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城头骂贼(下)

“你也知道羞耻,还算你有点羞耻之心。”李隽声色俱厉地数落起来:“吕文焕,你的良心就不会受到遣责吗?你本该成为朝庭的忠臣,坚守襄阳五年,其中有多少艰辛,你比谁都清楚,你拒绝了鞑子多少次劝告降,你也比任何人都清楚。五年的困难你都挺过来了,为什么在最后关头就服软了?就变熊了?那是因为你不想做人,只想当狗。就算你战死襄阳,你也可以落下一个忠臣的美名,和你兄长文德公一样千古流芳。你当了狗,不仅仅断送了自己一世的英名,还连襄阳之事都成了你的忌讳。

“你想过没有?忽必烈为什么封你襄汉大都督一职?你肯定自以为是忽必烈宠幸你,对你很是依赖,才送了你这么一个美差。那是你太天真。襄指的是什么?指的是襄阳。汉指的是汉水。襄汉之地曾经是你主管的地方,他封你为襄汉大都督,意思是说你是人所不耻的二臣贼子。一听到你的官职,人们就会想到你曾经以襄汉投降的往事,难道你就不知道这一点?这是险恶的用心,你现在有所体会了,是不是?你经常在没人的时候会骂忽必烈太阴毒,是不是?”

自从接受襄汉大都督一职以来,蒙古人表面上对自己客客气气,礼敬有加,实际上从骨子眼里看不起,吕文焕能从他们的表现中体会出来,对这个职务是恨不得仍到东海去。李隽所言,正好击中他的要害,一时间怔在当地,不知道如何说话。

往往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吕文焕就会扪心自问,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值得?他非常清楚,他错失了一次成为千古名臣,流芳百世的良机。他要是象牛富将军一样战死襄阳,史书垂青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他却投降了,史官也会给他留名,当然是污名了,这点他比谁都清楚。有时候,他还真的后悔,心想要是历史重演,他不会再选择这条路,会和牛富将军一样战死在襄阳,省得遭人白眼,受些夹板气。这种矛盾心情,给李隽一口说中,吕文焕的心里泛起波涛,心潮起伏,久久难以平静。(按:吕氏一门公侯,是南宋末年的望族,本该史书留芳,却因为吕文焕的关系,《宋史》和《元史》都没有他们的传记,他们的事迹散见于一些史料中。也许,口诛笔伐才是对他们无耻行径的最好回报。)

对于吕文焕,伯颜对他是不太瞧得起,要是他不投降,素来敬重英雄好汉的伯颜肯定是尊重有加,就算他投降了,不那么积极为元朝卖力,伯颜对他的看法也许会好得多,对他现在的表现压根就瞧不起,根本就不想为他解围,冷眼旁观。

“你默认了,是吧?”李隽冷笑着道:“你现在处境就好比关在笼子里的狗,没有自由,没有尊严,遭人白眼。我送你一诗写宁愿做人,不愿做狗的气节诗: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一个声音高叫着‘爬出来吧,给你自由!’我渴望自由,但我深深地知道,人的身躯怎能从狗洞子里爬出!我希望有一天,地下的烈火,将我连这活棺材一齐烧掉,我应该在烈火与热血中得到永生!”

这首诗没有韵角,不讲格律,与古诗格格不入,然而,其中的震撼力并不比讲究韵角格律的古诗古词差,相反,有过之而无不及。

文天祥这个诗词大家先是一愣,一脸的迷茫,嘀咕一句:“有这样的诗?”细细一品,连声叫好:“好好好!真是好诗!没有格律韵角,但字字千钧,胜却千篇诗词。”

高达,赵佥,黄胜材他们这些武将对诗词虽是不太在行,但于诗中的力度却明明白白地感受到,忍不住轰然叫好:“好好好,说得好。”高达还大着嗓子解释起来:“吕文焕,你听明白了没有。这人多有气节,宁愿站着死,也不愿跟你一个样,象狗一样的活着。”

阿剌罕对于宋朝的诗词很有研究,嘴一撇,不屑一顾地道:“这也算诗?歪诗歪得够可以,连诗词的基本常识也没有。”

“不,这诗虽然没有格律,没有韵角,但诗中的力量却是真实的存在,就是一千篇诗词也比不过。”伯颜聪明之士,立即悟透诗中的真意:“写这诗的人肯定是位了不起的大英雄,要是伯颜能够与他相交,真是人生快事。不好,大都督有难!”

叶挺将军当然是位大英雄,杰出的军事才干,天马行空般的指挥风格,堪称中国近代史上的“军神”。在陈炯明炮轰总统府时掩护国父国母撤退,北伐先锋,仅仅凭一个独立团屡建战功,汀泗桥之战,贺胜桥之战,血战武昌这些经典战例无一不是出自他的手笔,被誉为“北伐名将”。国民党高级高将无不以与他相交,得他赞赏为荣,他的褒奖,哪怕是只言片语也能让国民党高级将领引以自豪,真的是一字之褒荣于华衮了。

吕文焕指着李隽,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居然敢骂我是狗,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一口鲜血象水一样喷出来,一头从马上栽到地上。

伯颜跳下马背,快步走了过来,只见给士卒抱在怀里的吕文焕脸色苍白,犹自指着城头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我的心好痛,我的心好痛。”胸口急剧起伏,鲜血象水一样不断地喷出来,气弱游丝,嘴唇翕动。伯颜把耳朵凑过去,只听见吕文焕断断续续地道:“在烈火与热血中得到永生!”头一歪,气绝而逝,双眼瞪得老大,死不瞑目。

伯颜叹息一声,把吕文焕的眼睛合上,站起身来,感慨地道:“好一张刀子嘴,比利剑还要犀利,诛人诛心!真想不到,诗词的力量居然大到这种程度,可以把人活活骂死。文人,真可怕!”

《大宋武帝诗词选编》对这首《骂贼诗》褒扬备至,称其“开了一代新文风,是新文化的开端。”正是从这首诗开始,人们方才意识到做诗不一定要讲究韵角、格律,就是用白话也可以做诗,力度比起律诗丝毫不逊色,而且更加通俗易懂,更易为人接受。

于是乎,跟风者多不胜数,终于形成一代新文风,与提倡复古的“唐宋八大家”相反,主张白话文,形成一场轰轰烈烈的“新文化运动”,把主张之乎者也的古文,讲究格律韵角的古诗古词封在历史中。

李隽这个始作俑者给人称为“新文化运动的鼻祖”,被人称为“新文化运动的伟大旗手”。

得知这事后,李隽无奈地苦笑,道:“处在当时的情景,我是有感而发,念出了叶挺将军的《囚歌》,是警醒吕文焕要堂堂正正地做人,不要苟且偷生。骂死吕文焕,我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这都是副产品啦。哎,叶挺将军泉下有知他的《囚歌》居然骂死了吕文焕这个汉奸,也当快慰平生了。我要是成了新文化运动的伟大旗手,那鲁讯先生又该是什么呢?真是乱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