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共饮芙蓉春

我做好认错的准备蹑手蹑脚钻进房间,想来出去这么久他也醒了。

青华不在。

我心里乐开花,管他去哪儿呢。能自在多久自在多久!

桌上沏了壶热茶,一闻便是上好的雨前龙井,我麻溜跑过去自己哈哈笑一阵。翻开扣在桌上的白釉玲珑盏把玩。

这白釉玲珑盏遇热会在杯壁上变化出五彩的图案,且每次都不一样,想着茶也忒烫,不如多玩几回等后面茶凉再喝。反正青华也不在,他若问我茶哪儿去了,我便无辜说不知道。

我拎着壶往盏内哗啦哗啦浇茶,热气上氲,杯壁上渐渐变化出一只五彩的凤凰,从羽翼幻化到脑袋栩栩如生。看够,茶也渐凉,凤凰变淡,我欲将茶水泼在地上又怕被青华撞见,一眼瞄到个花盆,跳起来跑过去将温热的茶水倒进去。一边倒一边神叨叨的说:“小云杉呀小云杉,不是我要拿热茶烫你。是有一个叫青华的非把茶放桌子上。你说他把茶放桌子上做什么?放桌上了肯定要喝的嘛对不对,又不能倒地上。”

“你说这人怎么这么不厚道,自己洗澡的时候用热水,到你了吧就用凉水,有的还用脏水。我就瞧见过青华的黑心花匠拿一大桶稀释的粪水浇花。”说着一边愤懑的比划桶有多大。

“我呢,就不这么对你。”

“我疼你,用热水温暖你。你若觉得烫告诉我。”

“我凉一凉等温了再浇给你”

我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哦!你不会说话。”我又一拍脑袋笑呵呵道:“那你就晃叶子。”

“你倒是晃呀!”

我将茶盏和茶壶搬到地上对着云杉兄,又盘腿坐在地上道:“这么着,我请你喝好茶,你让我多看几个神奇的图案。”

我拿着白釉玲珑盏翻来覆去倒热茶,从海市蜃楼幻化到一株血红的腊梅树,从荒芜大漠幻化到金碧辉煌的宫殿……过了会儿觉得没劲,将玲珑盏倒扣在花盆的泥土里,又使劲并着双手往下摁了摁,拿起壶往上浇茶水。

“云杉兄,借贵宝地用用。”

我一直乐呵,乐呵着乐呵着笑不出来了。鼻尖一酸抱住了云杉兄。

“云杉兄,我对你这么好,还拿热茶水浇你。完全是觉得我二人脾气相投,打心眼里想对你好。”

“我没有别的目的。”

“我虽想看画儿,可我对你好也是真的。”

我的声音几近哽咽:“云杉兄…..”

正当我忘情的不知所以时,头顶不远处冷不丁飘来句话:“苏阳离,你可真行。”

我一把松开云杉惊诧道:“云杉兄,你会说话!”

复又睁大眼端详它,“不过云杉兄,你怎么知道我叫苏阳离。”

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吓得退后几步声音颤抖:“你......莫不是成精了?”

“朝上看。”

这回,声音是正上方传来的。

我往上一瞄,诚然,顶上掀开了两片瓦直通昏黄的天。脖后根一凉,觉得冷风阵阵。又探着身子伸长脖子看了眼,诚然,那衣裳角儿是青华的。

“啊啊啊啊啊啊…..”

诚然,我划破长空的犀利尖叫声引来了客栈内的店小二。

小二忙不达跌跑进,将长巾往肩上一甩,双手插在腰间看了眼房顶,又低头看眼跌坐在地上的我,砸吧砸吧嘴,还是开口了:“这,您有什么不满也不至于拆房啊。”

满腔委屈。

我也觉得委屈至极。

“不是我拆的,是顶上那位拆的。”

说着朝上指了指,讪讪一笑。

小二还想说什么,砸吧砸吧嘴叹了口气又出去了。

莫名其妙。

头顶上又飘起酸不溜秋的话:“苏阳离,和你的云杉兄关系挺好。”

“本君刚沏的茶都给他喝了。还用本君的白釉玲珑盏给他拔火罐是吧?”

我看了眼倒插在土里的玲珑白玉盏身子一哆嗦。心下那个悔。

“上来。”

“啊?上来?”

“上来。”

“哦。”

我找小二哥拿个木梯子搭在墙上使劲摁摁,又在腰间一左一右栓两壶芙蓉春颤颤巍巍贴着木梯爬上房顶。

诚然,视野好极。

诚然,也冷极。

屋顶的冷风呼啦啦吹,我双手下狠劲抠在本就不大牢固的青石砖瓦片上,撅着屁股双膝跪地往青华处慢慢挪,着力处的瓦片咯当作响,虽只离地十米高亦吓得我哆哆嗦嗦。

我恐高,小时候九儿带我飞过一次,五脏六腑都快翻滚出。自此,誓死做恐高派。

青华一脸笑意盈盈看着我,颇为打趣。

皓月当空,美酒帝君。

我从腰间解下一壶芙蓉春掀盖递给青华,他也未拒绝,伸手接过。一身玄衣的青华好像已经融进浓浓的夜色,一张俊俏的脸上老气横秋,寒气四溢的眸子看着远处深不见底。

我总是弄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就像现在。为什么要在屋顶吹凉风,为什么一张脸上大多时候都看不出喜怒。又为什么让我同他一处吹风。

从一面来说我没什么长处,不认路,迷糊至极,贪生怕死,好吃懒做。可又或许因为心大,才能在眼前巍然挡着重重迷雾时选择不去探个究竟。

除了将头发吹得迷住眼睛外此处风光还是不错的,夜色里的芙蓉镇安静祥和,连片的稻田和溪流影影绰绰。或许往日里会有扎总角的小娃娃在田野里同稻草人捉迷藏,累极的铁匠会在将发妻带来的消暑茶一饮而尽时咧开嘴傻笑,黄昏时分家家炊烟袅袅饭香飘远,又或许人们会在门前的大榕树下摆个小桌请邻居过来下盘棋,聊天解闷。

这样平淡的日子,才是生活吧!

我抬头猛灌口芙蓉春下肚,伴随着辛辣肠胃中一阵暖意升起。恰好可以用来御寒。这芙蓉春不过是平常粮食酿的酒,因着芙蓉镇的缘故才得个芙蓉春的美名,味道着实一般。

不过于我来说好酒也罢,糟酒也好,都是酒而已。酒过愁肠愁更愁,自古以来对于酒赋予的多半是消愁一用,而酒真能消弥愁苦吗?

大抵是不能的。

想及此,我握着芙蓉春向青华手中的酒微微一碰,笑着示意他。

“喝些酒,可御寒。”

青华微抿一口,默不作声。

我自然知道这酒的味道差些,可这边陲小镇去哪里寻上品玉露?身子不由得一颤,赶忙灌口酒下肚,暖意上头,才好一些。

漆黑一片的天此刻什么也瞧不见了,青华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件藏青的斗篷扔给我,我欢喜极,忙套在了身上。

是暖和一些。

酒劲上头,又被凉风一吹我便有些不大清醒。青华见我有些醉,还要喝酒,伸手夺过我的芙蓉春,开始喝起来。

我也不再看漆黑一片连颗星星都寻不见的天空,转而看向他。

我挪挪位置靠近他几分,认真的问:“君上,玄一大人为何对我那般好?”

我想着是因为他的缘故。他和玄一亲近。那次园会时玄一可不就在他身侧。

青华转过头看我,微微蹙眉:“本君不晓得。”

“那玄一是君上的人吗?”

“自然。”

我点点头,这样就好。或许当中有什么难处或隐情,玄一才会谎称老张死了。才会眉眼笑着说骗我的话。

我下意识贴近青华,将脑袋轻靠在他肩上。青华皱皱眉头,却并未推开我。

我突然咧嘴笑了。他身上有让人安心的淡淡梨花香气。如那块儿沉香石一般。

我突然无比依赖,前所未有的依赖。

盼望着时间停滞,靠在他肩上什么都不去想。

我有些迷糊间青华的肩膀动了动。我端起脑袋清醒些,他如旧巍然不动,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可我晓得是靠久了肩膀发麻了。

我就这么看着他。趁着夜色正浓他看不清楚我脸上神色的时候。

“回去睡。”

他起身,站在瓦片上。

就这么离开?我叹口气,学他看着浓重的夜色:“君上早安歇,我再吹吹风下去。”

他不说话,足尖轻点,从房顶掀开的瓦片空当处落下去。

我惊讶,原来他是会武功的。

今夜注定不平静。

冷风吹得我头脑发昏,想及青华大约睡过去了,正打算下去时,一个脑袋悠然冒上来。

是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