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戊弃德,与吴连兵。太后命礼,为楚罪轻。文襄继位,世挺才英。
——《史记•楚元王世家第二十》
楚王府密室。
“先生,是否放那些流民离开就可以了?”楚王道正担忧地看着背对着他的蒙面人。
“放心吧。我都帮你处理好了。”蒙面人的声音很是奇怪,尖锐得刺耳。
“那就好。本王也可以安心了。”
“你带谁到这里来了?”蒙面人眉毛微挑,问道。
“是犬子,小王的身子是越发不行了。也许很快就会传位于他,所以想带他来见见先生。”楚王道很是谦逊地说。
“听说太子风liu倜傥、聪明伶俐,是不可多得的贤王之才。可惜这些年来,一直没有机会见上一见。”蒙面人音调微低,语气中对这位楚王太子充满了欣赏之意,“让他进来吧。”
“注儿,进来。先生要见你。”楚王道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一个长相俊朗的青年走了进来,他的脸上挂着痞痞的笑,神色好奇地看着蒙面人,他就是楚王太子刘注。
“你就是那个神秘的影子啊。我们是第一次见,今后请多关照啊。”他的言语和他的外表极其一致,一样的放荡不羁。
“注儿,不得无礼。”楚王道大声训斥道。
“没关系,太子坦率直白,我很喜欢。”蒙面人不在意地摇了摇头,黝黑的眼眸中透露着洞悉一切的睿智,“既然已经见过了,王爷和太子就先回去……以后有什么事,我会和太子联系的。相信王爷也是这个意思吧?”
“是的,先生。那小王告退了。”楚王道恭敬地鞠了一躬,强拉着还好奇异常的刘注离开。
“父王,你这么怕他干吗?”刘注的声音从门外大声地传来,然后是楚王一阵“逆子,你给我闭嘴”的训斥。
听到这一切的蒙面人只轻轻说道:“楚王又要换人了,看来又有一阵子,有事可忙了。”
他碰了墙壁的某处,密室的一处墙壁忽然打开,他走进秘道后,将机关关闭,脸上的黑巾撤下,通道里明亮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那张脸,正是李希。
“父王,他就是我们楚王府的影子吗?”刘注对着自己的父亲说道。
“不错,以后你有什么疑难,可以向他询问。”楚王道点了点头。
“堂堂大汉宗室,凭什么要听一个来历不明,而且鬼鬼祟祟的人的话。”刘注不屑地撇了撇嘴。
“嘿嘿,小子。”楚王道笑道,“你如果这么想,以后有你的苦头吃。”
影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一代的楚王传位之前都要带下任楚王来拜见他。影子的能力超卓,常能帮助楚王处理一些棘手的问题,但是正如刘注所说,他们与其说是在帮助楚王,不如说,大部分时候,他们是在指使楚王。
刘道看着眼前的儿子,仿佛看见了二十几年前的自己。那时的自己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呢,只是势不如人,徒呼奈何啊。算了,反正影子是不会真正伤害到楚王府的,这个儿子也不是不知道知难而退的蠢人,性命总是无忧,也许他能成功,也未可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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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昕奉命护送陈娇千万东北以后,就开始马不停蹄的赶路。对于陈娇来说还没有什么,毕竟她是个成年人了,虽然马车的颠簸让她很是不习惯,只是苦了稹儿。
稹儿,全名纪稹,据他自己说,他的父亲早亡,母亲独自抚养他,靠为人缝补衣裳艰苦度日。只是在他五岁那年,村人发现他一个人在小屋里饿得奄奄一息,他的母亲却不见踪影,从此稹儿就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了。虽然陈娇初见稹儿时,误以为他是个7、8岁的孩子,可是事实上,稹儿已经10岁了,对于大多13、14岁就结婚的古人来说,他已经算得上是个半大人了,只是长年的营养不良使得他看来十分瘦小。稹儿现在已经正式认了陈娇做姐姐,因为他怎么也不肯留在彭城,所以陈娇只好将他带在身边。好在稹儿虽然年纪小,却不是吃不得苦的孩子,且还有阿奴帮忙照顾,一路上倒还算平安。
经历了长久了奔波,一行人终于到了目的地,来迎接他们的是李希派到这里的负责人,高利。
“小姐,我先带你到为你准备的帐篷里吧。”高利干净利落地派人把陈娇的行李搬运走,自己在前面领路。陈娇古怪地瞄着这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心中想的却是李希临走时和她说的话,“姐夫给你派了个很好用的人,虽然有些麻烦。”
麻烦?他做事,看起来很条理分明啊。陈娇心中暗想。
因为时间仓促,所以基本上所有的流民都是住这种临时搭建的帐篷。内地来的流民们对这种边地生活还不是很熟悉,但是对于高利和他手下的伙计们来说,那是小菜一碟。几天时间,他们就搭建好了数千人用的帐篷,从远处看来,这里,俨然就是一个小部落。
“高先生,人是不是都到了啊?”陈娇在帐篷里坐定之后,吩咐庄昕带着纪稹出去逛逛,便向高利问起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每一批到达的人,属下都做了详细的记录。根据公子传来的名单上,共有4568人,加上小姐、小公子和庄昕、阿奴,一共是4572人。最后这批人,属下正在登记,如果小姐这里没有人掉队的话,应该是全到了。”高利指了指陈娇帐篷东面的一堆竹简,“那里是全部的名单。另外属下还根据他们的专长,将他们一一分开。老农、工匠、书生、仆妇等等,都有分卷,如果小姐要找人作甚么,从那里找就有了。”
看着东边那堆得有小山高的竹简,陈娇觉得自己在冒冷汗,“高先生,真是用心。这些都想到了啊。”
“啊,这是属下的习惯。属下觉得如此才能最大限度的好好发挥个人的特长。如果让一个铁匠去耕地,这是一种浪费。”高利一丝不苟地回答,让陈娇觉得自己好像在和一个计算精密的仪器说话。
“还有,小姐如果真的要帮助他们的话,我认为我们应该要开始盖房子了。毕竟他们如果要长久住下的话,住帐篷是不行的。我们不是匈奴人,到了冬天只怕很难捱得过。可是,小姐你所选定的这个地方,并没有巨木,巨木要到更东边的地方去找,那边是朝鲜的地盘,他们是不会让我们运走木头的。因此,能用的材料似乎也只有石头和泥了。”高利的声音没有丝毫的起伏。“只是,盖这种房子实在是麻烦……”
“停!”陈娇受不了地喊道,“关于这个问题,我们明天再讨论。现在,先休息一下。OK?”
“什么OK?”高利愣了下。
“没什么,就是可不可以的意思。”
高利被陈娇强行推了出去,她现在只想一个人好好静静。虽然想过,到时候就制造砖石拿来盖房子,可是事到临头却发现自己一点信心也没有。走到那堆“小山”边上,从里面挑出“工匠”那一卷铺开,没看三页她就晕了。高利简直是在做户籍调查,太详细了,头晕,看不下去。她又安慰自己说,算了,明天去把人叫来好好聊聊就行了。
“现在,还是叫上稹儿和庄昕去吃饭吧。”陈娇找了个借口逃避这一切。
可是,陈娇到外面逛了一圈之后,还是没找到自己想见的两个人。大约一个小时以后,在陈娇开始不耐烦时,稹儿的声音终于在她耳边出现了。
“姐姐,稹儿在这里。”陈娇看到稹儿的小手在一个小帐篷边上出现,赶到稹儿身边,确定他没事之后,陈娇才发现旁边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是一个长得还算清秀的男子,穿着最常见的白衣,正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姐姐,他是韩先生。”稹儿拉了拉陈娇的衣角,指着那个男子说道,“是我们村子了里最有学问的人。韩先生,这位就是稹儿的姐姐。”
虽然不是很喜欢这个人探究的目光,不过陈娇还是对他点了下头,淡淡地说道,“韩先生有礼了。”
“在下韩墨。陈姑娘有礼了。”韩墨似乎不怎么在意陈娇的态度,仍旧很是礼貌。
“韩先生,谢谢你照顾稹儿。我要带他回去吃饭,先告辞了。”陈娇应付了他几句,就急急地走了。
而陈娇没有发现,在她走后,韩墨一直看着她的背影,轻声说道:“陈皎,你今日所谓到底是活民还是害命,我韩墨一定会好好看着的。”
这就是陈娇和韩墨的第一次见面,此时他们都还不知道,彼此将会在对方生命中扮演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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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墨在众人背后用一种不解的眼神看着人群中忙忙碌碌的陈娇。来到这个边地,已经月余了,所有流民都在陈娇的组织下,开始了建设新家园的劳作。而陈娇这个本该娇弱的大小姐,竟然会不辞辛劳,加入他们,这一点大出韩墨意料。
想到她这一个月来,提出的种种稀奇古怪的建议,和那种种让人忍俊不禁的疑问,韩墨几乎可以断定,她从前定然是被人养在深闺之中的大小姐,所以才会犯那么多的常识性错误吧。不过,有时候,她似乎又是学识渊博的,比如她竟然能够头头是道地说出如何用砖石盖房子。这可是连多年的老瓦匠都没怎么想过的,也是这辽东一地,物产丰富,他们如今才能够真的如她所说,用砖石盖房子。
“韩先生,韩先生。”纪稹的声音将韩墨从自己的思绪中唤醒,韩墨抬起头,看到纪稹手中捧着一碗茶,冲他笑道:“韩先生,喝茶。”
“谢谢!”韩墨问道。
“不用谢。”纪稹很是有礼貌地回应道,“姐姐说,该是我们谢谢韩先生才是。若没有先生的帮忙,大家一定不能这么齐心合力。”
对于纪稹的话语,韩墨笑而不答,他知道,这一声谢,自己当得起。流民们虽然为了保命被陈娇带到了这边地,但是却不见得能够完全听从她这样一个外来的小姑娘的命令,尤其这个小姑娘,还一直蒙着面。这不免给了所有人一种,她并不坦诚的印象。所以,在最开始,是韩墨这个和流民们相处已久的人,从中斡旋,说服了方方面面的人,才使得这一切活动,能够顺利展开。
不过,韩墨心中倒是也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即使没有他的斡旋,陈娇也是能够安抚住这些人的。即使她没有那个能力,另外一个人也会有的,只是要花更多的时间罢了。想到这里,韩墨的眼神不觉望向自己身侧的另外一个蒙面之人。
而那人也感知到了韩墨的视线,转而对韩墨点头,说道:“韩先生。”
“高管事。”韩墨亦毫不吝啬地冲高利一笑。是的,即使陈皎没有那份本事,高利想必也会帮她帮一切事情办妥。只是,如今看来,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因为那个蒙着面的女子,已经用这一个多月来的亲民行动,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她身上那股奇特的亲切感,已经开始从孩子影响到了大人们。
“韩先生,你那边的事情若安排妥当了。我们且来算一下,我这边的账目吧。”高利如此提议。
韩墨当然没有异议,虽然他并不是很明白,为什么高利和陈皎会任由他这样的一个外人,深入到他们的内部,开始掌管这数千流民们的营生。
“之前,我们公子派人从关内送来的种子,已经种下去了。但是要等到有收获,怕还要几个月,所以这几个月来,我们必须要好好筹划,多寻几条出路,免得所有人饿死。”高利摊开帐薄,一丝不苟地说道。
“最近,由于我们不断从辽水中捕鱼,河中的鱼已经大量减少,而且,我们这些人,终究不是渔民出生,也不太可能靠这个长久生活。”韩墨亦皱眉说道。
“关于这个,小姐倒是提出了一条解决的办法。”高利说道。
韩墨挑了挑眉,看向高利,等着他的下文。
“小姐提的办法是经商。这里是边地,汉人的很多东西,对于匈奴人等外族人来,是很珍贵的。小姐认为,我们应该想个法子,用我们擅长的东西,到他们那里换取粮食。”高利说道。
韩墨立刻脱口出,说道:“不可!”
高利亦笑了,他对于韩墨这种本能的反应很是欣赏,说道:“的确不可。匈奴人野蛮而不可理喻,和他们做生意,无异于虎口夺食。一个不好,我们这里的几千人都要被他们掳去做奴隶的。不过,我已经想到了折中的法子了。”
“折中的法子……”韩墨沉吟了一下,立刻明白了高利所言的法子是什么,他便指了指东面,问道,“莫非是那边。”
“不错。稀罕我们的东西的,可不仅仅是匈奴人。还包括朝鲜人呢。”高利唯一外露的唇,勾出一个完美的弧度,笑道。
……
“好甜啊。是什么?”陈娇被孩子们蒙着眼睛,陪他们玩游戏。
“哈哈,小姐猜不到吧?是我娘早上刚给我的。”一个孩子嘻嘻笑道。
“邢天,我认输了。告诉我,那是什么吧。”陈娇也不在意输赢,含笑说道。只是她没有想到,黑布除去后,自己眼睛所看到的,却给了她不小的惊喜。
“葡萄干!”陈娇望着邢天掌间的那几粒葡萄干,惊呼道。
“小姐知道这个吗?”邢天回问道,“娘说,是前些日子,她用一碗粥和路过的一个旅人换的。因为甜甜的,所以拿给我玩。”
“这个时候,竟然会有葡萄干……”陈娇望着葡萄干,感叹道。忽然她脑中闪过一丝灵光,她起身拍了拍邢天等人的脑袋,说道,“好了。今日就玩到这里。小姐有别的事情,要走了。”
“好。”这一众孩子一路随父母漂泊至此,全都十分懂事,见陈娇要走也不阻拦,只笑着说了一句,“小姐,下次继续和我们说辛巴的故事啊。”
“好。没问题。”陈娇也笑着回答道,然后推了推跟在自己身后的纪稹,说道,“稹儿,你不用跟着姐姐,陪小伙伴们玩吧。”
纪稹不敢违逆她的意思,便留了下来。
“阿奴,你有看到韩先生和高管事吗?”陈娇远离了大家齐劳动的“建筑工地”,便问身边的婢女道。
“两位先生,大概在大帐那边议事呢。”阿奴回道。
陈娇点了点头,便一路像大帐冲去。由于砖瓦房还没有盖好,所有他们所有人还是和那些游牧民族一样住帐篷呢。帐篷群的中央那个大些的帐篷便被拿来当作议事厅来用。
“高利,高利,我想到一个赚钱的好主意。”陈娇兴冲冲地冲进大帐,喊道。
这一阵大呼小叫,立刻打断了韩墨和高利的谈话,幸而他们之间的对话已经基本结束。韩墨似笑非笑地看着明显嘴角细微抽搐的高利,看他打算如何处理这位小姐的新提议。这一月来,陈娇每次的心血来潮,都给高利添了不少麻烦。
比如,她曾经提议,让高利派人去北方的某地,寻找一类名为石油的事物,于是为此生生从本就不足的人手中,撇去了一百多号人,去寻找那不知道有什么用处的石油。然后过了不就,这位小姐,就无比懊恼地告诉高利,是否有办法,把那一百人找回来。因为她忽然想到,那个石油,在地底好几百米深处,估计派了人去,也是挖不出的。于是,高利不得不再派人快马加鞭去追人。于是本就不足的畜力中,又不得不分出几匹马。
当然陈娇的心血来潮,也曾经给出了很大的帮助,比如,她和工匠木匠们合力研制的某些小玩意,让劳动中的人们省力不少。这也是,韩墨对她的态度,从审视变为欣赏的重要原因,陈娇虽然满嘴他从未听过的名词,诸如杠杆原理之类,但是她所运用的这些东西,确确实实是墨家的学识。韩墨本以为,天下间,精研墨氏之术的人,除了他那些深山中的师兄弟外,不会再有别人了。如今看来,却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高利,你知道葡萄吗?”陈娇撩开帐篷,问道。
最终,此事以陈娇从高利手中挖走一百零三人而告终。韩墨看着陈娇伶牙俐齿地和高利纠缠,辩驳,心中不禁感到有些好笑,为她亮丽的双眸中的那一抹神采飞扬。
搞定了高利之后,陈娇又走到韩墨身边,从手中拿出一份空白的帛书,脸上带着讨好地笑容,对韩墨谄笑道:“韩先生,现在有空吗?能否帮我写封信啊!”
“又是给你姐姐和姐夫的?”韩墨笑着回问道。
“是啊,是啊。”陈娇忙不迭地点头。
“你啊。”韩墨叹息了一声,还是接过帛书,在案上铺开,说道,“陈姑娘还是勤快些练字吧。不然,有些私密话语,你怎么和令姐说呢。”
“嘿嘿,这个,韩先生也知道我那手字,暂时是上不了台面的。”陈娇讪讪地笑道。
韩墨提笔在帛书上写下“姐姐姐夫亲鉴”六字后,轻声说道:“我成年之时,家人为我取字筠长,陈姑娘,以后唤我筠长就可以了。”
陈娇早就不耐烦,陈姑娘、韩先生这种客套的称呼了,只是想到古代拘谨,也不好带头打破,如今见韩墨这么一说,便立刻应道:“那筠长也不用和我客套,唤我……阿皎吧。”陈娇本想说,唤我娇娇,后来猛然想到自己如今是化名,便将到嘴的娇娇二字生生吞了回去。
“阿皎姑娘。”韩墨将这名字在口中回味了一番,问道,“这次,想和令姐说什么?”
“说什么……”陈娇毫不做作地挠头想道,“就说,我很想念他们。让姐姐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去,要让我看到白白胖胖的侄儿和她自己。还有……”
女子絮絮叨叨地说着她所挂念的那些家长里短,偶尔有风吹开帐门带来春的气息,女子便会手忙脚乱地为男子按住案上的书帛,她却不小心被溅起的墨汁黑了一身,引得男子忍俊不禁地大笑起来。最终,恼羞成怒的女子夺过男子手中的毛笔,在他脸上画了两个大大的圈,逃了出去,只余下一串笑声。
家信,总是这样写写停停,信中带着无尽的欢乐和笑声,一直到很多年之后,当韩墨再度触碰到这些书信,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初的那种年少轻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