番,“你这招子,咋瞧着个人都分不出好歹来,那样温柔柔的人啊!你可跟婶子道歉没有?”
秋月连连点头,“自然是道歉的,这件事是我错了。”此事揭过去之后,秋月从腰间将那鼓鼓的荷包掏了出来,递给了韩氏,“娘,今个儿野菜卖的不错,镇上的人都抢着买,后来还有几个来问的,可是已经买光了。绣品也卖的不错,还剩下三个。”秋月又将剩下的绣品递给了娘。
韩氏从未想过,孩子们去这么一趟,荷包都被塞满了,一时间激动得有些不能言语,却又透着心酸,要是家里不至于穷得叮当响,也断不至于让这几个孩子去田间择野菜买的。这几个孩子的懂事听话让她觉得欣慰,但亦让她感到心酸,哎,都怪自己是个没本事的娘。
秋林几个虽说好不去找杂货铺老板娘的麻烦,都是让娘这么蒙在鼓里,还以为觉着老板娘是好人,秋禾可气愤不过。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脸愤然地说:“娘,那杂货铺的老板娘太坑人了,不知道盘剥了咱们家多少个铜板子呢!”
韩氏一听这话可不乐意了,“瞎说什么,刘婶子也是好心帮咱们卖……”
韩氏的话还没说话,却被秋月给截断了,她也不想娘被蒙在鼓里,更不希望日后娘还给那黑心鬼骗,气努努给秋禾帮腔道:“她是帮娘买了帕子,可并不是好心。她说一张手帕十文钱,可是咱今天去卖得十五文钱,买的人好似还捡了甚便宜一样。娘,您可别被那油嘴滑舌的黑心烂肠的贼人给骗了,她不知道赚了咱们家多少黑心钱呢!”她家的困难,村子里有谁不知,她这种落井下石的做法,实在让人不齿!
韩氏听了,浑身打了个哆嗦,难怪村子里人都觉得刘氏是个狡诈狡猾的,她却并不觉察,原来是自己被蒙在鼓里。一张帕子她都可以净得五文钱,每次赶集她都少不得给她十来条手帕的拿去卖,这样一来,她每次至少多得了四十文钱,要知道这四十文钱对别人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对他们家来说,可是一笔不菲的钱财了。这也太划不算了!韩氏的脸色也跟着变了。
秋松在一旁劝道:“娘,您也别气,这件事咱们就算去找她她也不会认账的,反而将她得罪了,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少是娘会吃亏。以前吃得亏就这么算了,日后咱几个自己拿绣品去卖,她也坑不到咱这些钱了。”
秋林也劝着说:“是啊娘,咱今儿卖这些野菜可得了不少银钱呢,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三百多文。日后赶集,咱们都挖些去卖,渐渐地,我们的日子会好过的。”这亏都已经吃了,找老板娘算账她铁定不认,反而将关系闹僵了,到头来还是自己吃亏。
韩氏将儿子女儿的话听了进去,也遂不再怄那些闲气。她将荷包接在手里,咬了咬牙道:“咱们家也好久没开荤了,今个儿我去村子里的屠夫那些割点儿肉来,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好好生生吃顿饭。”自从当家的腿断了之后,家里的欢声笑语就少了,今个儿孩子们赚了点儿小钱,韩氏忍不住也想热闹一番。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总不能一直沉静在过去的悲哀之中。就像小女儿所说的那样,他们的日子会好过的。韩氏忙得站起身,从荷包里摸出几十来个铜钱,就往屋外走。
晚饭是秋林来到这里之后吃的最丰盛的一回。桌上摆着一盘蘸酱的野葱,散发着淡淡的香味;还有清炒的荠荠菜和窝窝红,这些菜里面都放了点儿肉末,正热腾腾地冒着气,青菜香和肉香夹杂在一起,好闻极了。还有秋月买的白面儿馒头包子的,韩氏和许南山舍不得吃,这样也整饬了一盘,煮的是玉米羹,里面放了红苕,香甜极了。
已经有好久没闻过肉香的几个孩子却没有抢着吃肉,而是懂事地将大块儿的肉夹到了韩氏和许南山碗里。爹双腿断了之后,家里里里外外的活都落到了娘的肩上,几个孩子也瞧得心疼。家里难得有了肉,孩子们自然先想到父母。
韩氏见几个孩子动筷子夹得都是菜叶子,没有谁夹肉的,心酸极了。她遂将盘子里的肉都挑了出来,一一分到了几个孩子的碗里,“你们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肉,长得高些。”瞧着家里几个面黄肌瘦、皮包骨头的孩子,韩氏心疼得很。
“娘,你也吃,你也吃。”秋月将碗里的肉又挑出些给韩氏,底下的弟弟妹妹也同样这样做,将韩氏好不容易掩藏起的泪水又掉了出来,这些孩子真的太懂事了,懂事的又让她觉得心酸。是她这做娘的没能力,没能让孩子们吃一天好饭,穿一件好衣裳。
今晚大伙儿吃的兴高采烈,家里头已经很久没这么热闹地吃过饭了,向来食欲不佳的秋林也喝了两大碗玉米羹,小脸儿还是喝了酒,满脸通红地歪坐在小凳子上,直呼快把自己给撑死了。家里的几个人也吃的肚子圆滚滚,这才搁下了碗。卖肉的钱是他们自个儿赚来的,菜也是他们去田坎儿挖的,几个孩子都满足感被大大的满足,越发觉得这是自个儿吃的最香甜的一顿饭。
家里的大黄狗蹲在她不远处,聋拉着耳朵,趴在地上,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吃食。
秋林见了,知它眼馋,摇着腿将它的狗碗拿去洗了,又给盛了一碗玉米羹来,又拿了白面儿馒头,招呼着它,“阿黄,快过来。这碗是洗了的,你就放心吧。”秋林怕这大黄狗又不吃,所以特地这样嘱咐了一声。
果然,秋林这样一说,那原来还趴在地上没动静的大黄狗忽得猛摇着尾巴,冲秋林跑了过来。嘴巴里流着的哈喇子都快掉到地上了。
大黄狗这眼馋的模样,把一屋子人逗得哈哈大笑。偏生那大黄狗像是害羞般,用嘴叼了碗,四条腿儿一蹬,跨出门槛,夺门而去了。众人又是哄堂大笑。
经过这些日子的休养,秋林的身体已经好多了,没有了往日的乏力之感,看来这病也好的差不多了。只是大姐二哥还是不让自己跟着他们,想来是她小胳膊小腿儿的,不仅帮不上忙,还要让他们牵着抱着,成了他们的累赘。
他们不让她去,她就不能去了么,大不了自己拐着三哥,到田坎林子里走一遭。她可不想成天窝在院子里,看着父母繁重的活计,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既然野菜能卖钱,那田坎上林子间说不定还有其他的好东西,到时候也可以赚些小钱,补贴家用。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说服三哥,秋林胆子有点儿小,让她一个人去那绿荫深深的林子,她心里可有些发毛,有人陪着就不用顾忌那么许多了。秋禾本就是野惯了的,成天跟村里的孩子们土里打滚儿山上跑的,自然生不出拒绝的话来。两人一拍即合,在第二天早晨,趁大姐二哥出门挖野菜,两人也跟着溜出院子来。
秋禾性子皮,一蹦一跳地走在前面,像只兔子;而秋林则慢慢跟在他身后,细细打量着整个洛水村。
正是八月的天儿,清晨的朝霞像是燃烧的火焰,染红了整片天空。一轮朝日从远处的树林捧将上来,静谧祥和的洛水村容光焕发,耳根子边隐隐地可以听见村子里鸡鸣狗吠的声音。村子里的农家大都围着一条波光粼粼恍若银色带子的河而建。这条河便叫做洛水。村子里的田地皆是葱茏的绿色,此时在朝阳的柔光里,像是被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光。微风一拂,便轻轻地招摇。秋林家的院子地势较高,鸟瞰而去,只见村子屋舍俨然、阡陌交通,道上杨柳依依,田地呈大大小小的矩形。大有陶渊明笔下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之感。远处隐隐约约的黛山好似天然的保护带环绕这整座村庄。
此处地势平坦,又临近水源,远些的地方还有些丘陵、山林之地,树木众人,绿油油一大片。果真是山清水秀,是个宜居的好地方啊。
明明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色,她家却只有观望的份儿,秋林心头漫过一丝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