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执政之初

(一)艰辛的童年

明思宗崇祯皇帝朱由检是明光宗泰昌皇帝的第五个儿子,是明熹宗天启皇帝的弟弟。朱由检的童年命运十分坎坷,他的生母刘氏,是光宗众多嫔妃中的一位。生一男儿,当母以子贵。无奈有争宠的妃子在侧,鼓动如簧之舌,说三道四,使光宗对刘氏渐渐疏远,进而寻隙斥责。忠厚贤惠的刘氏,恪守妇道,毫不辩解,将莫大的委屈深深地埋在心中。久而久之,积郁成疾,在朱由检5岁那年,郁郁而死。光宗得刘氏死讯,多有悔意,又担心神宗皇帝知道此事,要怪罪于他,便勒令庭掖宫人守口如瓶,不得泄露只言片语,暗中派人将刘氏埋葬在西山。

当时朱由检住在勖勤宫,每忆及生母,就向近侍询问:“西山有申懿王的坟墓吗?”回答说有。又问:“申懿王坟墓旁有刘娘娘的坟墓吗?”回答说有。朱由检似乎得到了心理上的慰藉,秘密付给近侍金钱,令其前往西山祭祀。近侍回来复命,又激起由检对生母的无限思念,潸然泪下。光宗得知由检思念生母,又孤苦无依,怜悯之情油然而生,遂命当时最受宠的康妃抚养他。康妃本来抚养着光宗长子朱由校,并且对其倾注着全部心血,企求得到报偿,以满足自己的欲望。现在又要抚养由检,心中犯难,因是光宗之命,也不好断然拒绝。但她十分清楚皇长子与皇五子的差别和分量。所以对待两位皇子的态度,就有着明显的不同。由检幼小的心灵,虽多少感受到人间的冷暖和爱抚的厚薄,但仍在皇室子孙颐指气使的高贵血统氛围中,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好在未过多久,康妃生一皇女,便趁机禀报光宗说自己无暇抚养由检。光宗便改命号称东李的庄妃抚养朱由检。

庄妃宽厚仁慈,她的地位虽列于西李康妃之前,但因其恪守妇道,不与人争,所以受宠爱的程度远不能与西李相比。加上膝下无儿无女,十分寂寞。现在奉命抚养皇五子,正是她求之不得的事。由检的到来,既可使她冰冷寂寥的心怀增添些许温暖,又可使她的爱心有了倾注的对象。而由检也从此得到新的母爱,聪颖活泼的天性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显露。或许是庄妃倾注的爱太多,也养成了由检任性、自以为是的性格。读书、游戏,欢乐和些许忧虑,伴随着由检渐渐长大。而父皇光宗即位仅一个月便与世长辞,给他年仅10岁的心灵上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迫使他不得不认真仔细地审视周围所发生的一切。生母的早逝留给他内心的忧伤,因有庄妃的爱抚而得到慰藉,可是父皇是谁也替代不了的。何况,对于父皇的死因,纷纷扬扬,说什么的都有。难道这就是大明权力集中的皇帝所应该经历的吗?

幼年的朱由检无法探求出事物的本质,也无法从中寻找到准确的答案而采取有效的应付手段。只不过依恃其聪颖,注意到眼前发生的一切,想了解探求真谛而设法自我保护罢了。皇兄朱由校接替皇父登上皇帝宝座,在他看来,是天经地义的事。在对皇父早逝深切哀痛的同时,仍对皇兄的即位表示祝贺。在此后不久的天启二年(1622年)八月,唯一的变化是皇五子成了信王。可是,当他自由自在地欢度信王生涯时,东李庄妃的郁郁而终,扰乱了朱由检平静的生活,也给他带来了莫大的悲痛。一而再再而三的意外之事,引起他的警觉,他暗中观察周围的人和事,总想从别人的一言一行,甚至从瞬息的眼神中去猜测、探询出个究竟。直到得知庄妃的死因之后,自责和怨恨便交织于心。他自责自己作为一位王爷,竟连养母也不能保护,他怨恨自己的疏忽,更怨恨自己的无能。于是,他决心自立、自强,以信王的身份行信王之事,不让任何人来左右自己。对周围的一切,要靠观察和思考,决定自己的行动。事实告诉他,宫中的人和事是极为复杂的,对谁都不能过于相信。尤其是对害死庄妃的魏忠贤和客氏,他更是恨之入骨。他总想寻找机会,为养母报仇,以报答她的养育之恩。特殊的环境,使他对周围的人与事都持怀疑态度,且只相信自己,渐渐自以为是,一意孤行。

朱由检16岁那年,突然得病,内侍召来御医为其诊治。由检出于自我保护的想法,拒绝用药,还说:“服药千剂,莫如独宿。”御医暗暗敬佩,盛赞他天性过人。果然,他的病不治而愈。此事虽说明他善于把握自己,懂得自处,但其本质还在于他的怀疑猜忌使然。

随着年龄的增长,皇兄为其完婚,他搬离皇宫,到惠王府居住。触景生情,想到皇叔惠王,再及瑞王以至皇父的坎坷遭遇,情深意切潸然泪下。而自己的处境,与皇叔没有多少差别,所不同的仅仅是自己还留在京师,没有到京外封地而已。然而,作为王爷,如何对待皇兄、百官大臣、各项政务,都有明确而严格的规定,不得越雷池一步。年仅17岁的朱由检,每念及此,不禁战栗;为了给皇父争气,他潜心学问,孜孜不倦。考虑到自身的安全,为了更好地保护自己,朱由检面临的首要问题是对君臣界限以及被封为信王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等等,有一个起码的了解和认识。为此,他熟读《皇明祖训》。至此,他的心情倒平静了许多。泰然处之,随遇而安,从而成为他平日生活的基调。尽管如此,外界事物的发展变化,也曾激起他心中的波澜,从而关注某些大事件的态势和发展轨迹。这不仅表明他对大明王朝的关心,而且也是出于自身安全的需要。特殊的环境,养成了他特殊的性格:为求自全而猜忌多疑,貌似谦恭而自以为是,为发泄胸中愤怒而凶暴蛮横,乃至刚愎自用等等,在其信王生涯中都一一显现出端倪。当地位发生了变化,有了合适的条件,这一特殊的性格,就更加暴露无遗了。

(二)智除巨阉

当信王朱由检把目光越过王府的大门高墙,注视外界环境的发展变化时,一件十分意外的事件,扰乱了他相对平静的心境,使他为之震惊:皇兄天启皇帝龙体欠安,朱由检本想前往探望,却又顾虑到身为信王,多有不便。尤其是在这敏感的时刻,自己的一举一动,最惹人注意和议论。再加上他深知魏忠贤邀宠专权,把持朝政。为了避免飞来横祸,平时他就常常装病,不入朝谒见,借以韬晦。此时,就更应警惕,以免给人以口实。所以他只好在信王府内为皇兄默默祈祷,希望他早日康复。直到天启皇帝弥留之际,由检才奉诏进入皇宫。只见皇兄侧身扶在床上,招呼道:“到我跟前来。你当为尧舜之君。”由检恐惧万分,不敢遽然答应。过了很长时间,才说:“臣死罪,死罪!陛下为此言,臣应万死!”熹宗再三安慰劝勉,又说道:“善视中宫。魏忠贤可任。”朱由检更加恐惧,不知如何是好。转而与魏忠贤接谈,说他服侍皇上,十分辛苦。魏忠贤语气温和地谦逊一番。朱由检趁机要求出宫。接着,天启皇帝又在乾清宫召见内阁阁臣、五军府、六部、都察院大臣及科道官,告谕道:“魏忠贤、王体乾皆恪谨忠贞,可计大事。”内阁首辅黄立极说:“陛下任贤勿贰,诸臣敢不仰体。”

朱由检离开皇宫,思虑重重。回想皇兄的言语,亦忧亦喜。忧的是皇兄在位仅数年,就撒手而去,大明江山将会如何?喜的是若真的继承皇位,将会有一番作为。不觉又忆起幼年时的戏言。那还是在皇兄即位不久的时候,由检幼稚地问皇兄:“你这个官儿我能不能做?”皇兄笑着说:“可以,可以。等我做几年后,就轮到你做了。”难道这一戏言竟会变成事实?这突来的一切,直弄得他烦躁不安,不能自已。可是,“魏忠贤可任”的话,犹如当头一瓢冷水,令他不寒而栗,顿时清醒了许多。深深感到虽有曙光在前,但被浓重的云雾所掩盖,变得渺茫难测,只有静观事态的发展。

果然不出朱由检的预料,怀有野心的魏忠贤,面对天启皇帝之死,既有自篡皇帝之心,又犹豫不决,迟迟不将天启皇帝的死讯公之于众。第二天,百官大臣已有所闻,议论纷纷。不得已,魏忠贤才以皇后懿旨,将天启皇帝的死讯布告中外。同时,派遣党羽涂文辅、王朝辅迎接朱由检入宫。朱由检奉诏来到乾清宫,西向而坐,连百官大臣也不知道。此时的朱由检,忧心忡忡,大有危在旦夕之感。他在不相信任何人的心理驱使下,出于自我保护,临入宫时,就携带着干粮和炒熟的米麦等食物,绝不吃宫中一粒米,不喝宫中一滴水,而且时刻警惕着宫中一切举动。到了夜晚,秉烛独坐。偶然看见一名小太监,持剑而过,立即叫到跟前,索取其剑,详加审视,然后扣留放在桌上。

皇宫之外,又是另一番景象。当时群臣百官都在自己的寓所,听到天启皇帝驾崩的讯息,各怀心思,为大明天下、为自己的前途,忧心如焚。但有一点是共同的,出于对魏忠贤及其党羽的了解和认识,以及近年来把持朝政的程度,人人都担心明天入朝必有重大事变,生死难以预测。当群臣百官进入宫门,行哭临礼时,只见魏忠贤等人守护在天启皇帝灵柩周围。王体乾来回布置礼部官员准备治丧仪及器物用品;魏忠贤双眼红肿,侍立灵侧,一言不发。待群臣离去后,魏忠贤只呼唤兵部尚书崔呈秀一人进入殿内,密谈了一个多时辰,外人难知其详。有人说,魏忠贤在天启皇帝病情沉重之时,就暗中谋划篡夺帝位,都督田尔耕诺诺连声,而崔呈秀沉默不语,魏忠贤追问再三,崔呈秀才以“恐有外兵”作答。魏忠贤一听此言,极为沮丧,无可奈何,但其心未死。此次再与崔呈秀密谈,也是这个事情。崔呈秀仍以时机尚未成熟而加以阻止。与此同时,一批宦官提出遵照神宗、光宗皇帝之例,把天启皇帝的灵柩安放在乾清宫,信王朱由检暂时住在殿前廊庑,而阁臣则认为兄弟与父子不同,天启皇帝的灵柩应放在别的殿堂,信王住在文华殿。此事未了,又有官员提出请皇后移居慈庆宫,各位贵妃也同时前往;另有官员认为贵妃不能迁移,仍居住在原处。纷纷扬扬,莫衷一是。心绪烦乱的魏忠贤,对此不置可否,尽由礼部安排;而信王朱由检也冷眼旁观,听其自然;朝廷百官大臣既要照封建礼仪治丧,又要避免出现对峙的局面,更不想矛盾激化,发生意外事变。

信王朱由检,以他的聪颖和冷静观察,对魏忠贤及其党羽与百官大臣的争斗、立场和微妙的心态,似乎了然于胸。且正因此,他不得不为自己的命运和前途担心,只好谨慎,警惕,静以待变。魏忠贤在经过反复思考、再三斟酌之后,无可奈何地收敛了篡位的野心,令内阁拟撰遗诏,正式宣布:“皇五弟信王朱由检聪明夙著,仁孝性成。爰奉《祖训》‘兄终弟及’之文,命绍伦序,即皇帝位。勉修令德,亲贤纳规,讲学勤政,宽恤民生,严修边备,勿过毁伤。内外大小文武,协心辅佐,属恪典则,保固皇图。”

当即位的崇祯皇帝感觉到自己的人身安全基本有保证时,还是不敢得罪魏忠贤。魏忠贤投石问路,让另一个权监王体乾提出辞呈,崇祯帝好言慰留,稳住魏忠贤一派,另一方面却慢慢地消除魏忠贤的爪牙和强援,并巧妙地向天下散布逐步除魏的信息。中国的传统政治是人的政治,是一把手政治,新皇登基,必定会进行大规模的人事变动,才能真正坐稳龙椅,旧朝的宠臣继续得宠是概率非常小的事情,何况魏忠贤搞得天怒人怨。

魏忠贤不得已只能以退为进,提出的权力布局、政治变革总是从平反冤狱开始。此举既能打倒旧势力,又能收复民心,争取舆论。

此时,翰林院的编修倪元璐向皇帝连上奏折,不但要求为东林党平反,而且要求捣毁《三朝要典》。因为平反冤狱、新政实施不仅是人事上的变迁,还必须有理论上的突破,在古代就是“正名”。这《三朝要典》是天启朝在魏忠贤的主持辞职,崇祯帝顺水推舟答应了。这下魏氏弄巧成拙,一旦没有职务,真是墙倒众人推,弹劾他的奏章雪片似地飞到崇祯帝的案上,几乎人人皆欲杀之,崇祯帝利用舆论的力量趁热打铁将魏忠贤贬到凤阳,看到大势已去的魏忠贤,在半路中自杀。

魏忠贤死了,但他提拔的官员还把持朝廷要津,崇祯帝如果不把这场斗争引向深入,将魏党除根,他的权力布局意图是很难实现的。中国的传统政治中,新下修订的国史,就是对当时一些重大政治事件进行定性的文件。其中,东林党被当成奸邪之徒,魏党则是忠贞的国家柱石。

崇祯帝很聪明,说有了熹宗皇帝的实录,不必有《三朝要典》,熹宗皇帝的光辉形象在实录中留给后人景仰。然后下旨说:“从今以后,官方不要以天启朝东林党人事件来决定好坏丑恶的评价,天下的人才不要依照《三朝要典》来决定进退。”

理论上一旦有了突破,平反就顺风顺水了,还留在朝廷的魏党很快就被清除了,被阉党打击的东林党人纷纷还朝执政。思宗以雷厉风行的手段剪除阉党,初显其聪睿之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