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魔戒南去

The Ring Goes South

当天稍晚,霍比特人聚在比尔博的房间里,开了一个自己人的会议。当梅里和皮平听说山姆悄悄进去参加了埃尔隆德的会议,并且被选为弗罗多的同伴,二人皆是忿忿不平。

“这真是太不公平啦!”皮平说,“埃尔隆德不但没把他扫地出门,用链子锁上,竟然还奖赏了他这厚脸皮的行径!”

“奖赏!”弗罗多说,“我可想不出比这更严厉的惩罚。你说话根本没走脑子!被罚踏上这趟毫无希望的旅程,竟然叫奖赏?昨天我还做梦呢: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可以在这里休息好长一阵子,也许一辈子。”

“我倒不怀疑,而且我也巴不得你能。”梅里说,“但我们嫉妒的是山姆,不是你。如果你必须去,那么我们不管谁被留下来,哪怕是留在幽谷,都会觉得这是种惩罚。我们已经跟着你走了这么长的路,经历了不少艰难的时刻,我们想要继续往前走。”

“我就是这意思!”皮平说,“我们霍比特人该团结行动,我们也会的!我一定要去,除非他们用链子把我锁起来。队伍里,总得有个有头脑的!”

“那你就肯定不会中选,佩里格林·图克!”甘道夫说,从接近地面的窗户望进来。“不过,你们全都白担心了。现在什么都还没定呢。”

“还没定!”皮平叫道,“那你们全都在干啥?你们闭门密议了好几个钟头!”

“谈话。”比尔博说,“有一大堆话要谈,每个人都开了眼界,就连老甘道夫也是。我想,莱戈拉斯那一部分有关咕噜的消息,连他都始料未及,尽管他不动声色。”

“你错了。”甘道夫说,“你当时才没注意。我已经从格怀希尔那里听说了此事。如果你想知道,借用你的话说,真正大开眼界的,惟有你和弗罗多;但面不改色的,才只有我一个。”

“好吧,总之,除了选定可怜的弗罗多和山姆之外,其余什么都还没决定。”比尔博说,“我从头到尾一直在担心,如果我出局,事情就会这么收场。但是你若要问我,埃尔隆德一定会等收集好情报之后,再派出相当数量的人手。甘道夫,他们是不是已经着手行动了?”

“是的。”巫师说,“已经派出了一批斥候,明天还会派出更多。埃尔隆德正在派出精灵,他们会与游民联系,也许会和黑森林中瑟兰杜伊的族人接头。阿拉贡也与埃尔隆德的两个儿子一起走了。在采取任何行动之前,我们将把方圆百里的各地都侦察清楚。所以,弗罗多,振作起来!你多半要在这里待上很久。”

“啊!”山姆郁闷地说,“我们等不了多久,冬天就来了。”

“那可没办法。”比尔博说,“弗罗多,我的小伙儿,这有一部分是你的错,你偏要等到我生日那天。我不得不说,这是个可笑的致敬方式。我可不会选这个日子让萨–巴家住进袋底洞。不过,这就是现状啦:你现在不能等到春天才走,也不能在情报收集回来之前走。


当冬寒开始侵肤欺骨,

霜浓冷夜坚石冻裂,

当水涸冰凝,林木枯槁,

东方荒野邪恶出没。


“但是,恐怕那真就会是你的命运啦。”

“恐怕真是。”甘道夫说,“在弄清黑骑手的状况之前,我们不能出发。”

“我以为他们全被洪水灭掉了。”梅里说。

“你不可能就那样灭掉戒灵。”甘道夫说,“他们身上有着他们主人的力量,二者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我们希望他们全都没了坐骑,也没了蔽体之物,这样就会暂时降低他们的危险程度。但是我们一定得确切查明情况。与此同时,弗罗多,你应当试着忘掉你的麻烦。我不知道自己能帮你什么忙,不过,我要悄悄告诉你:有人说队伍中得有个有头脑的人,他说得对。我想我会跟你去。”

这消息令弗罗多欣喜万分,甘道夫不得不从他坐的窗台上起身,脱帽鞠了一躬:“我只说,我想我会去。先别指望任何事啊!对这件事埃尔隆德一定有不少考虑,你的朋友大步佬也是。这提醒了我,我要见埃尔隆德。我得走了。”

甘道夫走了之后,弗罗多问比尔博说:“你想我会在这里待多久?”

“噢,我不知道。在幽谷我没办法算日子。”比尔博说,“但是我想,会很久吧。我们俩可以好好谈一谈。来帮我写书怎么样?再给下一本写个开头?你想出结尾了吗?”

“想啦,有好几个,全都又黑暗又不幸。”弗罗多说。

“噢,那可不成!”比尔博说,“所有的书都该有个好结局。这个怎么样?‘他们全都安顿下来,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如果最后真是这样收场,这么写当然好。”弗罗多说。

“啊!那他们会住在哪里?”山姆说,“我总是很好奇。”


霍比特人又继续谈了好一会儿,回忆着先前的旅程,考虑着摆在前方的危险。不过,幽谷这地方的好处就在于,没过多久,一切恐惧和焦虑都从他们心头消散了。将来的吉凶并未被忘记,却不再拥有影响现在的力量。他们变得健康强壮起来,希望也与日俱增。每一日都美好,每一餐,乃至每句话、每首歌都愉快,这让他们感到心满意足。

日子就这么无声溜走,每个早晨都是明亮又美好,每个黄昏皆是凉爽又清朗。不过,秋天很快就过完了。金色的光辉慢慢淡褪成了银白,逗留枝头的树叶从光秃的树上飘落。一股带着寒意的风开始从迷雾山脉向东吹袭。狩猎月狩猎月(Hunter’s Moon),也称为狩月或血月,是在最靠近秋分点的收获月之后的第一个满月。——译者注在夜空中渐圆,让所有的星星黯然失色;但是,在南天,有颗红色的星辰在低空闪烁。每天晚上,随着月亮又由盈转亏,它变得越来越亮。弗罗多能从自己房间的窗户望见它,嵌在深远的苍穹中,燃得如同一只警戒的眼睛,在河谷边缘的树林上方炯炯瞪视。


霍比特人在埃尔隆德之家住了将近两个月。十一月已携着最后几丝秋意离去,十二月也正在过去,之前派出的斥候才开始返回。一些人朝北行,越过苍泉河的泉源,进入了埃滕荒原;其他人则朝西行,在阿拉贡和游民的帮助下搜索各地:沿灰水河而下,远至沙巴德,古老的北大道在该处一个废弃的城镇附近跨越河流。有许多斥候去了东方和南方。这当中有些人越过迷雾山脉进入了黑森林,其他人则攀越过金鸢尾河源头的隘口,下到大荒野并越过金鸢尾原野,就这样终于抵达了罗斯戈贝尔,拉达加斯特的旧居。但拉达加斯特不在。回程他们翻越了被称为红角口的高山隘口。埃尔隆德的两个儿子埃尔拉丹和埃洛希尔是最晚返回的。他们走了一段漫长的旅程,沿着银脉河而下,进入一片陌生的乡野,但是他们不肯对埃尔隆德以外的任何人说起自己的使命。

无论何地,使者们都没有发现黑骑手或大敌其他爪牙的半点踪迹或消息。就连从迷雾山脉的大鹰那里,他们也没打听到新的消息。咕噜销声匿迹,踪影不见。但野狼还在继续聚集,再度出击,远至大河上游。在洪水淹过的渡口,他们找到了三匹当场淹死的黑马,搜寻下游急流中的礁石,又找到了另外五匹的尸体,还有一件撕得破烂不堪的黑色长斗篷。关于黑骑手,再没有别的蛛丝马迹,不管哪里都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看来,他们已经从北方消失了。

“九个当中至少有八个被解决了,”甘道夫说,“说是十足把握,未免失之轻率,但我想我们现在可以指望的是:戒灵被冲散了,他们被迫在两手空空还失去形体的情况下,尽力回到魔多的主人那里去。

“假如真是这样,他们就要等上一段时间之后才能出来再度进行追捕。当然,大敌还有其他爪牙,但他们得长途跋涉到幽谷的边界,才可能发现我们的踪迹。而如果我们小心一点,踪迹会很难被寻到。不过,我们决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埃尔隆德召唤霍比特人来见他。他神色凝重地看着弗罗多。“时候到了,”他说,“魔戒若要出发,就要尽快动身。但是,那些与之同行的人,决不要指望这个任务能得到战争或武力的支持。他们必须深入到援兵鞭长莫及的大敌腹地。弗罗多,你仍然愿意持守你的承诺,担任持戒人吗?”

“我愿意。”弗罗多说,“我会带山姆一起去。”

“那么,我无法给你多少帮助,更不必说建议。”埃尔隆德说,“你的前路,我能预见的十分有限;你的任务要如何达成,我全然不知。魔影如今已经悄然蔓延到了迷雾山脉脚下,甚至接近了灰水河的边界,而魔影笼罩之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晦暗不明。你会遇到许多敌人,有些在明,有些在暗。你还会在完全意想不到的时刻,在你所走的路上遇到朋友。我会想方设法,把消息送给广阔世界中那些我熟识的人。但是,由于如今各地都危险重重,有些消息很可能送不到,或到得比你还迟。

“我会为你选择伙伴同行,他们能走多远,端看他们的意愿,或随命运允许。由于你寄望于速度和隐秘,所以人数绝不能多。就算我有远古时代全副武装的精灵大军,也无济于事,那只会惊动魔多的力量。

“护戒远征队的人数应该是九位。九位行者,将对抗九位邪恶的骑手。甘道夫将会与你和你忠心的仆人同行,因为这应当是他的重任,或许也是他辛劳的终结。

“其余的人,他们当代表这世界其他的自由种族:精灵、矮人和人类。莱戈拉斯代表精灵,格罗因之子吉姆利代表矮人。他们愿意至少走到迷雾山脉的隘口,也许更远。至于人类,你会有阿拉松之子阿拉贡一起上路,因为伊熙尔杜之戒与他密切相关。”

“大步佬!”弗罗多说。

“是的。”阿拉贡微笑着说,“我请求再次做你的同伴,弗罗多。”

“我本来就想恳求你一起去的,”弗罗多说,“只是我以为你会跟波洛米尔一起去米那斯提力斯。”

“我是要去。”阿拉贡说,“并且,在我上战场之前,那把断剑应当重铸。不过,你的路跟我们的路,有好几百哩都是重叠的。因此,波洛米尔也会加入远征队。他是个勇士。”

“还余下两名人选,”埃尔隆德说,“这我还要考虑。我或许会从我的家族部属中选出两个我认为适合派去的人。”

“但是,这样一来就没有我们的位置了!”皮平愕然叫道,“我们不想被丢下!我们想跟弗罗多一起去!”

“那是因为你们既不了解,也无法想像前方等待着你们的是什么。”埃尔隆德说。

“弗罗多也一样。”甘道夫说,他出乎意料地支持皮平,“我们任何一个人都一样。的确,这些霍比特人如果明白会有什么危险,他们一定不敢去;但他们仍然会想去,或希望自己敢去,会为不能去而感到羞耻不乐。埃尔隆德,我想,在这件事情上,信赖他们的友谊比相信伟大的智慧更妥当。哪怕你为我们选择一位精灵领主,比如格罗芬德尔,他也无法强攻黑塔,无法靠他所拥有的力量开出一条通往火焰之山的路。”

“你说得郑重,我却仍有疑虑。”埃尔隆德说,“我有不祥预感,如今夏尔也不能幸免于难。我本来打算派这两位回去送信,按他们当地的习俗,尽上他们一己之力,警告当地人危险将至。无论如何,我认为这两人当中年轻的一个,佩里格林·图克应该留下。我内心感觉他不该去。”

“那么,埃尔隆德大人,你得把我关进牢里,或把我捆起来装进麻袋送回家去。”皮平说,“否则,我就一定会跟远征队走。”

“那就这样吧。你也去。”埃尔隆德说,叹了口气,“现在,九位人选都齐了,远征队必须在七天内出发。”


精灵工匠将埃兰迪尔之剑重铸一新,剑身刻有七星图案,两侧是新月和光芒四射的太阳,围绕这些日月星辰还刻着许多如尼文;因为阿拉松之子阿拉贡将赴战场,对阵魔多大军。重铸一新的剑雪亮无比,内中闪耀着太阳的红光与月亮的冷辉,剑锋锐利又刚硬。阿拉贡为它取了一个新名,叫做“安督利尔”,意即“西方之焰”。

阿拉贡和甘道夫常一同散步,或促膝长谈他们要走的路与可能遇到的危险。他们反复研究了埃尔隆德之家收藏的历史典籍和标注详细的地图。有时候弗罗多跟他们在一起,但他满足于依赖他们的指导,因此他尽可能花时间陪伴比尔博。

最后这几天,霍比特人晚上都聚在火焰厅里,他们听了许多故事,其中就包括那首贝伦与露西恩夺回伟大宝钻的完整歌谣。但在白天,当梅里和皮平跑到外头闲逛的时候,弗罗多和山姆就跟比尔博一起待在他的小房间里。比尔博会朗诵他书中的篇章(书仍然显得相当不完整),或他写的诗的片段,或记下弗罗多的冒险经历。

最后一天早晨,弗罗多独自和比尔博在一起,老霍比特人从床下拉出一个木头箱子,打开箱盖在里头翻找。

“这是你的剑。”他说,“但你知道,它断了。我拿了它收好,但忘了问那些工匠能不能重铸它。现在没时间了。所以,我想,或许你会想要这一把,你知道它吧?”

他从箱子里拿出一把套在破旧皮鞘里的小剑。接着,他拔出剑来,那打磨光亮、保养良好的剑刃刹那间寒光四射。“这是‘刺叮’,”他说着,轻轻一扬手,它便深深刺进木柱里,“你喜欢的话就拿着。我估计,我再也不需要它了。”

弗罗多感激万分地接受了它。

“还有这个!”比尔博说,拿出一包看着不大却似乎很沉的东西。他解开几层裹着的旧布,举起一件小锁子甲。它由许多金属环密结而成,柔软几近亚麻,寒冷如冰,又比钢铁坚硬。它闪着光,如同月光洒在银子上。它镶嵌着白宝石,还配了条珍珠与水晶的腰带。

“是个漂亮的东西,对吧?”比尔博说着,将它挪到光亮处,“还非常有用。这是梭林送给我的矮人锁子甲。出发前我把它从大洞镇拿回来,打包到行李里:那趟旅程的纪念品我全带走了,只有魔戒没带。不过,我没打算穿它,现在我也不需要它,最多偶尔拿出来看看。你穿上后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我看起来——呃,我觉得我穿上后看起来会不太对劲。”弗罗多说。

“我就这么跟自己说过。”比尔博说,“不过,别在意模样啦,你可以把它穿在外衣底下。来吧!你一定得跟我分享这个秘密,别人谁也别告诉!我要是知道你穿着它,会更高兴的。我觉得啊,这件锁子甲连黑骑手的刀都能挡住。”说最后一句时他压低了声音。

“很好,那我就接受了。”弗罗多说。比尔博把锁子甲给他穿上,把刺叮剑在那条宝光闪闪的腰带上挂好,然后弗罗多再套上他那经过风吹雨淋的旧长裤、上衣和外套。

“你看起来就像个普通霍比特人啦。”比尔博说,“不过你可比表象更有内涵。祝你好运!”他转过身望向窗外,试图哼起一首曲调。

“比尔博,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为这些,还有你过去对我所有的好。”弗罗多说。

“别谢!”老霍比特人说,转过身来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啊!”比尔博大叫一声,“你现在结实到拍不得了!不过你说对了:霍比特人一定要团结,尤其是咱巴金斯家的。我要求的惟一回报是:你要尽量照顾好你自己,尽量带回所有的消息,以及你一路遇到的古老歌谣与传说。我会努力在你回来之前把我的书写完。我还打算写第二本书,若我有空的话。”他突然住口,又转过去看着窗外,轻轻唱了起来。


我坐在炉火旁,

把往事追忆,

曾经的夏季里,

野草闲花蝶舞翩翩。


秋天里有金黄木叶,

纤柔蛛丝飘飞,

我的发际曾有风吹,

也有晨雾阳光映照如银。


我坐在炉火旁,

揣想未来人间,

若寒冬已至,而我的

生命之春永不再临。


世上仍有信美万物,

我未曾目睹,

每座森林,每年春临,

都有独一无二生机新绿。


我坐在炉火边,

追忆多年旧识老友,

还有那些后生晚辈,

将迎接新世界我无缘得见。


如此独坐思索,

把旧时往事回忆,

我仍在侧耳等待门外,

游子归来的脚步与话音。


那是十二月末一个阴冷的日子,东风呼啸着从光秃秃的树枝间挤过,在山岗上的黑松林里掀起怒涛。破絮般的乌云压得很低,匆匆掠过头顶。阴郁的薄暮开始降临,远征队已准备好启程。他们准备天一暗就走,因为埃尔隆德建议他们尽可能利用夜色作掩护,直到他们远离幽谷。

“你们应当小心防范索隆的众多爪牙耳目。”他说,“我毫不怀疑,黑骑手大败的消息已经传到他那里,他会气得暴跳如雷。很快,他能跑会飞的奸细将出动涌向北方各地。当你们前进时,连头顶的天空也要留意。”


远征队携带的战斗装备很少,因为他们的希望在于秘密智取,而非公开力敌。阿拉贡只带了安督利尔,没带其他武器;他出发时只穿了一身褐绿色与棕色的装束,就如荒野中的游民。波洛米尔有一把样式类同安督利尔的长剑,只不过没有那么长远的传承历史,他还带着盾牌以及作战号角。

“在山谷里吹起来时,它的声音清晰又嘹亮,”他说,“刚铎的敌人无不闻声飞逃!”他把号角拿起来放到嘴边用力一吹,回声在岩石间回荡,幽谷中所有听见的人都跳了起来。

“波洛米尔,你再想吹号的时候可要三思,”埃尔隆德说,“除非你重新踏上自己的土地,且有迫切需要。”

“也许吧。”波洛米尔说,“不过我总是在出发前吹响我的号角。虽然我们之后要在暗影中前行,我却不愿像夜贼一样动身。”

矮人吉姆利是惟一公然穿着短锁子甲的人,因为矮人都不怕重,他的腰带上挂着一柄阔斧。莱戈拉斯背着弓和箭,腰间系着一把雪白长刀。三个年轻些的霍比特人都带着从古冢拿来的剑,但弗罗多只带着刺叮剑,锁子甲则如比尔博所愿,藏在外衣下。甘道夫带着手杖,但在腰侧佩了精灵宝剑格拉姆德凛——与之成对的另一把剑奥克锐斯特,如今安置在孤山下梭林的胸前。关于这两把剑的来历,见《霍比特人》。——译者注

埃尔隆德给他们精心准备了厚厚的保暖衣物,外套与斗篷都衬着毛皮。备用的粮食、衣物、毛毯和其他用品,都由一匹小马驮着,这马正是他们从布理带出来的那匹可怜牲口。

小马在待在幽谷的日子里起了惊人的变化:他的毛皮变得油光水滑,似乎恢复了青春活力。是山姆坚持带他,并说比尔(这是他给马取的名字)如果不跟着走,一定会很痛苦。

“那牲口就差开口说话了,”他说,“他要是在这里多住一阵子,肯定就会说话的。他看我的那个眼神,就跟皮平先生讲的话一样明白:山姆,如果你不让我跟你走,我就自己跟上去。”所以,比尔便成了负重的牲口,不过他是远征队中惟一不显得情绪低落的成员。


他们已经在大厅中的壁炉边道过别,现在就等甘道夫从屋子里出来。敞开的门透出一道火光,许多窗户都透出柔和的光亮。比尔博裹着一件斗篷,沉默地挨着弗罗多站在台阶上。阿拉贡坐着,头垂至膝头;只有埃尔隆德全然明白这一刻对他意味着什么。黑暗中其他人看起来都是一个个灰暗的身影。

山姆站在小马旁边,吮着牙,郁郁地瞪着下方那片阴暗,那儿河水咆哮冲击着岩石。他对冒险的渴望降到了最低潮。

“比尔,我的小伙子,”他说,“你实在不该跟我们上路。你本来可以待在这里嚼着最好的干草,直到新的青草长出来。”比尔甩了甩尾巴,闷不吭声。

山姆调整了下肩上的背包,在心里焦虑地把所有带的东西都过了一遍,怀疑自己会不会忘了什么:他最重要的宝贝——炊具;他总是随身携带,一有机会就装满的小盐盒;一大堆的烟斗草(但我打赌这分量远远不够);打火石和引火绒;羊毛裤,被单;各种他家少爷忘带了的小东西,等弗罗多临时要用时山姆可以得意地掏出来。他从头到尾想了一遍。

“绳子!”他嘀咕道,“没带绳子!就在昨天晚上,你还跟自己说呢:‘山姆,带捆绳子怎么样?你要是没带,就会需要它的。’这下好了,我会需要绳子,现在却不能去找了。”


就在这时,埃尔隆德和甘道夫一起出来了,他将远征队召到了面前。“这是我的临别赠言,”他低声说,“持戒人将出发,任务是前往末日山。任何责任,都惟他一人担当:既不可丢弃魔戒,亦不可将它交给大敌的任何爪牙,更不可让任何人经手——惟有在万不得已之时,才可将它暂托给远征队的同伴或白道会的成员。其余与他同行的成员,皆为自愿上路,助他一臂之力。你们视情况而定,可止步不前,或返回此地,或另择他途分道扬镳。你们走得越远,就越难退出。但是,你们不受任何誓言的束缚,要走多远全凭自己的意愿。因为你们还不了解自己内心力量如何,也预料不到自己途中将遭遇何事。”

“在前途黑暗时退却的人,是不讲信义。”吉姆利说。

“或许,”埃尔隆德说,“不过,别让不曾见识夜色之人发誓去摸黑行路。”

“但是誓言能巩固动摇的心。”吉姆利说。

“亦可使它碎裂。”埃尔隆德说,“不要思虑过远!现在,心怀善念出发吧!再会,愿精灵、人类并所有自由子民的祝福与你们同在!愿星光照耀你们的脸庞!”

“祝……好运!”比尔博冷得结结巴巴地喊,“弗罗多,我的小伙儿,我猜你大概没办法天天写日记,但是我期待你回来时巨细靡遗地告诉我所有的事。还有,别去太久啊!再会啦!”


许多埃尔隆德家族的部属伫立在阴影中,目送他们离去,对他们轻声道别。没有欢笑,没有歌谣与音乐。最后,他们转身,静静没入了暮色里。

他们过了桥,缓缓沿着长而陡峭的小径蜿蜒上行,离开了幽谷这道深深裂开的河谷,最后来到了高处的荒原上,那里风正呼啸着吹过帚石楠丛。然后,他们瞥了一眼下方灯火闪烁的“最后家园”,便大步走入黑夜中。


他们在布茹伊能渡口离开大道,转向南,沿着起伏山地间的狭窄小路前进。他们的目的是沿迷雾山脉西侧这条路行上多日,走出许多哩。比起山脉另一侧的大荒野中大河的青翠河谷,这处乡野要崎岖得多,也荒凉得多,他们前进的速度也快不起来,但他们希望借此躲避那些敌对耳目的注意。到目前为止,这片空旷的乡野还很少见到索隆的奸细,而这些小路除了幽谷的居民,也很少有人知道。

甘道夫走在前面,阿拉贡与他并肩同行。即便是在黑夜里,阿拉贡也对这地了如指掌。其他人跟在后面鱼贯而行,目光敏锐的莱戈拉斯殿后。旅程的第一阶段艰苦又枯燥,弗罗多记忆中几乎只有狂风。在许多不见阳光的日子里,刺骨寒风从东边的山脉刮来,似乎没有任何衣物能够抵御它摸索的手指。虽然远征队一行人都穿得很厚,但是无论行走还是休息,他们都很少觉得暖和。白昼午间,他们躺在某处洼地里,或藏在四处生长的纠结多刺的灌木丛底下,睡得很不舒服。临近傍晚,守哨者会把大家叫起来,然后吃他们最主要的一餐,照例是冰冷乏味,因为他们不敢冒险生火。傍晚时分他们继续上路,总是尽可能找一条最偏南的路走。

起初,霍比特人觉得,虽然每天都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直走到精疲力竭,但他们却走得好像蜗牛在爬,毫无进展。周遭的景物每天看起来就和前一天所见的一样。不过,山脉倒是一直越来越近。幽谷南边的山势愈来愈高,并朝西弯;主峰山脚周围起伏着越来越广的荒凉小丘和充满急流的深堑。这里能走的小路很少,而且十分曲折,经常将他们徒然带到陡峭的悬崖边,或下到凶险莫测的沼泽畔。


他们如此走了两星期,天气开始变了。风突然变猛,接着转向南吹。乱云飞渡,升高并消散,太阳出来了,灿烂却没什么热力。在经过长夜磕磕绊绊的跋涉后,他们迎来了一个寒冷、清朗的黎明。一行旅人来到一道低低的山脊上,这里四周长满古老的冬青树,它们灰绿的树干仿佛就是以本地的山石砌成。在旭日的照耀下,墨绿的树叶闪亮,浆果透着红光。

在南方远处,弗罗多看得见影影绰绰的高耸山脉,这时似乎正横在远征队要走的小路上。在这道高耸山脉的左边,矗立着三座山峰。最高也最近的那座像颗牙齿一般竖着,峰顶覆着积雪。它朝北这面的光秃大峭壁,大半仍罩在阴影中,但是太阳斜照到的地方则是红彤彤一片。

甘道夫站在弗罗多身旁,抬手搭眼望去。“我们干得不错。”他说,“我们已经到达人类称之为‘冬青郡’冬青郡(Hollin),托尔金在《〈魔戒〉名称指南》中要求此名意译。Hollin是“冬青”一词的古老说法,故译名也选用“郡”字,以贴合古风。——译者注的地区边界。在幸福一些的年代,有许多精灵住在这里,那时这地名唤埃瑞吉安。以乌鸦飞的直线距离来算,我们已经走了四十五里格,当然,我们双脚所走的路比这长得多。从现在起,地形和天气都会好一些,不过可能反而更危险。”

“不管危不危险,真正的日出绝对大受欢迎。”弗罗多说,把兜帽往后一推,让早晨的阳光照在脸上。

“但是我们前头横着大山,”皮平说,“我们夜里肯定是转向东走啦。”

“没有。”甘道夫说,“不过在天光明亮时你看得更远。越过那些山峰后,山脉弯成西南走向。埃尔隆德之家里有许多地图,但我估计你从来没想过去看看它们吧?”

“我看啦,偶尔看过,”皮平说,“但我不记得了。弗罗多对这种事脑子比较好使。”

“我不需要什么地图。”吉姆利说,他已经和莱戈拉斯一起走上前来,正凝望着前方,深陷的双眼透出奇异的光彩,“那是我们的先祖在古时辛劳开发过的大地,我们已经把那些山脉的模样刻在了许多金属和岩石的作品上,写进许多歌谣和传说里。它们高高耸立在我们的梦里:巴拉兹、齐拉克、沙苏尔。

“我以前只真正远远见过它们一次,但我认得它们,知道它们的名字,因为在它们底下就是卡扎督姆,‘矮人挖凿之所’,如今又叫‘黑坑’,精灵语称为墨瑞亚。那边耸立的是巴拉辛巴,红角峰,也就是残酷的卡拉兹拉斯。在它背后是银齿峰和云顶峰,也就是雪白的凯勒布迪尔和暗灰的法努伊索尔,我们称之为齐拉克–齐吉尔和邦都沙苏尔。

“迷雾山脉在该处一分为二,而在两道山脉之间,便是那处我们不能忘记的、深埋在阴影中的山谷:阿扎努比扎,也就是黯溪谷,精灵称之为南都希瑞安。”

“我们正是要朝黯溪谷走。”甘道夫说,“我们若翻过那处位于卡拉兹拉斯另一侧底下、被称为‘红角门’的隘口,就可以由黯溪梯下到矮人的深谷。镜影湖就在那里,它冰冷的泉水是银脉河的源头。”

“凯雷德–扎拉姆凯雷德–扎拉姆(Kheled-zaram),镜影湖的矮人语名称。——译者注的水色幽深,”吉姆利说,“奇比尔–纳拉奇比尔–纳拉(Kibil-nala),银脉河的矮人语名称。——译者注的泉源冰冷。想到马上就能看见它们,我的心不由得颤抖。”

“我的好矮人,愿那景象使你心中欢喜!”甘道夫说,“不过,无论你做什么也好,我们都肯定不能在那山谷里滞留。我们必须顺着银脉河进入隐秘的森林,再前往大河,然后——”

他住了口。

“对,然后去哪里?”梅里问。

“最后——去到这旅程的终点。”甘道夫说,“我们不能思虑过远。第一阶段平安走完,让我们为此庆幸吧。我想我们该在这里休息,不只今天白天,还有今天晚上。冬青郡一带有种有益身心的气氛。只要是精灵居住过的地方,除非是极大的邪恶降临,否则该地不会完全忘记他们。”

“确实如此。”莱戈拉斯说,“但是此地的精灵对我们西尔凡族而言,是陌生的一族,这里的树木和青草如今也不再记得他们——我只听见岩石在哀悼他们:他们将我们掘得很深,他们将我们刻得很美,他们将我们筑得很高;但他们已经离去。他们已经离去。很久以前他们就前往海港了。”


那天早晨,他们在巨大的冬青树丛遮蔽着的幽深洼地里生了火,他们这顿当晚餐吃的早餐,是从出发以来吃得最愉快的一顿。饭后他们没有急着睡觉,因为他们预计有一整晚的时间可睡,并且明天也打算等到傍晚才会出发。只有阿拉贡沉默不语,坐立不安。过了一会儿,他离开远征队众人,信步走到山脊上,停在那里一棵树的阴影中,朝南方和西方眺望,还侧着头,仿佛在聆听。然后他回到谷地边缘,俯视着底下说说笑笑的其他人。

“怎么回事,大步佬?”梅里朝上喊,“你在找什么?你在想念东风吗?”

“当然不是。”他回答,“但我想念某种东西。我曾在许多不同的季节在冬青郡待过。这地现在虽然已经无人居住,但无论何时,都有许多别的动物住在这里,尤其是鸟儿。可是眼前除了你们,万籁俱寂。我可以感觉到,我们方圆几哩之内全无声息,你们说笑的声音似乎都能在大地上激起回音。我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甘道夫突然警觉地抬起头来。“你猜原因是什么?”他问,“会不会只是,这个人迹罕见的地方,乍一见到四个霍比特人,更别提还有我们其余几个,于是吃惊得出不了声?”

“我倒希望就是这样。”阿拉贡答道,“但我有一种戒备的感觉,还有恐惧,这是我以前来到这里时从没有过的。”

“那么我们一定要更小心一点。”甘道夫说,“如果你身边带着一个游民,那最好是听取他的意见,尤其当这游民是阿拉贡的时候。我们决不能再大声说话。安静休息吧,并且放好哨。”


那天轮到山姆守第一班哨,不过阿拉贡陪他一起守。其他人都睡了。然后,那种寂静越来越明显,连山姆都感觉到了。熟睡者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小马甩尾巴的声音,偶尔挪动蹄子的声音,都成了很响的噪音。山姆稍微一动,就能听见自己的关节嘎吱作响。一片死寂包围着他,上方却悬着一片晴朗的蓝天,而太阳正从东方渐渐升起。南方远处出现了一小片黑斑,它逐渐变大,朝北而来,像风中疾飞的烟。

“大步佬,那是什么?看起来不像云。”山姆悄声对阿拉贡说。阿拉贡全神贯注凝望着天空,没回答。但没一会儿,山姆自己也看得出是什么在接近。那是成群的飞鸟,它们以高速飞来,正盘旋翻飞横过全地,似在搜索着什么,并且稳步越飞越近。

“趴下别动!”阿拉贡嘘声说,一把将山姆拉进冬青树丛的阴影中,因为有一群鸟儿突然脱离大队,低低地直朝山脊飞来。山姆觉得,它们是一群大号的乌鸦。密密麻麻的鸦群从上空飞过,一团黝黑的影子也随之扫过下方的地面,粗厉的叫声清晰可闻。

直到它们往西北方飞得很远,渐渐消失,天空也再次清朗,阿拉贡才起身。他跳起来,前去叫醒了甘道夫。

“黑乌鸦成群结队,飞过迷雾山脉和灰水河之间所有的地区,”他说,“它们刚才经过了冬青郡。这不是本地的鸟儿,而是从范贡和黑蛮地来的克拉班克拉班(craban,复数crebain),辛达语,生活在范贡和黑蛮地的一种大乌鸦。——译者注。我不知道它们为何而来,有可能是南方远处出了什么麻烦,迫使它们逃离,但我认为它们是在侦察各地。我同时还瞥见高空中有许多鹰在飞。我想我们今晚就该再度动身上路。冬青郡正遭到监视,对我们来说,它已经不是个有益身心的地方了。”

“照这样来看,红角门也不例外了,”甘道夫说,“我没法想像,怎么才能避人眼目翻越该地。不过,我们等事到临头再想吧。至于天一黑就动身上路,恐怕你是对的。”

“幸亏我们生的火只冒了一点点烟,在克拉班到来之前差不多都熄了。”阿拉贡说,“火必须扑灭,不能再生了。”


“这都什么倒霉破事儿!”皮平说。近傍晚时,他一醒来就听到了不能生火,并且晚上又要动身的消息。“就因为一群乌鸦!我本来还盼着今晚好好吃一顿热饭呢。”

“嗯,你可以继续盼着。”甘道夫说,“说不定前面等着许多你始料未及的大餐。至于我,我只想舒服地抽个烟斗,暖暖脚。不过,我们无论如何都有一件事可以确定:我们越往南走,天气就会越暖。”

“要是暖过头,我也不奇怪。”山姆对弗罗多喃喃道,“不过,我已经开始想,该是我们望见烈火之山,看到所谓的路途尽头的时候了吧。我起初还以为这里这个红角峰,或管它叫什么别的名字,就是终点了,结果吉姆利说了他那串话。矮人语可真是拗口又磨牙!”山姆的脑袋里毫无地图的概念,在这片陌生又貌似广阔无边的地区,他委实估算不出任何距离。

那一整天,全队人马都保持隐蔽。那些黑色的鸟群不时从他们上方飞过,不过,随着太阳西下变红,它们朝南飞去,消失了。远征队在暮色降临时出发,他们这会儿把路线半转向东,朝远方的卡拉兹拉斯前进,那山峰映着夕阳余晖,仍发着淡淡的红光。随着天色渐暗,闪亮的星星也一颗颗跃了出来。

靠着阿拉贡的引导,他们踏上了一条好走的路。在弗罗多看来,它像是一条古道的遗迹,一度很宽阔,且规划良好,从冬青郡一直通往大山的隘口。此刻已经圆了的月亮升上了山顶,洒下一片清辉,使岩石投下了黑黝黝的影子。许多岩石看上去像是经过手工雕凿,尽管它们如今散落四处,废弃在这片荒凉光秃的土地上。

破晓前的时刻最是寒冷,月亮也低垂在天际。弗罗多抬头望着天空,突然,他看见,或者说感觉到,有个黑影掠过了高处的星空,就像有那么一刻群星都黯淡了,然后又重新闪亮起来。他打了个寒战。

“你看见有什么掠过吗?”他悄声问就走在前面的甘道夫。

“没有,但是,不管它是什么,我都感觉到了。”甘道夫回答说,“也许没什么,只是一片薄云而已。”

“那它可移动得很快,”阿拉贡咕哝道,“而且不是乘风而行。”


那天晚上没发生别的事。第二天的黎明比前一天还明亮,但是空气又变冷了,风已经又转回向东吹。他们又走了两夜,持续往上爬,但随着小路蜿蜒上到山丘,他们也走得越来越慢,而耸立的山脉也越来越近。到了第三天早晨,卡拉兹拉斯就在他们面前拔地而起,这是座雄伟的山峰,山顶白雪如银,但是山体陡峭,裸露的山岩是暗红色的,仿佛染上了血。

天空看起来十分阴沉,太阳毫无威力。风这时已转向东北吹。甘道夫嗅了嗅空气,转头往回望。

“寒冬正在我们背后加深。”他悄悄地对阿拉贡说,“北方远处的高山比原先更白,雪已经向下覆盖到山肩了。今晚我们应该取道往上,爬向红角门。在那条窄路上我们很可能会被监视者发现,并被某种邪恶阻截。不过,事实可能证明,天气才是最致命的敌人。阿拉贡,眼下你对这条路怎么看?”

弗罗多无意中听到了这些话,明白甘道夫和阿拉贡又在继续某场很早以前就开始了的争论。他焦虑地听着。

“甘道夫,你很清楚,我认为我们的路自始至终都凶多吉少。”阿拉贡答道,“我们越是前进,已知或未知的凶险就将越多。但是我们必须前进,我们在山道上耽搁绝对不妙。再往南的话,直到洛汗豁口之前都没有隘口,而自从你说了萨茹曼的消息后,我就不信任那条路了。谁知道驭马者的将帅们如今是为哪一边效力?”

“的确,谁知道!”甘道夫说,“但是还有另一条不经过卡拉兹拉斯隘口的路——那条我们之前说过的,黑暗又秘密的路。”

“但我们别再提它了吧!现在先别提。我求你也别跟其他人说,除非十分确定实在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我们必须在继续往前走之前作出决定。”甘道夫答道。

“那么,在其他人休息和睡觉时,让我们先在自己心里权衡一下轻重吧。”阿拉贡说。


傍晚时分,当其他人快要吃完早餐,甘道夫和阿拉贡一起走到一旁,站在那里看着卡拉兹拉斯。它的山体此时看起来黑暗又阴沉,峰顶则笼罩在铅色的云中。弗罗多看着他们,揣想着哪一方能赢得争论。等他们回到众人当中,甘道夫开了口,于是弗罗多知道他们决定去面对天气和高山隘口。他松了口气。他猜不出来另一条黑暗又秘密的是什么路,但是仅仅提到它,似乎就让阿拉贡焦虑不堪,弗罗多很高兴它被否决了。

“从最近所见种种迹象来看,我担心红角门可能遭到监视。”甘道夫说,“另外我也忧心即将来临的天气,可能会下雪。我们必须全速赶路。即便如此,我们仍需要行进两次以上,才能到达隘口顶端。今晚会提早天黑,你们一准备好,我们就立刻出发。”

“可以的话,我想多提一条建议。”波洛米尔说,“我是在白色山脉的影子底下出生的,对高处行路的状况略知一二。我们在翻过山、下到另一边之前,会碰到极度严寒,乃至更糟的状况。如果我们冻死,那行动再怎么隐秘,又有何用?这里多少还有点树和灌木丛,在我们离开此地之前,每个人该尽可能背上一大捆木柴。”

“比尔可以多背一些,对吧,小伙子?”山姆说。小马悲戚地看着他。

“很好。”甘道夫说,“但是,除非到了不是生火就是死亡的关头,我们决不轻易使用木柴。”


远征队再次出发,一开始速度很快,但是没过多久,山路就变得陡峭难行。这条盘旋上攀的路在许多地方几乎消失不见,还被许多落石封阻。在大片乌云笼罩下,夜色变得死一般黑。刺骨寒风在岩石间打旋。午夜时分,他们已经爬到大山的小半山腰。眼前狭窄的山道蜿蜒在左侧一堵垂直的峭壁下,上方就是卡拉兹拉斯的山体,虽然看不见,却森然耸立在阴暗中。右边是一道黑暗的深渊,地面就那么突然陷入万丈深谷中。

他们费力地爬上一道陡峭的斜坡,在坡顶停下来休息了片刻。弗罗多感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触着他的脸。他伸出手臂,看见朦胧的白色雪花正落到衣袖上。

他们继续向前走。但是没多久,雪就下得快起来,漫天雪花飞飘,打着旋掉到弗罗多眼睛里。甘道夫和阿拉贡弯着腰的黑色背影只在前面一两步的距离,却很难看见。

“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个!”紧随在后的山姆气喘吁吁地说,“大晴天早晨下雪挺好,但是当它下的时候,我喜欢躺在被窝里。我巴不得这场大雪能下到霍比屯去!大伙儿可能挺欢迎的。”除了北区的高地荒原,夏尔很少下大雪,下雪被当做乐事,是娱乐庆祝的机会。如今在世的霍比特人(除了比尔博),没有人还记得1311年的严酷寒冬,那时白色的狼群越过了结冰的白兰地河,入侵夏尔。

甘道夫停下了脚步。他的兜帽和肩膀上都积着厚厚的雪,地上积雪已经厚到了靴子的脚踝。

“这正是我害怕的。”他说,“现在你怎么说,阿拉贡?”

“这也是我害怕的,但还有让我更怕的东西。”阿拉贡答道,“我知道雪所带来的风险,但在这么靠南的地方,除了在高山上,一般很少下大雪。况且我们爬得还不高啊。我们还在很低的地方,这些小道通常整个冬季都畅通无阻。”

“我怀疑这是大敌的阴谋手段。”波洛米尔说,“我家乡的人说,他可以支配耸立在魔多边界上的阴影山脉的暴风雪。他有奇怪的力量和众多的盟友。”

“如果他能从三百里格开外的北方引来大雪困住我们的话,”吉姆利说,“那他的手臂确实变长了。”

“他的手臂是变长了。”甘道夫说。


他们停下来时,风渐渐息了,雪也渐渐变小,直到几乎停了。他们继续跋涉,但是,才走了不到一弗隆弗隆(Furlong),英制长度单位,一弗隆为八分之一英里,约200米。——译者注,暴风雪就又挟着新的怒势归来。狂风呼啸,暴雪肆虐,大得令人睁不开眼。很快就连波洛米尔都感到前进十分困难。霍比特人跟在个子比他们大的人后面,艰难地挣扎前行,腰弯得脸都快贴到地面了。可是情况很明显,如果大雪继续下,他们不可能走出太远。弗罗多的双脚像灌了铅。皮平在后面拖着步子。就连矮人吉姆利,强壮决不逊色于任何同胞,也边跋涉边嘀咕。

远征队一行人突然停下来,仿佛心照不宣达成了一致的协议。他们听见四周的黑暗中传来了怪异可怕的声音。那可能只是风在石壁的裂缝和沟豁中闹出的把戏,但那些声音听起来活像凄厉的尖叫和怒吼狂笑。山体开始有石块往下掉,在他们头顶呼啸而过,砸在身旁的小道上。他们不时听见一阵隆隆的闷响,那是巨石从隐蔽的高处往下滚落。

“今晚我们不能再往前走了。”波洛米尔说,“谁要把这叫做‘风’,随他们的便。空中有凶狠的声音,这些石头是冲着我们来的。”

“我确实把它叫做‘风’。”阿拉贡说,“但这不表示你说得不对。这世界上有许多邪恶和不友善的东西都厌恶用两腿走路的人,但它们并未与索隆结盟,而是怀有自己的目的。有些东西,存于世间的年日比索隆还久。”

“很久以前,卡拉兹拉斯就被称为残酷山,得了个坏名声,”吉姆利说,“那时这些地区还没听过索隆的名头呢。”

“谁是敌人无关紧要,击退他的进攻才是重点。”甘道夫说。

“可我们要怎么办?”皮平可怜巴巴地嚷道。他靠在梅里和弗罗多身上,瑟瑟发抖。

“我们要么原地停下,要么回头。”甘道夫说,“前行无益。我若没记错,只要再往上一点,这小道就离开峭壁,直奔下一条陡峭的长斜坡,坡底是个宽阔的浅槽。在那里我们无遮无蔽,抵挡不了大雪或石头——或任何其他东西。”

“暴风雪仍在肆虐时,回头也不是良策。”阿拉贡说,“我们一路上来,都没遇到比头顶这峭壁更能遮风挡雪的避难所。”

“避难所!”山姆咕哝着,“如果这叫避难所,那么一堵没屋顶的墙也能叫房子了。”


众人这时尽可能都聚到峭壁边来。峭壁面南,靠近底部的地方稍微朝外倾,因此他们希望这多少也能帮助抵挡些北风和落石。但是,强劲的旋风从四面八方袭击他们,大雪从每一团浓云里飘下。

他们背靠着岩壁,蜷缩在一起。小马比尔耐心但沮丧地站在霍比特人前面,帮他们稍微挡掉一点风雪。但没多久,雪就堆积到了他的膝头,而且还在越积越高。若不是有身材更大的同伴照应,霍比特人很快就会被大雪整个埋掉了。

一股极大的困倦袭击了弗罗多,他感觉自己迅速沉入一个温暖而迷蒙的梦里。他觉得有火在烤着脚趾,听到比尔博的语声从壁炉另一侧的阴影里传出。“你的日记可记得不怎么样。”他说,“一月十二日,暴风雪——没必要回来报告这种事啊!

“但是比尔博,我想休息,想睡一下。”弗罗多费力地回答,这时感到有人摇晃着自己,痛苦地清醒过来。波洛米尔已经将他从雪堆中拎了出来。

“甘道夫,这会要了这些半身人的命。”波洛米尔说,“我们不能呆坐在这里等雪没顶。我们必须做点什么来自救。”

“给他们喝点这个。”甘道夫说着,在背包里摸索,拉出一只皮囊,“我们所有的人,每人都喝上一口。这是米茹沃米茹沃(miruvor),辛达语,意思大致是“珍贵的果酒”。——译者注,伊姆拉缀斯的甘露酒,非常珍贵。我们告别时埃尔隆德给我的。把它传下去!”

弗罗多才咽下一小口这温暖芳香的酒液,心里便涌起一股新的力量,四肢百骸也立刻摆脱了沉重的倦意。其他人也恢复精神,又有了新的希望和活力。但是大雪并未趋缓,反而在他们四周更猛烈地飞旋堆积,风也吹得更响了。

“生个火怎么样?”波洛米尔突然问,“甘道夫,眼前似乎快到要么生火要么死亡的关头了。等大雪把我们全都埋住,我们无疑会避过所有敌对的耳目,但那也无济于事了。”

“如果你能生火,你就生吧。”甘道夫说,“若有任何监视者能顶住这场暴风雪,那么不管生不生火,他们都能发现我们。”

然而,尽管他们听从波洛米尔的建议,带上了木柴和引火物,但要打出一团在这种盘旋的狂风中坚持不熄,或是能点燃潮湿燃料的火苗,却不是精灵做得到的,连矮人也无能为力。最后,甘道夫勉强参与进来。他拾起一捆枯柴,高举了片刻,然后下了一句指令:“Naur an edraith ammen!”辛达语,意思是:“火啊,来拯救我们!”——译者注他将手杖尖端戳进那捆柴中,一大蓬蓝绿色的火焰瞬间蹿出,木柴燃着了,噼啪作响。

“如果有人在看,那么,至少我已经向他们暴露身份了。”他说,“我等于打出了‘甘道夫在此’的招牌,从幽谷到安都因河口,人人都能读懂。”

但是远征队众人已经不在乎监视者或敌对的耳目了。他们看见火光,心花怒放。木柴欢快地燃着。虽然火堆四周的雪都在嘶嘶融化,在脚下悄然汇成一洼洼烂泥,他们还是高兴地在火上烤手。他们围成一圈站在那里,弯腰对着那堆跳跃喷吐的火焰。红色的火光映在他们疲惫又焦虑的脸上。在他们背后,暗夜就像一堵黑色的墙。

但木柴燃烧得很快,大雪还在纷落。


火苗燃得很低了,最后一捆木柴也扔了进去。

“长夜将尽,”阿拉贡说,“黎明已经不远了。”

“要是晨光能穿透这些密云的话。”吉姆利说。

波洛米尔走到圈外,仰头望进黑暗。“雪开始小了,”他说,“风也静多了。”

弗罗多疲惫地注视着雪花从黑暗中飘落,映着即将熄灭的火光,显露出片刻的洁白。可是过了很久,他都看不出雪有减弱的迹象。然后,随着睡意开始再次袭上身来,他突然间意识到,风的确减弱了,飘落的雪花也变大变少了。渐渐地,有一丝朦胧的光线开始扩展。最后,雪彻底停了。

随着晨光渐亮,周围呈现出一个死寂的世界。他们避难处下方有许多雪白的圆丘、拱包和不成形状的深沟,而在这之下,那条他们跋涉过的小道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但他们上方的高山隐藏在庞大的云团中,仍旧阴沉沉的,仿佛随时会下大雪。

吉姆利抬头朝上看看,摇了摇头。“卡拉兹拉斯没有原谅我们。”他说,“如果我们继续前进,他会把更多的雪掷向我们。我们越快回头往下走越好。”

所有的人都同意这话,但是现在撤退的路也很难走,甚至有可能证实是办不到。离火堆的灰烬只有几步路的地方,积雪就有好几呎深,高过了霍比特人的头顶。有些地方积雪被风掀起,吹到峭壁边上,变成巨大的雪堆。

“如果甘道夫愿意举着一把明亮的火走在前面,他或许能为你们融出一条路来。”莱戈拉斯说。暴风雪没怎么打扰他,他是远征队中惟一还保持心情愉快的人。

“如果精灵可以飞越山脉,他们或许能把太阳接来拯救我们。”甘道夫答道,“我必须要有东西才能把火点起来。我没办法让雪燃烧。”

“好吧,”波洛米尔说,“我们家乡的俗话说,头脑不灵时,就身体力行。我们当中最强壮的人必须找出一条路来。瞧!虽然现在一切都被雪掩盖了,但我们上来时走的那条小道,是在下面那块岩石那儿转向的。就是在那儿,雪开始变大,困住我们。如果我们能走到那里,或许再往前就好走了。我估计,从这儿过去顶多一弗隆。”

“那么,就让你和我一起硬开出一条通往那里的路吧!”阿拉贡说。

阿拉贡是远征队中个子最高的。波洛米尔虽然比他稍矮,体格却更魁梧壮硕。他打头阵,阿拉贡紧随着他。他们慢慢地往前挪,很快就累得直喘气。好些地方积雪齐胸,波洛米尔常常不像在走路,倒像在用强壮的双臂游泳或掘洞。

莱戈拉斯含笑看了他们一会儿,然后转过身面对余人:“你们说,最强壮的人必须找出一条路来是吧?但是我说:犁地要用农夫,游泳要选水獭,至于在草地、树叶或积雪上轻快奔跑,那就让精灵来吧。”

说完,他轻盈敏捷地往前一跃,这时,弗罗多仿佛才第一次注意到——尽管他早已知悉——这位精灵未穿靴子,而是一如既往,只穿着轻便的鞋子,双脚几乎踏雪无痕。

“再见!”他对甘道夫说,“我去找太阳啦!”然后,他就像个跑在坚实土地上的赛跑者一样冲了出去,迅速超过了那两个艰苦跋涉的人类。他经过他们时挥挥手,随即奔远,转过拐角的岩石不见了。


其他人蜷缩在一起等候着,看着波洛米尔和阿拉贡逐渐缩小成白茫茫一片中的两个小黑点。末了,他们也消失在视野里。时间一分一秒慢慢过去,云层越发低了,这时又有几片雪花盘旋着落了下来。

大约过了一个钟头——不过感觉上似乎要久得多——他们终于看见莱戈拉斯回来了。与此同时,波洛米尔和阿拉贡也重新出现在转弯处,他们落后精灵很远,正费力地爬上斜坡。

“各位,我没把太阳接来。”莱戈拉斯边奔过来边喊,“她正在南方的蓝色田野间散步呢,这座红角土丘耍点儿小脾气的雪,她根本不在意。不过,我给那些注定要靠两脚走路的人带回一线好希望。就在转过弯处,有个极大的雪堆,我们那两位壮汉差点被埋在那里。他们本来绝望了,直到我回来时告诉他们,那个雪堆不比一堵墙宽多少。而在另外一边,雪突然就少了,再往下走更是薄得像被单,只够凉一凉霍比特人的脚趾。”

“啊,就像我说的,”吉姆利吼道,“这不是一般的暴风雪,而是卡拉兹拉斯的恶意。他不喜欢精灵和矮人,那个大雪堆阻在那里,就是要切断我们的退路。”

“但是,好在你的卡拉兹拉斯忘了你有人类同行。”波洛米尔就在这时走了上来,接过话头,“而且,容我这么说,这两个人类还是刚强的勇士;虽说换成铲子在手的寻常人类,或许更管用。总之,我们在积雪堆中开出了一条小道,这里所有无法像精灵那样轻盈奔跑的人,都该感激才是。”

“就算你们挖透了雪堆,我们怎么下到那里去?”皮平道出了所有霍比特人的心声。

“别丧气!”波洛米尔说,“我很累,但还剩了些力气,阿拉贡也是。我们会背着小家伙们。旁人无疑可以将就着跟在我们后面走。来吧,佩里格林少爷!我先背你下去。”

他背起了霍比特人。“抓牢了!我得腾出手来。”他说着,大步往前迈去。阿拉贡背起梅里跟在后面。皮平见波洛米尔赤手空拳,单靠强壮的胳膊跟腿脚就开出这么一条路来,不由得对他的神力惊叹不已。即便是现在,他身上背着人,仍在为后面的人拓宽小道,边走边猛把两边的雪推开。

他们终于来到那个巨大的积雪堆前,它横挡在山道上,像一堵陡峭又突兀的墙,冠顶锐利犹如刀削,高高矗立,比两个波洛米尔还高。不过,在它中间已经凿出一条通道,像桥梁那样攀高再下降。梅里和皮平在另一侧被放下来,他们跟莱戈拉斯待在那里,等候远征队其余的人过来。

过了一会儿,波洛米尔背着山姆回来了。随后走在这条狭窄但这会儿已被踏实的小道上的是甘道夫,他牵着比尔,吉姆利就坐在马背上的行李堆里。最后走来的是背着弗罗多的阿拉贡。他们穿过了窄道。但是弗罗多的脚才沾地,只听一声沉闷巨响,大堆的石头和积雪便滚了下来,一行人急忙紧贴峭壁蹲伏下来,飞溅的积雪和石块使他们几乎睁不开眼睛。待到尘埃落定,空气再次清朗之后,他们看见身后的山道已经被封住了。

“够了,够了!”吉姆利喊道,“我们正尽快离开呢!”的确,这最后一击过后,大山似乎恶意尽释,卡拉兹拉斯好像满意了:入侵者被击退,再也不敢回来了。下雪的威胁解除,云层开始散开,天光越来越亮。

正如莱戈拉斯所报告的,他们发现越往下走,积雪就变得越浅,就连霍比特人也能自己跋涉了。不久,他们就又都站在陡坡顶端那片平岩架上,昨晚他们就是在这里感觉到第一片雪花降下的。

此时天已大亮。他们从高处回头向西眺望那些低处的地区,远处山脚下起伏的乡野中,能见到那个昨天离开的小谷,他们就是从那里开始朝隘口爬的。

弗罗多的双腿很痛。他感觉冷到了骨子里,肚子又饿。当他想到漫长又痛苦的下山之路,头也晕起来。黑色的斑点在他眼前游动。他揉了揉眼睛,但那些黑色的斑点还在。在他下方远处,但还在那些较低的山麓上方,一群黑点在空中盘旋。

“鸟又来了!”阿拉贡指着下方说。

“现在也没办法了。”甘道夫说,“无论它们是善是恶,或跟我们毫不相干,我们都必须立刻下山。即便是在卡拉兹拉斯的小半山腰,我们都不能待到下一次天黑!”

随着他们转身背对红角门,疲惫地跌跌撞撞走下斜坡,一股寒风从身后刮了下来。卡拉兹拉斯击败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