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西门湾
哥哥在暴雨中离开的那个景象，囡囡终生都记得。囡囡弄不清楚哥哥和大姐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哥哥冒雨出了院门，大姐在房间里始终没露面，她想给哥哥拿伞，去追哥哥，二姐却从背后拉住了她。
大姐有几天沉默寡言，上班、吃饭、睡觉，就像个木偶人，瞧都不瞧母亲和囡囡。二姐还和以前一样，有时一个人在房间里哼着邓丽君的情歌，照旧打扮的漂漂亮亮。
囡囡一个月没等到哥哥来，才知道哥哥那天说的话都是真的。她问二姐，哥哥是不是和大姐吵嘴闹翻了，二姐反问她，你听见他们吵架了？囡囡想了想，是啊，那哥哥真是有事以后不常来了，可大姐怎么却像变了个人。
囡囡上二年级后，当上了语文课代表，老师表扬她作文写得好，还养成了写日记的好习惯。老师在囡囡的日记本上经常用红钢笔写上评语，无非都是真情实感，语言生动，主题鲜明之类的话，通常都要画上一个大大的五角星。囡囡把日记拿给哥哥看，哥哥说，比我上小学的时候写的还要好，囡囡长大了肯定能当个大作家。囡囡听了哥哥的夸奖，心里比蜜还要甜。
囡囡在日记中写道：“大哥哥到很远的地方上班去了，不再来家里陪我玩了，我一个多月没看见大哥哥，晚上做梦都会梦见他。大哥哥说了，只要我梦见他，就是他在想着我”。
国庆节学校放假，囡囡去找春子姐姐。春子姐姐问囡囡：“那天我大哥怎么从你家淋雨回来？”囡囡想了想，好久才蹦出一句话：“他们大人真是弄不懂，一会笑一会哭，老是有什么事情故意瞒着我们”。
春子姐姐对自己的大哥一向崇拜，她不太明白哥哥做的那些事情，但也不允许别人说大哥的三长两短。她问囡囡：“我大哥在你家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囡囡说：“怎么会呢？哥哥和二姐躲在房间里说话，二姐有说有笑，后来大姐回家了，哥哥和大姐也是关着门说话，说着说着哥哥就走了，我也弄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囡囡问春子姐姐：“哥哥什么时候回家呀？”
春子说：“大哥这个月肯定要回来考试，大概也就这几天吧”。
囡囡那天放学，和班上的杨媛媛到下街的城关医院去玩，五点多钟往家走。看见哥哥骑着自行车进了前面朱祠巷，她跑着追到巷口，哥哥的背影正好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囡囡委屈的流下眼泪，心想哥哥真的不喜欢我了，要不回家后怎么也不来看看我。囡囡抵头走着，二姐在后面叫她，囡囡不应声，眼眶里的泪水还在打转转。
二姐下白班，在街上溜达一圈回家，看见囡囡眼眶里的泪水，惊讶的问：“囡囡，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二姐不问还好，这一问囡囡更加伤心，她开始抽泣起来。二姐搂住她的头，轻声说：“有什么事告诉姐姐，姐姐帮你出头”。
囡囡抹了抹泪水，顿了顿说：“哥哥回来了，都不来看我”。二姐问囡囡：“你在哪看到哥哥了？”“就在下面的巷子口”，囡囡哽咽的说：“他骑着自行车，一晃就不见了”。
二姐听了，对囡囡说：“你先回家，我去找哥哥”，转身往回走。她穿过巷子，拐到仙人桥，顺着石板路向西门湾底走去。湾底是个小山坡，坡下有口老井，附近的住家都叫那是柏家井。
那老井的东边就是老护城河，隔河是个小圩子，一片平整的水田，远处可以看见小城最高的一栋四层建筑贸易中心大楼。护城河自北向南流过，绕过小山坡汇入新河。这西门湾全长一公里，石板路两旁都是高墙灰瓦的老房子，临河人家的后门正对着河岸，石头垒成的垂直河堤下是清澈的绣溪水。
小华知道哥哥为什么来湾底，因为哥哥最要好的几个同学都住在这里。她走到小山坡上，新河对面有几个圆顶的建筑，黑色的屋顶，那是旧时的老盐仓，专门储存食盐的地方。山坡下有一条麻石条的小路，曲曲折折的向北延伸，通往上街的街后。小路两旁有不少老房子残破不堪，青色的肚片墙上生满了黝黑的的青苔，因为晒不到阳光，从门口望进去，阴森森的象传说中的鬼宅。
小华家的老房子一年四季其实也是黑漆漆的，巷子两边的山墙十多米高，阳光根本晒不进屋子里。有时一个人呆在家里，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屋梁上总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在隔着一层芦席天棚，小华只当那是老鼠或是家蛇，只要自己看不见也就不当回事。
小华此时站在一棵梧桐树下，天色渐渐昏暗起来，老街上，已经很少行人，家家的烟囱开始冒出炊烟。她突然看见哥哥从不远处的一个巷口推着自行车出来，旁边还走着一个身穿绿衫的女子，个子比哥哥要矮一个头。两个人说着话，哥哥眼看就要骑上车走人。
第三十八章绣溪
小华第一反应很快，眼瞅着哥哥出了巷口，她就飞快的跑上前。那个女子和哥哥说完话刚转身，她从后面就一把拉住了哥哥自行车的后座。哥哥愣了一下，转头看是小华，“嘿嘿”笑起来，“你个鬼东西从哪冒出来，吓我一跳”。
小华洋洋得意的说：“好啊，回来也不到旅社去找我，忙着会情人了”。
“胡说什么，那是我同学，小心让人家听见了撕烂你的嘴”，哥哥说：“上来吧，我带你回家”。
小华问哥哥：“上午回来的？在下街时你有没有看见囡囡，小丫头说你不答理她，生气的哭鼻子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我还真没看见她呢”，哥哥有些诧异，“你怎么晓得我在这里？”
“这还要问，囡囡看见你从朱祠巷拐进来的”，小华一只手往哥哥腰上一搂，撒娇道：“你信上说回来时要请我吃饭的，干脆就今晚吧，我刚上完白班，晚上有的是时间”。
哥哥着急道：“那可不行，我五点多出来时，和家里还没打招呼呢”。小华把头往哥哥后背上一靠，嚷嚷着：“你现在回家说也不迟，我到下水巷那等你”。
哥哥骑着自行车顺着老街行到西门吊桥，对小华说：“你就在这里下吧，我把车送回家”。
“可不许忽悠我”，小华瞪着眼睛看着哥哥，“等你十分钟，不见人我就去你家”。
哥哥心里有些嘀咕，怎么惹上这丫头了，真不讲理，以后还得防着她，别闹出什么事来，在整条街上让邻居说闲话。
小华走到下水巷底，下了石阶站在拦水坝上。这拦水坝有十多米长，宽一米，高两尺，将绣溪水拦腰挡住。水坝上开着一个一米宽的豁口，河水一年四季的从这里流向下游的县河。拦水坝右前方面对着柳树梗，那里柳树成荫，在晚秋季节却已经很少漫步者。
绣溪上游的来水不是很多，唯有每年的春天，绵绵春雨后山水倾泻而下，河面突然涨起来，漫过两边的河堤，顿时汪洋一片。先前的文人喜欢寻欢作乐，他们不管大水淹了农家的庄稼，只为了这难得一见的汹涌春潮，硬是给起了个非常诗意的好听名字“绣溪春涨”。这“绣溪春涨”不仅上了县志，还成了“潜川八景”之一，其实啊，这哪里谈得上是好风景，哥哥曾经对囡囡说过，雨下大了，自家的院子积满了水，不也可以叫古园春涨嘛。
哥哥避在巷子旁的榆树下，榆树左边有一条小径，笔直通到城关医院后门。后门那有个厕所，圆形的，看上去就像个碉堡，也不知是什么人想的稀奇点子。哥哥想吓唬吓唬小华，小华疯得很，见过的世面比哥哥不少，她早已瞅见哥哥的天蓝色衬衫，故意装着不知道，蹲在坝子上戏水。
哥哥悄悄地溜下台阶，这时的天色擦黑，河面上开始升起一层朦朦胧胧的雾霭。他象敏捷的狸猫一般闪到小华身后，刚想伸手挠她，不成想小华突然一声大叫，吓得哥哥向后一退，差点调进水里。小华转身看着哥哥，笑得眉飞色舞，好不灿烂。
“你个鬼东西，早就知道我来了，倒挺会装相”，哥哥笑着在她肩上拍了一下。
小华快活的拉住哥哥的手，说：“我找到一个吃饭的好地方，今晚带你去开开眼”。
两人登上对岸，沿着越城路向西，贴着潜川一中围墙外的河堤往军二路走去。黄昏的公路上车辆很少，朝东走不远，路北是新建的中医院，靠近路边有口水井。正对着水井有几栋才建成的两层楼房，小华说：“听说前段时间这里人家半夜被蒙面人抢了，吓得新房子到现在没人敢住”。
哥哥说：“不至于吧，去年看守所才抓进一批人，现在还有这样胆大包天不要命的”。
小华说：“你不信，到车站那里再让你瞧瞧更好玩的”。
两人边走边说，又走了一百米，到了体育场的后墙河边。这里贴着护城河岸有一排红砖砌的矮房子，墙面都没有粉刷，屋顶上只铺着一层石棉瓦。有一家门头上挂着一块硬纸板，歪歪斜斜的写着“小罗饭馆”几个字，小华说：“到了，就这里”，说着进了屋门。
哥哥跟了进去，扫视一下屋子里面，竟然摆着五六张方桌，有几桌已经坐着人在吃饭喝酒。屋子里只有两盏十五瓦的灯泡，用纸罩着，周围飞舞着大大小小的青虫。哥哥拉了一下小华，低声说：“你就带我来这个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