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命案在迷雾中浮悬(5)

黄毛的办公室摆设很少,一张硕大的老板台,两个板式橱柜,一台电视机,一台饮水机。还有几盆喜阴花卉,此房间坐北朝南。

橱柜没锁,刑警容易看清里边的内容。书,全是计算机方面的书。这区别一些企业家的附庸风雅,为装点自己有文化,满室精装书籍。

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查看完黄毛的办公室,刑警看到了什么,获得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安姐不得而知。刑警检查完毕离开,她锁上门。

“安经理,我们需要看一下小慧的房间。”裴菲菲说。

“跟我来。”安姐在前面引路,刑警走过一段曲折走廊。

小慧的房间论距离,离九花的房间很近,但两个房间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去小慧的房间要向下走两步台阶。房间面积很小,只容下一张单人床和一只角柜。房间很整洁,布置可见主人有些品位,全用布做装饰,整个空间茂盛植物和花朵,不比经营布艺的工作室逊色。

裴菲菲注意到两个细节,窗户紧靠外置的消防梯,差不多伸手可以碰到铁步梯;角柜上有一只咬了一口的苹果,剩下的部分像一个着名的商标。

张国华没参加对黄毛和小慧的房间的查看,他去向姚剑局长汇报。说:“黄毛的疑点迅速上升。”

黄毛?姚剑从马市长那儿回来,反复琢磨凌厉的养子。凌厉生前三言两语曾对他说过前妻、养子,好像养子的小名就叫什么毛。

“九花和小慧在自己的卧室里遇害,房间的门窗完好没有别撬的痕迹,是熟人进九花的房间。”张国华说,“走访知情人得知,九花是黄毛的情人,没人敢随便进入她的房间,唯有黄毛。案发后,他突然消失,下落不明。”

“是不是巧合?”

“开始大家都倾向是巧合,随着调查的深入,黄毛身上的疑点越来越多。”张国华说,“今天我派人去酒店,查看黄毛的办公室,和被害人小慧的房间,寻找线索。”

“直接找黄毛不到,是否考虑从两位死者身上查找线索。”姚剑建议道。

“我准备到被害人的家乡去,走访她们的亲友。”张国华说出下一步拟定的侦破计划。

“你去金兔村时,有一个人留心一下。”姚剑说出那个叫贾地委的人,说,“他死啦,听说冻死的。”

贾地委,张国华听来并不陌生,他到凤凰岭镇办案子时有人讲过贾地委,关于他赶着毛驴车出入地委大院的轶闻妇孺皆知。一个乡间名人死了,让人感到可惜。

“冻死在羊圈里。”姚剑说。

十冬腊月的鬼呲牙天气冻死人不算新闻,某某人夜晚喝酒睡在野外、某某人打鱼冻死没人讲,贾地委冻死,就有人说有人讲。

“我不是让你澄清什么。”姚剑的语调沉重,说,“灾民盖不上房子,风餐露宿才发生冻死人的事情。”

张国华一时还不理解局长的意图,贾地委之死与酒店服务员被杀有什么联系?

“一个老兵枪林弹雨、趴冰卧雪都挺过来了,却冻死在和平年代的羊圈里。”姚剑心中波涛般地不平静,那个冻死贾地委夜晚的落雪声索索作响,他看见一个苍老身躯松树干一样弯曲,悲怆地在临死前哈哈大笑。

张国华在姚剑沉默无言时走出局长室,寒冷和悲伤追逐他而来,茫茫的夜色在走廊里无限延伸……

“张队,张队!”裴菲菲从后面追上来,令他奇怪的是张队旁若无人地往前走,没听见她的喊声。

“张队!”裴菲菲绕到张国华的前面,展开双臂拦住去路。

“哦,菲菲?!”张国华似乎才回过神来。

“没事吧,张队?”

“没事。”

“吓死人啦,你像一……一……”裴菲菲吞吞吐吐。

“我像一什么?”

“一具行走的,的尸体。”裴菲菲终于说出来。

张国华忍不住笑了,说:“你怎么这样感觉?是不是鬼怪片看多了,瞅谁都像鬼?”

“不是张队。”裴菲菲说。

“好啦,做准备,我们马上去金兔村。”张国华说,“专案组全体都去,我们移师山里。”

“那你不听听我们查看黄毛办公室的结果?”

“来不及了,路上说。”张国华说。

一辆越野吉普车驶入初秋的山里,树叶还绿着,颜色悄然变深,有一两株树叶子黄了,如老年人的一绺灰发。

“人长期孤独会不会发霉?”驾车的年轻刑警李帅问。

“人又不是食物。”裴菲菲说,挺感兴趣地问他,“发什么霉?”

“终年在大山里呆着,不与外界接触,人还不霉烂?”李帅说,他的谈话大家都喜欢,听他谈吐便像推开一扇窗户,总有新鲜空气涌进来。

这个话题没进行下去,给裴菲菲一句惊呼冲断:“咦,那有一座碉堡。”

山间忽然出现旧年代里的建筑物,尤其是出生在解放后的人感到新鲜。在影视剧中见过碉堡,现实生活里没见过这东西。

“下去看看。”裴菲菲张罗,要下车亲密接触一次碉堡。

“让我们看一眼,张队。”李帅帮腔。

“停车。”张国华批准了,他说,“这类碉堡山里还有很多。”

年轻人感兴趣碉堡里的神秘,从窄小的了望孔向外望,体验一下站岗放哨的滋味。

“日本人在此修碉堡干什么?”李帅善于动脑,他提出疑问。

裴菲菲跑在最前面,顺手折地上的野花,红的蓝的拥簇着她。女孩子和鲜花在一起,就是一幅风景画,最易让人浮想联翩。

“张队,日本人修碉堡不是好玩吧?”李帅所掌握的知识面,还难解读碉堡,问张国华。

“玩?跑到山里修碉堡玩?亏你想得出。”张国华朝远处苍莽处指,说,“日本人修碉堡为看山,那边有条金脉。”

“没听说附近有金矿啊!哪里来的金脉?”李帅迷惑。

“早让日本人采光了,还能给咱们留着?这一带出金子,以金字命名的村子很多。”

“我们要去的就是金兔村。”

“金兔村,也叫月亮村,金兔是月亮的别称。”张国华吟两句古诗:“朱弦初罢弹,金兔正奇绝。”

“张队,你们快来看呐!”裴菲菲喊着,躬身往碉堡里看。

“发现了什么?过去看看!”张国华说。

“张队,你看!”裴菲菲说,“那有一根香烟头。”

张国华趴在了望口往里望,视力没那么好,看不清,他转过头问:“碉堡进口在哪儿?”

“那边。”裴菲菲说。

张国华绕过去,朝下走。碉堡口生着茂盛的蒿草,他需分开蒿草,然后走进去。

这一边,李帅争抢了望口。

“看什么看?一个烟头有什么好看的?”裴菲菲守卫她的发现,不十分情愿躲开。

“我看日本的烟头模样。”李帅说。

裴菲菲笑笑。

“白白的像一条鱼!”李帅说那个烟头。

“鱼?还有什么?”裴菲菲在问他有没有新的发现。

“我听到它和张队谈话。”李帅说。

张国华走出碉堡,身上沾着夏天早熟植物的种子,将烟头展在两位刑警面前。

“鱼!”裴菲菲脱口而出。

“嗯?什么鱼?”张国华觉得奇怪。

裴菲菲望着李帅笑,说:“李帅说烟头像鱼。”

“还像蟑螂呢!”张国华说,“我们上车。”

11

到民政局走访一无所获,柳雪飞带一名刑警回到公安局。凌厉命案专案组设在局内,为的是方便姚剑指挥。井东市公安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抽调到省厅去破跨国贩毒大案,政委忙着基层派出所班子考核,其他副局长分管交警巡警经警网警脱不开身,两个案子都由姚剑一人指挥。

“姚局,民政局的人竟然问我们搞没搞错,他们的局长怎么会被枪杀。”柳雪飞说。

“不奇怪,凌厉口碑不错。”姚剑说,“一个勤勤恳恳工作,关心部下,为人和善的领导怎么能被杀呢?”

“没有仇人,没和谁有矛盾,凌厉遭枪就怪了。”柳雪飞说,“也许是无端,撞到杀手的枪口上。”

“你相信是撞到枪口上?”

“当然不相信。”柳雪飞说。

“既然不是撞到枪口上,我们还是要继续寻找线索。雪飞,说说你的想法,下一步侦破方向?”

柳雪飞早有想法,可谓胸有成竹。只是他让自己在局长面前想法不成熟,甚至于幼稚。在你的上级面前,比领导聪明总是危险的。你说领导不比你高明还是领导么?领导审材料,你要故意写错几个字,领导给你改嘛!总之做事,给领导留指教你的余地。他为难地摊开双手:“案子无头绪,走进死胡同,我束手无策。”

“能走进死胡同,就能走出来。”姚剑说。

“我想仇杀可以排除。”柳雪飞这句话不是随口说的,也不是给领导的批评留欠茬儿,有目的的,有试探的意味。

“道理呢?”

“一个好人怎么会遭谁暗算呢?不会。”柳雪飞讲一种逻辑,或曰道理。见局长的神情没现出赞成没现出反对,他朝回拉一拉话,说,“当然无端杀人,激情杀人是有的。”

“凌厉给人近距离射杀,现场没有搏斗的痕迹,凶手是在从容不迫的情况下杀人,不是激情杀人,而是有预谋、有端。”

“即使事先有预谋,也不一定是仇杀。”

“那是什么?”

“比如情杀。”

“哦?”

“杀人的三大理由中,财杀早已排除,再排除仇杀,剩下情杀。”柳雪飞说,“我坚持情杀。”

凌厉是情杀,还有一个人闪烁其词地说过,是马市长。尽管他没说得那么直截了当,特提到凌厉的前妻、养子,说他情感方面挺乱。乱是啥意思啊?乱容易出问题,出大事。柳雪飞是持这种观点的第二人,一个市长,一个刑警队长的观点不谋而合,是真理使然,还是……

“凌厉的情杀上升。”柳雪飞不是在说服局长,而是在发布一种信息:凌厉私生活方面有问题,有懈可击。

姚剑沿着柳雪飞的思路朝前走,他说:“那样凌厉被杀,就能做出合情合理的解释。”

“姚局,我建议从凌厉的私生活入手调查。”柳雪飞进一步说,接近了他目的的核心。

姚剑使自己从别人的思路上走回来,站在原有的位置上,他说:“不妥。”

柳雪飞不解地望着局长。

“凌厉不是普通百姓,身居高位,不能随便对他进行调查。如果是破案需要,也要请示市委批准后,方可调查。”姚剑说。

“人已死啦。”

“是死去的市政府副秘书长。私生活方面很敏感,轻易不能碰。”姚剑态度坚决,没丝毫松动。

柳雪飞没再坚持,问:“姚局,往下我们做什么?”

“过几天开一个动员大会,具体落实下一步破案方向……”姚剑说,“枪杀凌厉的子弹头还没找到,雪飞你带人到西山,尽快找到它。”

柳雪飞去了西山。

姚剑拿出火柴划着,这次久久没点烟。他抽出第二颗烟摆放在第一颗烟旁,往下是第三颗、第四颗……一直摆下去,桌子上排列一排烟,像沿街的风景树。

他陷入沉思,假若将思维排列出来,又是一番景象。那个下午姚剑的思绪时而像昏暗灯盏下的香火清淡而绵长;时而像风中残烛摇曳……他在想着两件事,其中之一是他思考已久的一件事,只是还不成熟,先不说。另一件事是想凌厉这个人,他的被杀不那么简单。

攀岩的共同爱好,姚剑走近凌厉,或者说他们走到一起成为朋友。经常结伴去攀岩,那座山也沾了金字的边儿,叫金猊山。《辞海》载:金猊,香炉的一种。炉盖作狻猊形,空腹。焚香时,烟从口出。陆容《菽园杂记》卷二:“金猊,其形似狮,性好烟火,故立于炉盖上。”

“它的外形像只香炉。”凌厉说。

姚剑观察攀上几次的山,从下面看,形状酷似一只香炉。

“我家有只这样的金猊。”凌厉说他家有只香炉,是做私塾的爷爷传下来的,他随口吟两句诗:“夜色楼台月数层,金猊烟穗绕觚棱。”

“凌秘知识真渊博。”姚剑十分佩服凌厉。

一天,他们步行山间,路经一座庙,清脆的敲木鱼之声,在林间缭绕。

“我们进去敲几下木鱼。”凌厉提议说。

“你信佛?”

“不,敲木鱼求平安。”凌厉说。

姚剑随凌厉迈进高高的门槛,香火的气息扑鼻而来。

凌厉将攀岩的行头请姚剑帮拿着,僧人手持木鱼,等着香客交钱他给敲。敲木鱼要交钱的,敲一下5元钱。凌厉交了40元,僧人敲了8下。

咣、咣、咣、咣……

凌厉微阖双眼,十分虔诚,俨然是善男信女。僧人清脆的敲击声中,他许下一种愿,是什么外人无法猜到。敲过木鱼,凌厉走出庙,情绪很好。

“我想起首诗。”他说,“我在一本杂志上见到这样一首古诗……”

姚剑至今清楚记得凌厉吟诵那首诗时的喜悦表情。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闲事挂心头,

便是人间好时节。

凶手枪杀如此一个人的目的着实令人费解,凌厉不会轻易和某某人结怨。

柳雪飞说到情杀,似乎这是他遇害的最充分的理由。姚剑有他的主见,是什么暂时他不会对任何人讲。

对凌厉的回忆堵在姚剑的胸口,他在那个漫长的下午几次想到凌厉,每每回想心情都很沉重。

在他看来,凌厉绝对不是死于情死于仇,而是死于阴谋!这显然不是臆测,而是有实实在在的根据。

下午,法医刘浩来到局长办公室,带来了姚剑等待的消息。

“死者小慧脑部的子弹头取出来了。”刘浩脸泛起些微血色,表明一件事情成功的喜悦,他说,“姚局,没出您所料。”

姚剑在此之前对枪支使用者--凶手,做出推测,认为该是一个熟练使用枪支的人作案。此推断成立,对下面的侦破工作有利。

法医刘浩接受局长派他的任务完成了。他成功取出嵌入死者脑部的弹头,与命案现场找到的那枚是同一型号,同属一支枪发射。法医更证明了射击技术,一枪毙命,娴熟地使用枪支,平静的心态近距离杀人。

“从容不迫,凶手不是第一次用枪,也不是第一次杀人。”刘浩说。

疑云像阵雨掠过山岗一样掠过姚剑的心头,某一判断如透亮的雨点儿……他不禁松了一口气,表情郑重。

“是‘公安’手枪子弹。”刘浩说。

12

长满青草的旧时代水泥碉堡在刑警视线变得愈来愈小,直到完全消失,裴菲菲才转过头。

张国华望着手里的烟头凝神苦想,眼睑紧绷。

“张队你在看鱼?”裴菲菲故意调解车内气氛,在风景优美的林间穿越,干吗如审讯室那样严肃啊?

“看鱼。”张国华视线在深绿颜色里,他说,“烟头很新。”

烟头很新意味刚抽过,一个故事走来了。谁丢弃了这个烟头?谁到日本鬼子的碉堡里抽烟?

“也许是游人。”李帅说,“而且是有钱人。”

“何以见得?”

“玉溪烟,寻常百姓抽不起这个档次的烟。”

“一个游客到废弃的碉堡里吸烟,不可思议。”裴菲菲惑然,她说,“又不是被人咬了一口的苹果。”

“苹果?”张国华问,未等回答头探出车窗,寻找苹果树,他以为她见到苹果。又问:“在哪儿?”

“角柜上。”裴菲菲答。她把应说明的东西,不恰当地省略了。人们面临一个省略的时代。例如:张校长称张校,王院长称王院,犬类管理办公室称犬办……苹果长在树上,怎么能长在角柜上?又不是静物画。

“我们查看死者小慧的房间,发现角柜上有只苹果,给人咬了一口。”裴菲菲说。

角柜上有一只苹果,即使给人咬了一口,或给老鼠咬一口有什么区别?故弄玄虚吗?

“上面有蚂蚁。”裴菲菲说,她在剥一个故事的皮。

那个故事像一只香蕉。

“小慧为什么只咬了一口苹果?”裴菲菲从细微处寻找线索,她说,“那只苹果颜色上看熟透,一定不会酸涩。我进屋时,满屋飘着苹果的芳香。”

李帅的喉头滚动一下,他馋那只苹果了。

“那夜小慧刚拿起苹果咬一口,给人叫走。”裴菲菲假设,说,“她不得不放下苹果,走出房间。”

“去了九花的房间。”李帅说,这又多了一个讲述者。

张国华听两位讲述者凭推理再现那个恐怖夜晚发生的事情,刑侦如称得上专家,应是结构的高手,要是再会提炼题旨,就可以到国内的大刊物发表小说。从余华讲述河边故事余华:《河边的错误》来看,作家不比一个刑侦人员差。

“由此推断小慧遇害前在自己的房间里吃苹果,或者拿起苹果刚咬一口,九花叫她过去。小慧来到好朋友的房间,两个人一起睡,可见她们的关系超出一般。”裴菲菲停顿一下,说,“上床前一切正常。”

“九花为啥叫她过去?”李帅疑问。

“安姐说九花肚子疼。”裴菲菲说,“九花的尸体解剖发现,她腹中的胎儿已有三个月大。”

“朋友肚子痛她去照顾一下,天晚了睡在那里。”李帅说,他紧接着提问:“可是谁夜晚进了九花的房间?注意,悄无声息地进入……三楼还有安姐的房间。”

“熟人进入才不被外人注意。”裴菲菲说下去,“据我们了解,当晚本楼层有两个人,一个是黄毛,一个是安姐,他们两人最有条件进入九花的房间,占有充裕的作案时间,因此说他们俩嫌疑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