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荣幸!”超然脱俗本来有一点点冷艳的表情突然变得欣悦起来,主动伸手与木讷的天行握在一起。有人说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其实声音才是。与男人的嗓音富有欺骗性不同,一个女人的声音往往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她的性格。沐天陉在这个女人富有质感的音色中听出了孤傲与自信。然而她的手却略显粗糙,甚至手掌和手背都有几处轻微的伤痕。距离足够近,他注意到了对方贴在瞳孔上的隐形眼镜,这使她的双眸不像常人那般清澈,却独有一种濛濛的诱魅。
“来,到我办公室谈吧。”
“自我介绍一下。”关上办公室的门之后她微笑着说,“我叫郁雨凡,是这儿精神康复科的医生。您请坐。”
沐天陉坐下后便带着疑问的眼神看着郁雨凡,他在等这个女人主动解释。
“请喝水。真是太意外了,如果我的导师能见到你一定会很兴奋。”
随便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开口问第二遍。
“孙濡浚,孙教授,还记得吗?”
我就知道,那个骗子!这辈子除了依祎,接触最多的就是他了。
“他是我的导师。”
“啊,这么说,这老头儿热衷于把我当作例子在课堂上讲来讲去。他向我承诺过会严守秘密。我本来不打算见他的,他在吗?”
“你不要着急。”这温柔的声音太撩人,确实有使人消气的作用。“他去世了,三年前死于心脏病。”
……
沐天陉突然有种巨大莫名的痛,似乎自己的心被人挖去了一块儿,这很奇怪,因为从失去沈依祎以后,他就再没有过伤感。
“老师只带博士生,知道你的人很少。何况他说起你来总是用M来做代号,你的真实姓名和详细资料只有我和我的两个师兄知道,是为了研究,你的案例实在罕见,导师忍不住在可控范围内违反了承诺。但请你放心,我们都有严格的职业操守。他老人家在世的时候经常念叨你,算了不说了,都已经过去了。”郁雨凡嘴角流露出一种自我安慰的微笑。“有没有怀念这里的生活?你可以帮助我完成一些临床实验……”
“免了。我可不想再做一只耗子被人放在显微镜下观察,那滋味儿,好像赤裸裸的。”
“好的,我能理解。对了,你不是孤儿吗?什么时候冒出一个夏源这样的舅舅。”
“呃……我需要和他谈谈。”
谎言被拆穿,再试图去隐瞒是很傻的,特别当对方是女人的时候。
“这么说他不是你舅舅?呵呵,开个玩笑。只有三种人有兴趣见他。一是他的亲属,二是从事精神病研究的学者,三是警察。显然你不属于前两类,而如果你是警察是不会冒充病人亲属的。那么你究竟从事什么职业?我必须搞清楚这一点,请你理解。”
“我曾经是警察,找夏源是为了查一个案子。我希望能见他。”
“这么说你后来真的当了警察。导师曾经预言你可能在警校里完不成学业,中途改行做画家或研究生物学。为什么曾经是?”
“你到底能不能让我见夏源?”
“噢,我想可以。跟我来吧。”
“请不要误会,我没有丝毫无礼的主观意向。”穿行在走廊里的时候郁雨凡已经套上了一件医院里常见的白色长褂,没扣钮扣,因为走的稍快长褂的下摆微向后飘,从而带过一丝幽兰,沁人肺腑。“更没有试图诊断你的意思,只是出于学术上的好奇想了解一下你现在的状况。我对你印象深刻,以至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联想到你十年前的照片,变化不小,可还能认出来,毕竟像你这样痊愈的人太少见了。”
痊愈?这世界上没有痊愈这种事。
“你知道,我继承了导师的事业,对你的症状研究了六年,却从没有见过你本人,今天居然会同你面对面谈话,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么兴奋,对我来说,你是个传奇。我可以让你见夏源,不过,我希望能跟你多聊一聊,听你讲述一下十年来的生活经历,可以吗?”说着郁雨凡突然停住了脚步,转头微笑地看着沐天陉,眼睛分明在说,不行的话咱们只好向回转了。
走了一半才突然亮出自己的牌,谈判高手。
一个气质美女如此直接地要求跟你多聊聊,迫切想了解你,听起来真是走了桃花运,可沐天陉知道那真正代表什么。他不喜欢她的行事方式,语气有些怒冲冲的。
“我现在时间很急,没有工夫同你闲扯。也许一个身怀有孕的女人是生是死就掌握在你的手里,如果你能让我早些见到夏源,也许我可以了解到极其有价值的信息,也就有可能救出他们。如果你想聊,等办完这件事,你可以随便问我任何问题!”
你以为自己是汉尼拔吗?
“别紧张,我可不是莱科特医生,没有与你做交易的意思。”她似乎看穿了他的思想,这让他对这个女人产生了一点好奇。“两个生命握在我手里,听起来真够唬人的,好吧,我让你见他就是了,不过,别奢望他跟你说一句话。”
两个过道以后,他们开始沿着楼梯向下走,地下一层,地下二层,停了,楼梯还在向下延伸,至少还有一层。
开玩笑吧?真有这种地方?虽然自己以前经常来马家庄,可至少没有被人关起来过。好在照明不错,白色的灯光透着一股淡蓝,墙面也没有旧到可以拍电影的程度,使人感觉仍然在现实世界中,不过,那一道道的铁门还是让沐天陉有些厌烦。走廊深处传来优美的《Sleepingsun》。一定是幻听。
“我们不得不这样。”在一个守卫面前签过名字之后,郁雨凡把沐天陉带进了最后一道铁门,“对于具有暴力倾向的重症患者,被安置在可控制的空间里是必要的。”
她怎么不用囚禁这个词。
“当然有的时候患者如果表现的好一点,或者出现某种有益的迹象,我们会派人伴随他们在室外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接触接触外部世界。”
放风。说的好听,呼吸新鲜空气。
每路过一个门,沐天陉都会向窗口里观望。这儿的病人全部穿着浅蓝色的套衫,一个窗口中的病人静静的直挺挺地低头面向墙壁,似乎在和那堆转头垒起的东西比谁先倒下;歌声越来越近,原来不是幻觉。透过窗口,并不见人的踪影,却真真切切听到一个女人在高声歌唱,非常专业。
“别理她,她以为自己是Tarja。不过嗓音确实不赖,是不是?可她杀了自己乐队的吉他手和鼓手,说他们去服兵役了。”
咣。
前面两个身体颇壮的男看守从一个房间出来,跟出来的病人短发羸弱、尖瘦下巴、面色苍白,以至于竟看不出是男是女。
“今天轮到吴嫦了?”郁雨凡同看守打招呼,那位被她称作吴嫦的病人转过头盯着沐天陉。
一个人的瞳孔竟然可以这样小,像刚刚晒干的黑豆一般,这使得她的白眼珠显得奇大。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沐天陉似乎觉得背部冒出许多细针。他在距离五六米远的地方与她对视着,那瘦弱的女人突然伸出双手作出要掐沐天陉脖子的姿势掐着一团空气,固定成一个弧形以后她渐渐将手举了起来,似乎用力提起了一个人,眼睛也顺着手望向高处,全身极其用力的哆嗦,嘴唇紧闭,像是在笑,不停地点头。大家看着她这些奇怪的动作,沐天陉突然意识到她盯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身后。
“药吃过了?好了,带她出去吧。吴嫦好姑娘,加油。”郁雨凡抚mo着病人的头发,一个看守费了很大的劲才将她举起的双臂按下来,在被带走十几米以后,她还在不断回头看沐天陉——的身后。
“没被吓到吧?典型的精神分裂阳性症状,别看她羸弱无骨的样子,曾经有三个人死在那只枯枝般的右手里,包括一个三十多岁身体强壮的男人。我手上的几处疤痕也是被她抓伤的。她的亲人管她那双眼睛叫阴阳眼,如果那玩意儿真的存在的话,也许能解释她为什么老是盯着别人的身后。但从科学角度来讲,那些完全是不真实的感知觉体验。”
没错,深有体会。
“这里超过一半的病人有杀人纪录,因为是严重的精神病患者,所以不能被判处死刑,另一半几乎都曾经险些伤害人命,或者有着极强的暴力倾向。被关在这里,正好也为我们提供了研究人类大脑的素材。”
“夏源也非常危险?”
“一开始我们让他同其他病人待在一起,应该说他的症状虽然严重但之前还算温顺,直到突然一天下午他将另一个几乎与他没有任何接触的病人打伤。因为平时那个区的病人表现都很老实,所以只有两个年轻的女护士看护他们,事情发生时她们吓坏了,没人敢向前劝阻,说句公道话,一般的问题她们也遇到过,能把两个较为专业的人员吓成那样,可见当时的情景。五分钟后夏源才被五个强壮的管理人员拉开,那个病人的下巴被打碎了,完全破相。而夏源只是用了他的拳头,右手三处骨折。从那以后他就被关在了这里。”
郁雨凡停在一个门前,沐天陉通过窗口看到了一年前遇害女孩夏小雨的父亲,夏源。
资料上显示四十八岁,可看上去至少六十岁的样子。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都没有出现过那种情况,但是鉴于他上次发病的突然性和严重程度,我们不得不把他同其他病人分离开来。瞧,这个样子你怎么从他那里得到信息呢?”
“我想和他单独谈谈。”
“不行。”郁雨凡说的很坚决,“带你过来已经是违反规定。”
“你只需要把门打开,让我进去,关门,在外面等十分钟,就十分钟,然后我出来。作为回报,我可以马上花费自己的十分钟,来回答你感兴趣的问题,不用等到办案结束。做什么事都不能墨守成规,对不对?”
郁雨凡的微笑很迷人,“好吧,你进去,不过必须有我陪同。”说着从长褂口袋中拿出一个带着针套的针筒,“以防发生意外。”
“不行。”语气同样坚决。“单独,十分钟。”
两人对望了一会儿,郁雨凡终于妥协。
“好吧。”
郁雨凡通过门上的加厚玻璃观察着里面的情况,手握针筒随时准备着冲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