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刚过,通往平州府的官道上尚没有什么人烟,不闻鸟叫,没有虫鸣,四处寂寥。只零落的白雪覆盖在官道两边背阴的枝叶上,更添一份清冷。
晌午时分,隐约听见马蹄声响由北向南而来,细听还有马车咕噜辗过的声音。在这不见人烟的官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一辆四轮双驾马车由北向南慢悠悠驶来。前头两匹高头大马拉着外罩青灰色厚毡布的马车厢。看不出什么光景,只觉古朴大气、比寻常车厢要大上许多。
驾着马车的是两个冷峻内敛的青年男子,一个着天青色棉袍,一个着藏青色棉袍,两人皆是一副好相貌。
车厢内,四名长相秀丽的丫头围坐在一名着月牙白锦袍的俊俏公子身边。小公子唇红齿白,面容精致,肌肤吹弹可破,此时正慵懒地半倚在车壁上,身后垫着一整块白狐狸皮,整个人透着一股妩媚风情。
一时倒是雌雄难辨。
车厢内一改外头的寻常,极尽奢华贵气。
整个车厢全部由陈年黑檀打造,车厢底部辅了一层厚实的毛毯,全部由无一丝杂色的白狐狸毛拼成。一张黄花梨打造的矮几上摆着一套通体暖白色、亮得几近透明的羊脂白玉茶具,此时正严丝无缝地嵌在矮几上,丝毫不受车马颠簸的影响。
矮几上还稳稳地摆着两盘白玉果盘装的茶果。
车厢顶部正中嵌了一扇琉璃天窗,午后暖暖的阳光正斜斜地照进车厢里来。车厢前后左右也各安有可活动的琉璃窗口,方便空气的流通,也方便车内人探看风景。
不需要的时候从内推拉上,从外头竟是看不出一丝痕迹。
此时一个俏丽的丫头正拿起小火炉上煨的细嘴铜壶往茶壶里灌水沏茶。另外三个丫头正边吃茶果边悄声说话。
旁边的俊俏公子手里卷着一卷书卷,舒服地倚着狐狸毛窝成的小窝,目光直直地盯着面前的车壁,神思却早已不知飘向哪里……
此人便是君紫萱,男扮的红装,一缕异世的游魂。
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这魏朝。
那天公司组织江南小镇五天四晚游,她因为贪看风景,在一处古园林里迷了路,在一处荒宅处竟是被落下的房梁砸中了头,迷迷糊糊间竟是到了这魏朝,成了一个五岁稚儿。
还记得那天有如丝小雨,不大,但落在脸上还是感到冰凉刺骨。
她就是在这股冰凉刺骨里醒了过来。
刚醒转,就感到脖子上一阵钝痛,好似有人正费力拉扯脖子上的什么物件。另还有个人正费力地从手腕上往下撸着什么。
正晕晕沉沉之际,听到有人道:“真是晦气!好不容易找来一个年纪容貌合适的,原以为能卖个好价钱,却不料竟是个命薄的!早知如此,又何苦千里迢迢地找了来?”
又听另一人道:“还好这银锁和这副银镯好歹能值些银子,也不枉我们忙活一场了。”
两人又商量着要把衣物也扒拉下来换些银钱,正下手之际,听到有人喝道:“做什么的!”
两人大骇,忙扔下扒拉了一半的衣物撒腿就跑。
来人似乎想追,度了两步最终还是没追上去。
君紫萱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把手伸到她的鼻下,又按了按她的脖颈,最后把她打横抱起……
再次醒来,已是三天之后。
醒来方知救了她的是一位名唤“君子涯”的隐世大夫,所在之处是一处叫“无忧谷”的山谷。
君紫萱好转后,在无忧谷转了大半个月,才大概了解了她所在的地方。
无忧谷处在青山环抱之中,君子涯在谷中开阔之处建了几间房舍,房前种了好些桃树,屋后又载了一大片葱翠的竹子。景色极为怡人。
君子涯把此处当成隐世之所,经过几十年的经营,已是机关重重,固若金汤。
因她不复记忆,又无处可去,君子涯看君紫萱聪明伶俐,又乖巧听话,便收了君紫萱为徒弟。
后又根据君紫萱脚踝处所带的银镯上刻的出生年月及“紫萱”二字,给君紫萱起了“紫萱”这个名字,又让紫萱随了他的姓氏。
君紫萱很喜欢自己的这个新名字。
萱草又称“忘忧草”,它适应性强、耐寒,在各种土壤环境下都能生长。像她这样一抹游魂,回不去,就只能学着适应。
从此之后,君紫萱便在无忧谷住了下来。
她一边跟君子涯读书认字,一边学着辩认草药、研习医术。师徒俩相依为命,如此过了十年。
后来君紫萱才渐渐得知这个便宜捡来的师父大有名头。
江湖上万金难求的无忧谷“神医”君子涯;脾气古怪、看人下菜碟的“怪医”君子涯;碰上感兴趣的病例主动上门求医治的“痴医”君子涯。
都是……统统都是乃师!
君紫萱风中零乱,揪着君子涯上下一通打量,无比庆幸。狗屎运,竟还能捡到宝!
从此跟着君子涯更是苦心研习医术。凭着上一世苦拼高考,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之功,凭着超强的领悟能力及超能的记性,再世为人的君紫萱紧巴着神医师父竟也混了个“君小神医”的名号。
真是天使大姐照顾。
从此师徒俩相携出门为祸人间,江湖上尽知君神医终于收徒了,名号唤“君无忧”。只是并不知是个女娃。
君紫萱十五岁那年,与师父君子涯上山采药,因贪崖壁上那朵极品灵芝,不慎一脚踩空,跌落了下去。
头部受到重创,躺了三天才晕晕沉沉醒转过来。
被君子涯灌了大半个月苦汤药,差点没把胆汁呕出来。
自醒来后,发现竟有了本尊的一些零散的记忆,忙忙唤来君子涯。
君子涯把过脉并细细查看后才下了结论,认为可能脑部之前也同样受过重创,并因此失去了记忆。现又再撞,可能因祸得福散了淤血,复了记忆。
只是五岁的稚童又能有多少记忆呢?
只零乱记得有一个密实的大车厢,臭不可闻,关着好些差不多年纪的小孩。耳边只记得哭嚎声、叫骂声,及一路颠簸的马车。
君子涯叮嘱她不用太费力去想,也许机缘到了,就能全部记得了。
君紫萱倒是想着看能不能记起一些有关于身世的线索来。
后来又零星记起一些片断。不过大多是一些小孩子玩闹的片断,并不能有助身世的了解。
这般又过了一两个月,有一天睡梦中,好像想起些什么。
记得有一天,家门口来了好些人,那些人敲锣打鼓,还有人骑着高头大马。因为第一次看到那么威风凛凛的大马,所以小孩子的记忆非常深刻。
还记得那些人在马上高喊:“傅天河何在?恭喜傅天河老爷高中举人!傅天河高中……”
梦中依稀还记起好多好美的花灯,流光溢彩。
小小女娃牵着父亲的手一路贪看花灯,不知怎么的就被人捂住口鼻,塞上了马车。梦中有股心悸的感觉传来,隐隐做痛。
次日醒转,说与君子涯听。
君子涯抿着嘴想了想,说那名唤“傅天河”的极有可能是她的生身父亲。高中举人,只要根据大致时间,到官府衙门查找当年举子的资料就能为她找到家人了。
后来君子涯托人颇费了一番功夫,终于查到那名叫“傅天河”的举子是来自平洲府敬县一个叫傅家庄的。
后来君子涯又说,他这一生与家人缘浅,每每看到别人家父母亲人齐聚一堂,就犹为羡慕。原以为所收的徒儿与他一样是个孤苦的,现在既然得知父母家人俱在,自是应寻了来承欢膝下,以报父母生养之恩。
君子涯年青时家逢巨变,全家只余君子涯一人。几十年来孑然一身,性格孤僻,自收了君紫萱后才有了一些人气。
君子涯心里是极渴望家庭温暖的,那种经历过家的温暖又骤然失去,才最最渴望。君紫萱不忍违背他的心愿,便答应至敬县寻亲。
庆历新年刚过,君紫萱便带了两个随从,四个丫头,与君子涯告别,离开无忧谷上路了。
一路向东南方向的敬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