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醒来,是在隔日。
杨修夷不在,丰叔也不在,湘竹进屋时见到我靠在床头,开心的为我送来衣裳,而后跑去喊人。
我没什么胃口,她们送来的这些吃的,我吃了几口便吃不下了,但又不想浪费。
这里是宣城北郊一处庄园,园主是个谦和英挺的中年男子,知道我醒后他也来见我,对我的态度很是恭敬,令我无所适从,不得已,我寻了个借口,想去外面走走。
屋外云白天蓝,清风乘兴,湘竹陪着我出了院子,沿着溪流一直往下。
前边有一个小花园,满园香气醉人,彩蝶点于花蕊中,与繁花相舞成趣,偶尔回旋翻飞,落在我的肩上发上。
湘竹让我坐在园中,说她很快回来,而后伶伶俐俐的跑开,再回来,手里多了一套小玩物,说让我陪同她将花瓣捣成碎汁去酿酒。
她负责摘花,我负责捣碎。
湘竹边摘花,边同我说话,天南地北,一顿闲扯。
她说的这些,我其实早年同师父云游时听过,什么益州女神显灵,沧州尸群屠城,柳陌县山体倾塌,崇正郡一夜之间全城百姓蒸发。
她这么喋喋不休,倒不是她多关心我,我没有变回傻子,我明白她这样全部都是因为看出了杨修夷对我的在意。
我没怎么说话,因为心绪极乱。
一是清婵就这样死了,丰叔赶来后,我听杨修夷同他说话时提及,清婵死之前是以簪子刺在她自己喉间的。
玄尸吟,她这是在拿她生命对我下毒咒。
我不会同情可怜她,毕竟她害我太惨,可一条人命在我面前化为灰烬,我心中不会没有唏嘘。
二是不管我有多么不愿意承认,我都切切实实的喜欢上了杨修夷,我不知是从何开始的,它不知不觉,如润物无声,悄然在我心中生根。
鸿儒广场上我意识混沌,胡言乱语,可对他说的那些话我还记得。他现在出去见客人了,等下他回来,我真不知道要如何和他相处。
我的身体会自愈,可是额头上面却似乎还有臭鸡蛋砸过来的痛。
如今田初九这三个字,臭不可闻了吧。
“小姐,杨公子来了。”湘竹这时说道。
我一顿,抬起头看去。
杨修夷正叫住春曼,快步过去,接下了她手里的汤药。
亭阁的风吹起他的浅绿青衫,将衣上的银色木槿花刺绣轻轻翻动着,腰间垂着的碧玉吊坠也在风里轻动,整个人清雅到了极致。
唉……
我心底轻叹,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他迈下石阶,徐步而来,将药碗放在石桌上,看一眼湘竹,湘竹立马起身离开。
我很是紧张,不敢看他,埋头捣药,但是手里的小棒槌越来越慢,因为觉察到他那双黑眸就凝在我身上。
“身体,如何了?”他开口说道,声音温和,似满园春风。
我想回答,话音却哑在喉间了一般,不敢出声。
“不理我?”他又道。
我想说不是,而是太紧张,但转眼又觉得,干脆就真的不理好了。
他也不说话了,在我旁边坐下,单手托腮看着我,忽然一言不发的将药碗推来。
我垂眸看着药碗。
紧跟着,石盅被他抽走,将药移到了我跟前。
我朝他看去,他眸中带笑,静静看着我。
我端起药,很烫,我呵了几口气,慢慢饮光。
喝完放在一旁,舔了舔唇瓣,太苦了,想吃糖。
他却又将空碗推来。
我诧异的看向他,这是做什么,要我把碗也吃了?
我将碗推走。
他移回来。
我又推走。
他又移来。
如此数次,我一恼:“杨修夷,你又想吵架了是不是?”
他眉梢挑起,清俊一笑:“肯说话了?”
“……”
他笑着看着我,把住我的手腕,边道:“感觉如何?”
“有点乏。”我如实道。
“睡了几日还乏?”
“就是睡乏的……”
他点点头,松开我的手,我还未来得及如释重负,他却忽然起身过来,在我的背后撩开我的头发。
心下一颤,我急急爬起,被他压了回去:“别动。”
我抬起头,撞入他的黑眸,他垂眸望我,眸色深如浓墨。
他拿出一条玉坠,玉石璀璨,通体碧蓝,以千年霜蚕编织的银绳吊着。
我一愣:“极泪瑄琛?”
他将我的头发尽数拨到一侧,把玉坠系好,说道:“簪子太累赘,这东西比较方便,今后就算沐浴也不准解下,听到没。”
我本想说极泪瑄琛何其珍贵,我不能收,到嘴却冒出一句:“为什么沐浴不能解,你想偷看我沐浴不成?”
话一说出口,我们俩都愣了。
他极不自然的哼哼:“偷看?就你这身材……”微微一顿,“其实,你身材也挺不错的,”未了,还表情诚恳的加上一句,“真的。”
我抿唇,伸手覆在自己的腰上,手却又被他拿走,不给我捧。
我转眸朝他看去,他眉目认真:“又在意上了?我无心的。”
“……”
如此简单一句话,似暖流一渠。
我不是很自在的收回自己的手,顿了顿,说道:“杨修夷,谢谢你救我。”
“不容易,”他一笑,“还知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我什么时候忘过?”
“那刚才谁不理我?”
“……”
刚才,我那是紧张的好吧。
“不过也不用谢,”他捏起花瓣玩着,淡淡道,“我是你尊师叔,救你是应该的。”
我心下一暖,认真点头:“嗯。”
“嗯?你怎么嗯的出口?”他偏头看着我,“这是我客气的说法,你应说,不,我得报答你。”
“……”
我哭笑不得,怀疑他是不是被人掉包了,我说:“可是我没什么好报答你的,我店铺被封了,又身无分文,唯一擅长的只有巫术,对你而言又是小打小闹,派不上多大用处。”
他气定神闲的看着我:“是什么都没了,但不是还有你这个人么?”
我头皮顿时一麻,不假思索道:“你要我以身相许?”
他笑容一凝:“什么以身相许,就你这……咳咳,你身材不错,很好,真的。”
我再也受不了了,扬脚踢他:“你不是说你无心的吗!”
他极快避开,怒道:“我不是改口了吗?我夸你了!”
“你这不是夸,”我大怒,“你是在可怜我!”
“那你还说我要你以身相许?你将我看成什么人了?携恩图报,趁人之危的小人么?”
我脱口而出:“谁叫你昨晚想偷亲我!”
话一说完,我慌忙低头,地缝在哪儿,地缝在哪儿?
他声线别扭:“你昨晚……”
我一口打断他:“没有,是我梦见你要偷亲我,是个梦,是个梦……”
他当即淡定点头:“嗯,是个梦。”
我惊诧,他,他他变脸的也太快了吧,看他这么急于撇清,我有些不满,顿时冷然道:“尊师叔本领真高,连我的梦都知道?”
他挑眉,反问:“你为什么会梦到我亲你?”
“……”
居然还倒打一把,贼喊捉贼!
我一把夺回木盆,发誓再也不理他了。
他可能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轻咳一声:“初九……”
我拿眼瞪他。
就在这时,丰叔急急跑来:“少爷!丫头!”
我们回过头去,丰叔叫道:“花戏雪来信了!”他气喘吁吁的奔来,“卫真狂性大发,夏姑娘被人掳走,他现在和卫真在辞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