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楼下传来某种诡异的声音,接着是稀里哗拉一大片。风吹得更急了,窗户不断发出碰撞声,让人寒毛倒竖起来。助理恐惧地使了个眼色,他们都盯着监控系统,只见底楼绿色的夜视镜头内,某个黑色鬼影正缓缓移动。
三个人对着监控目不转睛,只听到楼下沉重的脚步声,渐渐回荡在空旷的老宅。那个影子走上楼梯了,虫子似的忽起忽伏,放射着绿色的光。艾嘉莎也睁大眼睛,额头流下了冷汗。孔武有力的摄影师,准备了一把木棍,不管是人还是妖怪,他都必须保护同事们。
终于,黑影出现在了楼梯口,全身都被黑色笼罩着,绿光从两个洞里射出来。
难道真是传说中的鬼宅?
摄影师已经按捺不住了,跳起来挥棍打了下去,结结实实地拍在黑影上面。立即响起一声惨叫,果真是老宅中的“鬼哭狼嚎”。接着又是雨点般的棍棒,助理也上来帮忙踹了两脚,两人齐声大喊:“打死你个妖怪!”
这下终于把妖怪打出原形了,一个男人从黑色雨衣中钻出来,双手护着脑袋大喊:“别打我的脸!”
“等一等!”
艾嘉莎立即上去阻拦,这根本就不是鬼魂,而是一个年轻的男子。
当棍棒停下来时,她才看清地板上的人,幸亏那家伙自我保护及时,否则他的那张脸啊,就要变成夜半歌声的宋丹萍了。
“哎呀,真是一个人啊!”摄影这才反应过来,但又立刻喝道,“夜里私闯老宅,肯定非偷即盗,不是个好东西。”
那可怜的年轻男子挣扎着爬起来,摸着浑身上下被打过的地方,头晕眼花地说:“你们要多少钱,我全都给你。”
接着他拼命摸口袋,好不容易掏出七十三块六毛钱:“对不起,我身上就这么点钱了。各位大哥,饶了我的性命吧,我是八代单传的独苗,可千万不能死啊。”
原来,他是把摄影组当成谋财害命的强盗了!
看到他这副狼狈模样,艾嘉莎当即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摄影师和助理原本紧张的脸,也都不屑地笑起来:“你这个小偷真是没用啊。”
这家伙脸色立即变了:“不,我不是贼啊!”
艾嘉莎有意要逗他开心,恶狠狠地说:“不是贼干嘛晚上进来?可不能说谎哦,说谎要割舌头的。”
男子心里只喊死定了,这女孩虽然看起来温柔漂亮,不想却是个心狠手辣的“女魔头”!
“我……我……是一个推理小说家……听说这房子就是传说中的……荒村公寓……就想进来寻找一下灵……灵感……”
他已经被艾嘉莎吓得张口结舌,就怕她张嘴吸干他的童子血了。
“作家?”她读过的推理小说还真不少,国内的作者几乎都知道,“你叫什么笔名?”
“行不改名,坐不更姓!听到了别吓趴下啊——”
当说到自己姓名时,他的腰杆立即变硬了,随即报出一个响亮的名字——
“狄——仁——杰!”
这三个字一出,艾嘉莎便倒吸了一口冷气:“什么?狄仁杰?唐朝的治国名相,举世闻名的中国古代大侦探?”
但那家伙又咳嗽了一声,补充道:“的第三十六代孙——狄小杰!”
可最后那“狄小杰”说得颇不响亮,随即听到两个男人又一阵大笑:“原来如此,话都说不清楚,还狄仁杰的后代呢?哈哈哈!”
就连艾嘉莎也笑得几乎喷饭,看着他们三人嘲笑不屑的样子,狄小杰满脸涨得通红,心想刚才被打了一顿,现在又遭到了如此侮辱。而他最最不能容忍的是,别人取笑他那光荣的家族。
狄小杰强忍着伤痛大喝一声:“呔!你们三个毛贼,但敢夜入民宅行窃,今晚正逢你们狄爷爷出来巡夜,将尔等逮个正着。小爷我祖上乃是天下盗贼的克星,无论是江洋大盗还是海洋飞贼,只要听说狄仁杰大老爷的名号,无不闻风丧胆当场尿了裤子。我给你们三分钟时间换尿布逃命,若还不离开这宅子,就休怪我狄小杰手下无情了!”
他这番表演更让大伙笑得前仰后合,艾嘉莎已经花枝乱颤,几乎把眼泪笑出来了:“你,你这个家伙,还真以为我们是强盗吗?”
狄小杰拧起眉毛,心底想想也是,哪有这么漂亮的强盗?不过这年头什么贼都有,自然也包括桃花级的艳贼,还是要提高警惕:“想要用障眼法骗我?痴心妄想!看我不剥了你这层画皮,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白骨精。”
说着他竟大胆地来抓艾嘉莎的脸,不禁惹得她柳眉倒竖:“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
摄影助理也不再逗他玩了:“小子,我们不是强盗,是电视台来拍荒村公寓的。”
“电视台?”
狄小杰还将信将疑,却看到摄影师拿出了机器,还有各种监控设备。刚才他的那些“表演”,都已被拍了下来,走运地话还可能在电视台播出呢。
“原来是真的啊!哎呦!”他忽然抱着肩膀坐倒在地,“刚才你们下手可真狠啊。”
“抱歉了小伙子啊,我们还以为是遇到传说中的妖怪了呢。”
他们将狄小杰扶进房间,让他脱下衣服检查伤口。而他却一直扭扭捏捏的,原来是有艾嘉莎在场,让他很不好意思。
“切!有什么好看的。”
艾嘉莎便退到了房间外面。
狄小杰脱下衣服,露出严重缺乏锻炼的躯体,肩膀和后背上青一块紫一块。幸好全都是皮外伤,也没有流血,只是疼痛难忍。在摄影师的野外装备里,还有些急救的药物和膏药,他们给狄小杰涂了药,几处硬伤贴上筋骨膏,过两天就没事了。
艾嘉莎又回到屋里,仔细打量这奇怪的男生。他看上去二十四五岁,长相与帅哥距离挺大,但也并非不堪入目的青蛙。
她冷冷地问道:“喂,狄小杰,你说你是写推理小说的,我怎么从没听说过你呢?”
“什么?你没听说过我?”他露出惊讶的表情,就好像遇到一个没听说过布什的美国人,“嗯——你将在三年后极度崇拜我的作品,因为到那时我就是中国最畅销的小说家了。”
“三年后?”
狄小杰尴尬地傻笑了一下:“这个,这个,目前我还没有作品发表过——”
“原来就是个文学青年啊。”
“咳!咳!但我认识很多个编辑啊,特别是《悬疑》杂志社,那里的编辑部可是美女如云,如果你在那只能接接电话发发传真而已。”
艾嘉莎倒不以为然,轻蔑地吐出两个字:“嘴硬!”
这句话挺伤他自尊的,狄小杰想起傍晚出门时,还被房东包租婆“追杀”的景象,再比起眼前这个电视台的美女,心里不禁酸酸的,世界真不公平啊!
“对不起。”艾嘉莎看出他的难过了,觉得不该伤人自尊,“好了,说说你想进来找什么?”
“不知道,也许能找到很多吧。”
其实,今夜狄小杰出赶包租婆赶出了房子。若三天内不能筹到拖欠的房租,他的电脑和全部家当,就要被扔到大马路上去了。但他又不好意思再去找杨梵,以往起码已借宿过十二次,若达到十三次恐怕就要绝交了。
但总不能露宿街头吧?万般无奈之际,他想到了荒村公寓。既然传说这里空关着,不如闯进去住上一晚,若遇到鬼魂说不定还能交个朋友——当然最好不要遇到。有这样夜宿鬼屋的经历,将来无论是对外面炫耀,还是写到小说里当素材,都是再好不过啦。
于是,他来到荒村公寓楼下。披上一件黑色雨衣,带上两个手电筒,把自己装得像鬼魂似的。这便是在监控里所见的黑影,还有那两道绿色的光。
“你对这栋房子了解多少?”
白天狄小杰已查过许多资料了,那些骇人的场景又涌上眼前:“啊,非常可怕!1947年的清明节的晚上,就在这个荒村公寓里,发生了一场当时轰动全上海的凶案!”
“啊?”
摄影师和助理也睁大了眼睛。
“命案就发生在底楼的客厅,居住在荒村公寓里的是欧阳家族,一个来自浙江的神秘家族。奇怪的是,他们居然在清明节的晚上,聚在一起拍全家福。”
“全家福?”
艾嘉莎想起那张七百块买来的照片,后面写的时间是1947年4月5日,不正是清明节那天吗?难道这张黑白全家福照片,就是在命案发生当晚拍的?
狄小杰继续娓娓道来:“当天晚上,就在拍全家福的时候,欧阳家二十八岁的少爷——欧阳清远,突然精神失常,拿起斧头砍死了自己的父亲、母亲,还有父亲的姨太太,并砍伤了妻子安若芬。”
“居然把自己的父母都砍死了?”
“一夜之间死了三口人!案发现场的墙上溅满了血,连续几年在清明节的夜晚,似乎还传来死者的呻吟声。”
摄影助理赶紧问道:“那么杀人动机呢?”
“谁都不知道动机,当时警方结案时,认定欧阳清远精神病发作,不久他就死在了疯人院里。从此,这里就有了闹鬼传闻。”
在荒村公寓的黑夜里,狄小杰不动神色地讲述着当年惨案,仿佛他是亲眼目击。而艾嘉莎也陷入了沉思,那张记录案发当晚情况的全家福,就藏在她的小坤包里,但她不敢拿出来看了,害怕自己脆弱的灵魂,会被拍完照片就死去的人们勾走。
房里的四个人沉默半天,只有冷风在窗户上呼啸,整栋房子静得让人心慌。
突然,楼下又响起了某种声音。
不再是那奇异的脚步声,也不是想象中的鬼嚎,而是某种更奇妙的声响——钢琴!
对,艾嘉莎可以确认,那是钢琴弹奏的声音。
摄像师急忙扑到监控前,却发现钢琴所在房间的探头不亮。狄小杰马上走出房间,艾嘉莎也跟在他的身后。
这旋律有几分熟悉,竟然是《直到永远》——李斯特着名的钢琴曲,艾嘉莎从小就很喜欢这曲子。他们蹑手蹑脚走下旋转楼梯,底楼大厅一片漆黑。
黑夜的荒村公寓,响彻了李斯特的钢琴曲,让艾嘉莎瞬间忘掉了恐惧。难以用语言来形容这种感觉,似乎是某个多情的少女,正等待她的心上人儿。狄小杰则浑身不自在起来,钢琴声就如多瑙河的波涛,一浪浪淹没他的心,让他感到无比窒息。
终于,他们闯进发生过命案的房间,钢琴声却突然中断了。
周围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艾嘉莎大口喘息着,仿佛重返杀人现场。摄影师和助理跑来打开电灯,却发现钢琴前空空如也。
四个人都已目瞪口呆。
仔细检查了房间,并没有其他可疑之处,就连钢琴盖也是合好的。
那钢琴声是从哪里传出的呢?
艾嘉莎打开了琴盖,在琴键上弹出几个音符,难道刚才是它自己弹出来的?
抑或某个黑夜里的幽灵?
还是当年命案中的冤魂?
他们全都面面相觑,似乎有几个灵魂,正飘浮在他们身边。
助理双腿都发抖了,第一个跑回楼上,随即摄影师也架着机器逃上去了。狄小杰面色苍白,看着钢琴前的艾嘉莎——美女与老钢琴,她才更像女鬼吧?
23点45分,子夜将至。
荒村公寓。
狄小杰独自睡在二楼房间,没有多余的睡袋了,摄制组借给他毛毯和帐篷,将在这鬼屋度过特殊的一晚。听着外面呼啸的冷风,还有房梁上窜来窜去的老鼠,他越想越心酸。兜里的存折总共只有六百块,若凑不齐两个月的一千块钱房租,恐怕就要成为“卖火柴的小男孩”了。
怎么办?怎么办?
问杨梵借钱吗?已经欠他两千多块钱了,如何再还好意思问他去借?怎么说还是堂堂的狄仁杰后代,竟沦落到如此境地,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龙困浅滩遇吓戏!
正当他在荒村公寓的深夜哀叹命运悲惨时,艾嘉莎正在隔壁房间熟睡。而摄影师和助理两个人,却缓缓踏上了三楼。
他们端着摄像机,来到漆黑一片的走道。就在走廊尽头,有个房间露出闪烁的灯光,这景象就如照相底片,吸引着每个来到荒村公寓的人。
摄影师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和助理两人小心翼翼地走去。他们屏着呼吸,将摄像机对准亮光的房门。缓缓推进镜头,里面是个不大的屋子,老式的梳妆台正对着门口,上面有个椭圆形的镜子,在灯光下居然异常明亮,几乎把镜头映了进来。
实在太诡异了,摄影师把镜头固定在镜子上。手表上的秒针一格格走过,一直指到子夜十二点整的位置。
荒村公寓的子夜。
突然,镜子里出现了一个女子。
摄影师的双手猛烈颤抖,但镜头里的女子分外清晰,绝不是子夜的幻觉!
她穿着一套绿色的锦绣旗袍,留着及腰的乌黑长发,面对镜子露出微笑。脸色虽然苍白,却是个绝色佳人的胚子。一双眼睛风情万种,绝不逊色于聊斋中的美人。她将头发垂在脸的半边,只留出一只眼睛和半边嘴唇。她手中有一只木梳子,缓缓梳着自己的长发,嘴角不时微微撇起,这画面简直如电影胶片般迷人。
镜子里的女子盯着镜头,眼神忽然有些忧郁,张开嘴巴念念有词。
还来不及听她说什么,摄影师就忍不住乱叫起来:“有鬼啊!”
他和助理两个人逃下楼梯,还来不及去通知艾嘉莎,便慌不择路地跑出了荒村公寓。
凄凉的月光照射着他们,四周都是荒凉的废墟,幸好摄像机还扛在肩上。他们确信镜子里出现的人,就是那传说中的女鬼,果然是恐怖到了极点,似乎还跟在后面追赶他们。
两人根本不敢停留,一口气跑出了安息路,直到附近的大马路上,拦了一辆出租汽车,便分别逃回家去了。
他们忘记了艾嘉莎。
艾嘉莎依旧在熟睡,这女孩有个小毛病——轻易睡不着觉,可一旦睡着了的话,就算打雷也很难把她吵醒!
但狄小杰听到了动静,他正好把头蒙在毯子里,也没听清楼上的叫喊,只感到外面一阵跑步声,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翻身从帐篷里钻出来,外面是什么东西?捂着心口徘徊了半天,忽然感到有些尿急,便轻轻打开了房门。
走廊里亮着昏暗的灯,狄小杰摇摇晃晃走向厕所。子夜时分,正是各种妖魔鬼怪出没的时刻,后背又一阵凉风袭来。
他禁不起打了个冷战,赶紧闪身进了厕所间。用最快的速度解决完后,他感到眼前有些恍惚,视线越来越模糊。狄小杰用力摇了摇脑袋,刚走出厕所便感到小臂上一凉。
啊!还有一只手,一只冰凉的手,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臂。
那只手充满了骨感,几乎就是皮包骨头了,竟胳得他火辣辣地疼。
狄小杰差点瘫软了下来,这肯定不是艾嘉莎的手,也不可能是摄影师或助理的手,那么会是谁的手呢?
谁的手?
整条胳膊都凉了,像被敷上了冰块,又剁下来塞进冰箱。
不,不,狄小杰努力调整着呼吸,不让自己把自己吓晕过去。
终于,他转过了头来。
那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上面覆盖着花白的头发,一双深深凹陷的眼睛。
一个老太婆!
在这荒村公寓的子夜,二楼走廊昏暗的灯光下,一个老太婆正含情脉脉地拉着一个小伙子,宛如一幅先锋的摄影作品。
是的,她的目光如此温柔,竟与她的年龄丝毫不相称,让狄小杰不知该害怕还是绝望?
“子华?”
老太婆开口说话了,念出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狄小杰眯起了眼睛,他觉得自己看到的听到的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就像一幕排练好了的电影。
不,这是梦,一个在荒村公寓里做了六十年的梦。
梦……梦……梦……
当狄小杰从梦中醒来时,天光已照到了他身上。
已经是上午九点钟了,自己正躺在二楼的房间里,浑身的关节都在酸痛。
怎么没有床呢?没有他的破电脑和电视?也没有隔壁的打工妹每天清晨在木板墙壁上钉大头贴的声音?
不,他并不在自己租的小屋里,而是一间古老的宅子——荒村公寓。
狄小杰想起昨天半夜,从厕所出来见到的老太婆,他赶紧抬起手臂看了看,还好没留下血印子之类的,脖子上也没有小伤口。
这才松了一口气下来,看来那只是梦而已。
来到上午的二楼走廊,荒村公寓依然寂静无声,想起其他人到哪儿去了?他走进对面房间,里面摆了一些摄像器材,但摄影师和助理已不见了。
狄小杰又来到隔壁,发现艾嘉莎还在熟睡,他上去用力推了推她:“喂,该起床了!”
没想到艾嘉莎立即跳起来,当头就给了他一拳,狄小杰顿时成了“熊猫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