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溪水

苏雪林

我们携着手走进林子，溪水漾着笑涡，似乎欢迎我们的双影。

这道溪流，本来温柔得像少女般可爱，但不知何时流入深林，她的身体便被囚禁在重叠的浓翠中间。

早晨时她不能更向玫瑰色的朝阳微笑，夜深时不能和娟娟的月儿谈心，她的明澈莹晶的眼波，渐渐变成忧郁的深蓝色，时时凄咽着幽伤的调子，她是如何的沉闷呵！在夏天的时候。

几番秋雨之后，溪水涨了几篙；早凋的梧楸，飞尽了翠叶；黄金色的晓霞，从杈枒树隙里，深入溪中；泼靛的波面，便泛出彩虹似的光。

现在，水恢复从前活泼和快乐了，一面疾忙的向前走着，一面还要和沿途遇见的落叶、枯枝。……淘气。

一张小小的红叶儿，听了狡狯的西风劝告，私下离开母校出来顽玩，走到半路上，风偷偷儿的溜走了，他便一交跌在溪水里。

水是怎样的开心呵，她将那可怜的失路的小红叶儿，推推挤挤的推到一个漩涡里，使他滴滴溜溜的打圆转儿；那叶向前不得，向后不能，急得几乎哭出来；水笑嘻嘻的将手一松，他才一溜烟的逃走了。

水是这样欢喜捉弄人的，但流到坝塘边，她自己的魔难也来了。你记得么？坝下边不是有许多大石头，阻住水的去路？

水初流到石边时，还是不经意的涎着脸撒娇撒痴的要求石头放行，但石头却像没有耳朵似的，板着冷静的面孔，一点儿不理。

于是水开始娇嗔起来了，拼命向石头冲突过去；冲突激烈时，浅碧的衣裳袒开了，露出雪白的胸臂，肺叶收放，呼吸极其急促，发出怒吼的声音来，缕缕银丝头发，四散飞起。

辟辟拍拍，温柔的巴掌，尽打在石头皱纹深陷的颊边，——她真的怒了，不是儿嬉。

谁说石头是始终顽固的呢？巴掌来得狠了，也不得不低头躲避。于是水得安然渡过难关了。

她虽然得胜了，然而弄得异常疲倦，曳了浅碧的衣裳去时，我们还听见她断续的喘息声。

我们到这树林中来，总要到这坝塘边参观水石的争执，一坐总是一两个钟头。

【鉴赏】苏雪林（1897—1999）原名苏梅。女。

安徽太平人。早年毕业于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后留学法国里昂国立艺术学院。

回国后任教东吴大学、沪江大学、武汉大学。

1949年后任香港真理学会编辑，台湾省立师范学院教员，台南成功大学，新加坡南洋大学教授。主要著作有《绿天》、《棘心》、《九歌中人神恋爱问题》、《我与鲁迅》、《屈赋新探》等。

这是一篇写景和抒情完美结合的散文，作者巧妙地将自己的主观感受投射到客观的景物描写中，在写景中抒情，在抒情中写景，收到了良好的艺术效果。

作者开头写道：“我们携着手走进林子，溪水漾着笑涡似乎欢迎我们的双影”，从这句话我们可以看出“溪水”是快乐的，而作者的心情更是快乐的，“溪水漾着笑涡”而作者脸上也应该“漾着笑涡”。“这道溪流，本来温柔得像少女般可爱，但不知何时流入深林，她的身体便被囚禁在重叠的浓翠中间”，从这几句话我们可以看出“溪水”的快乐也不是无止境的，它也会有“失意”的时候，同时这几句话也是作者为了生动、自然地引出下文而作的铺垫。

作者接着写出了“溪水”的郁闷之情。

“早晨时她不能更向玫瑰色的朝阳微笑，夜深时不能和娟娟的月儿谈心，她的明澈莹晶的眼波，渐渐变成忧郁的深蓝色，时时凄咽着幽伤的调子，她是如何沉闷呵！在夏天的时候”。

我们试想一下“玫瑰色的朝阳”以及“娟娟的月儿”这是何等美好的事物，但却容不得溪水去接近，这又是何等的“残酷”，难怪作者会说：

“她的身体便被囚禁在重叠的浓翠中间”。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作者也曾有过如此糟糕的心境，作者通过描写“溪水”的感受，真实地再现了作者曾经有过一段的心路历程，那“时地凄咽着幽伤的调子”，便是最好的体现！

作者接着写秋雨过后，“溪水”恢复了生机，它“一面疾忙的向前走着，一面还要和沿途遇了的落叶、枯枝……淘气”，这时的溪水情绪饱满高涨、奋发向上，先前的郁闷之感“一扫而光”，同时也反映了顺境对于“溪水”心态的影响，也反射出作者心境的转换。“水是怎样的开心呵，她将那可怜的失路的小红叶儿，推推挤挤的推到一个漩涡里，使他滴滴溜溜的打圆转儿；那叶向前不得，向后不能，急得几乎哭出来；水笑嘻嘻的将手一松，他才一溜烟的逃走了”，从这段话可以看出，“溪水”的心境是如此之好，否则“她不会拿小红叶儿开心，当然这只是一个善意的玩笑，否则“她”不会放开。

这正如我们生活场景中常有的花絮一样，我们在心情舒畅时，看什么东西觉得舒服，干什么事情都觉得是享受。

作者接着又为我们写出了“溪水”所受的磨难。

“水初流到石边时，还是不经意的涎着脸撒娇撒痴的要求石头放行，但石头却像没有耳朵似的，板着冷静的面孔，一点儿也不理。于是水开始娇嗔起来，拼命向石头冲突过去，冲突激烈时，浅碧的衣裳袒开了，露出雪白的胸臂，肺叶的收放，呼吸极其急促，发出怒吼的声音来，缕缕银丝头发，四散飞起”。

“溪水”面对“石头”的阻拦，“她”没有选择躲避，而是勇敢地与之斗争。“她”用“辟辟拍拍，温柔的巴掌，尽打在石头皱纹深陷的颊边”，以至于“石头也不得不低头躲避”，终于“她”获得了胜利。但是，获取胜利的代价是巨大的，“她”被弄得异常疲倦，曳去了浅碧的衣裳，我们还能听见她断续的喘息声。

可以说这里的“溪水”已象征了一处不屈不挠的的抗争精神。作者在现实生活中早已厌倦了尘世的喧嚣和躁动，所以作者怀有回归大自然、亲近大自然的理想，但作者为了实现这个理想就必须与生活中的种种恶势力作斗争，即使付出巨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文章写到这里，主题得到了升华，同时也教育了我们：

幸福是来之不易的！

总的来说，这篇散文立意新颖，语言清新流畅，文章结构整饬齐整。还有，值得我们注意的是作者形象地运用了拟人化的手法，如“快乐的溪水，狡狯的西风，可怜的小红叶儿，外强中干的石头”。使我们在阅读过程中，有一份惬意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