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未曾听见回应,他转头却看沉思中的十一,道:“十一哥,想什么呢?”
“在想,你小子刚刚的激将法,会不会适得其反。”
十二依旧是心神未定,听他这样说却笑了:“你大可放心,虽说我的方法拙劣了一点,但是好歹,还有七哥垫后呢。”
夕颜迅速的往前走着,却不知自己要往何处,只觉得心中的难过仿佛马上就要破体而出,将自己撕作两瓣。
她几乎忘了他府中还有一个独舞,他同样很喜欢的女子…
蓦地,夕颜站住脚,怔怔看着出现在自己前方的那个背影。
他站在水池边,迎风而立,衣袂翻飞,似乎是在沉思着什么。
夕颜心中一阵剧痛,却只觉得自己不想见他,转身就想离开之际,却忽然惊觉他似乎有什么不同。
懵懵然回过头去,依旧看着他的背影,却只觉得他身上透发出来的萧瑟与哀凉,是她从未见过的。
萧瑟?夕颜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样的情绪怎么会出现在他身上。
她还在愣神之际,忽然间,他微微偏转了头,看向她,脸上,是来不及掩去的沉静与忧伤。
夕颜心头一震,禁不住倒退了两步。
“颜颜。”他低低唤了她一声,声音低沉暗哑,“你怎么会在这里?”
夕颜没有回答,仿佛沉浸在他忧伤的眼眸之中,回不过神来。隐隐的心疼,再次泛滥开来。
他见她不回答,又转过头去,看着平静无波的池面,沉了声音道:“那天我抱着睿儿经过这里,忽然记起小时候落水的事情,再看看睿儿,那时候我便想,这是我与颜颜的孩子,我一定要将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给他。我吃过的苦,不会让他再经历,我会让他,成为天下最尊荣的孩子。”
“可同样是那天,你突然就消失了,那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我又上了你的当,原来,睿儿根本不是的的孩子…”他突然发出一声苦笑,“可是颜颜,为什么,我就是无法怪你呢?逼自己对你不好,逼自己折磨你,可是我并不欢喜啊颜颜,因为我知道,你心里始终没有我,是不是?”
他说完的那一瞬间,夕颜的心中,重重隔阂,种种心防,兵败如山倒。
眼泪不可抑制的滑落,她仿佛听到自己的内心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呼喊--颜颜,爱他吧,哪怕是只有一次都好,哪怕最后会输都好,你就坦坦然,爱他,好吗?
皇甫清宇终于回过头来,忧伤的眼眸停留在她满是泪痕的脸上,仿佛比她还要痛苦。
“皇甫清宇…”夕颜喃喃唤了他一声,忽然之间再难克制自己的情绪,猛然扑进了他的怀中,大哭起来,“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皇甫清宇轻轻拥着她,眼中的忧伤逐渐散去,嘴角缓缓勾起一丝不明显的笑意,然而声音听起来却依旧沉郁:“不是这样么?那该是什么样的,颜颜?”
夕颜埋在他怀中哭着,却只说得出一个“我”字,便哽咽了。
“嘘…”他伸出手来按住了她颤抖的唇,“若是说不出来,那便不要说了。颜颜,我怎么舍得让你这般为难?”
闻言,夕颜哭得愈发大声,心底倒塌的那座城,连废墟都被风沙吹走了一般,再没有半分疑虑:“皇甫清宇…”
“七哥!”
这厢尚在郎情妾意之中,未尽极致,却突然传来十二慌张的声音。
夕颜猛然回过神来,忙的抹去自己的眼泪,从皇甫清宇怀中钻了出来,抽噎着看着他。
皇甫清宇微微拧起眉,看了慌慌张张的十二一眼,有些不悦,又将夕颜缓缓拥住,才道:“做什么这样慌张?”
十二看了夕颜一眼,犹豫片刻方才道:“山庄被重重包围了。”
“是吗?”皇甫清宇微微眯起了眼睛,沉声道,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这里毕竟是大楚,是他们的地界,不要轻举妄动。”
“七哥,你怎么知道…”十二面露讶异,不过片刻却又敛容道,“那豫亲王要见七哥你。”
皇甫清宇微微冷笑了一声,夕颜心头却起了疑惑:“豫亲王?大楚皇帝的胞弟,战无不胜的‘战神’豫亲王?”
十二点了点头。
夕颜心中的疑虑愈发重了。这豫亲王,她也不过是听说过而已。据闻此人极为神秘,虽说为大楚立下战功赫赫,然而天下间却没有人见过这位王爷的真面目。传说他即便是上阵杀敌脸上亦带着面具,而见过他的人,多半都已经做了刀下亡魂。
可是,这样一个人,为何会将这个山庄重重包围呢?
“你?”夕颜转头看着皇甫清宇。
“或许吧。”皇甫清宇微微一挑眉,“颜颜,你先回去歇着,不要出来。”
“不。”夕颜断然拒绝,忽而又缓和下来,拖着他的袖口,“你让我去,看看这个传说中的王爷是什么样的,不行么?”
“你当真想看,我让老十二带你去阁楼上,远远看着就行了,何必非要随我去?”
夕颜看了看他自信满满的模样,这才微微放下心来,有些不甘心的点了点头,转身随着十二上了阁楼。
在阁楼上,远远地,便可以看见山庄的门被开启了,当先涌入一大群的侍卫,将站在门内的皇甫清宇,皇甫清宸与老十一一起重重围住了。
阁楼上,十二气得直咬牙,狠狠拍了一下栏杆。
夕颜心中不知为何一跳,正觉莫名其妙之时,突然听见有脚步声传上来,回身一看,却是踏雪。
踏雪于她来说,其实也是一个神秘的女子,正如一年前她帮助她逃跑,夕颜到现如今也想不通是为何。而此时的踏雪见了她,也不过是淡淡一笑,来到她身边,与她并肩看着下面的情形。
那位传说中的豫亲王久久没有现身,夕颜的目光便长久的停留在皇甫清宇身上。只见他气定神闲的站在那里,芝兰玉树,气度翩然。她蓦地记起自己先前还有话未曾对他说完,脸上一红,却又想起了什么,转头看了看踏雪。
踏雪似乎在出神,可是夕颜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又总觉得她并非是在看皇甫清宸。
难道,她在看皇甫清宇?夕颜心头微微一窒,再转过头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挺拔的身影,自山庄门口缓缓而入。
夕颜的呼吸顿住了。
那人脸上戴着面具,将一张脸遮挡得严严实实,仿佛没有人能看见那张古怪的,仿若鬼魅的面具之下,究竟是怎样一张脸。
可是夕颜却看得见。
不是看得见他的脸,而是看得见,那个人的身形,那个她从来就十分熟悉的身形。
怎么会是他?夕颜紧紧揪住自己的衣襟,脸色苍白的倒退了两步。
南宫御…豫亲王?
夕颜犹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见的,也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南宫御,从小与她一起长大的师兄南宫御,身为西越人弟子的南宫御,怎么可能是大楚的王爷?玩世不恭的南宫御,怎么可能是“战神”豫亲王?
夕颜全身僵硬,怔忡在那里,片刻之后,却仿佛突然间醒悟一般,在十二还未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转身跌跌撞撞的下了阁楼。
“七嫂!”听到声音的十二猛然回头,却已经不见了夕颜的身影。他心中一急,忙的追下楼去,只剩下踏雪一个人迎风站在那里,看着下面的某个身影,同样怔忡。
当夕颜终于下气不接下气的跑到那群侍卫后方时,那些人却突然自动为她让出道来。
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夕颜一步步上前,朝着那位豫亲王走去。
皇甫清宇目光深邃,一直看着她,却并不发一言。
有些事情,他似乎低估了--恰如,夕颜对南宫御的熟悉。
夕颜沉浸在自己的震惊之中,几乎忘记了皇甫清宇,只是一步步走向那位豫亲王。
没有人站出来阻拦她,她走得很慢,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挪动。可是走得越近,她心中的绝望就越来越浓。
终于,她来到他面前,缓缓抬起手去,触摸到了他的面具。
手教人一把握住,是她熟悉的触感,夕颜只觉得最近的自己异常脆弱,只是这样子,竟然就有想哭的冲动。微微颤抖着声音,她试图唤他:“南宫御?”
眼前那张冰冷的面具,看不见丝毫的动容。
夕颜讨厌这样的感觉,终于一把挣开他的手,拿住他的面具,往下一拉--
他面容沉稳,不见丝毫的轻佻与玩世,一双眼睛如深潭,就那样看着她,许久之后终于开了口:“颜颜。”
夕颜很想笑:“豫亲王?”
他嘴角下沉,没有说话。
“你到底是谁?”最终,还是没能笑出来。
他唇角微微抽动片刻,方才道:“沐飞扬。”
夕颜愣了愣,这才笑了出来。是了,战神,豫亲王,沐飞扬。
“南宫御…不,沐飞扬,豫亲王,您好大的本事。”夕颜冷笑着往后退去,终于退入了皇甫清宇怀中,身子一软,转身伏进了他怀中,声音突然变得很低,“皇甫清宇,带我走…”
皇甫清宇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背,同样低声道:“傻子,我怎么可能将你丢在这里呢?”
周围一派的杀气腾腾之中,两人旁若无人的耳语低喃,南宫御眼中蓦地有火苗燃烧起来,仿佛直要将周围的一切都焚毁殆尽!
“颜颜,到我这里来。”他沉了声音道,“你忘记了自己曾经许下的誓言吗?这个男人,他不值得你动情。”
夕颜依旧在低声与皇甫清宇说着什么,听了这话,突然间转过身来,轻笑道:“是呵,他不值得我动情,我却偏偏动了情。正如你,明明不值得我信任,我却错信了你这么多年!”
皇甫清宇眉峰一动,嘴角蓦地一勾,将她重新揽入自己怀中,微笑对着南宫御道:“豫亲王,这般挑拨我们夫妻之间的感情,又是何苦?”
南宫御蓦地扬声大笑起来:“颜颜,你不过是气我骗了你,可是除却我的真实身份,我哪里骗过你什么?倒是你靠着的那个人,他从头到尾骗了你多少,你可曾知道?”
夕颜身子微微一抖,抬起脸来看向自己面前的人,绝美的脸上,布满令人动容的楚楚可怜:“皇甫清宇…你也骗过我吗?你骗了我多少?”
“傻颜颜。”他淡淡瞥了南宫御一眼,重新将夕颜的头埋进自己怀中,“我怎么会舍得骗你…”他低低说完这句,微微朝着皇甫清宸使了个眼神。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突然一支箭破空而来,从远处极速射向南宫御的身体!
“哐当”一声,南宫御的长剑极其轻松地挡住了箭头。然而这却仅仅是个开头。
接近着,从远处射过来的那些箭头,忽然间形成了密密的雨林,直奔南宫御与他的将士们而去。
“颜颜。”夕颜尚且看着南宫御挥动剑身挡住那些箭头的时候,忽然被皇甫清宇一拉,紧接着便随着他奔跑起来。
南宫御眉心微微一动,无奈却碍于箭矢之势,根本无法前行。
夕颜一路随着皇甫清宇直奔自马厩,见早已有人备好了马,皇甫清宇上得马背,朝她伸出手来:“上来,颜颜。”
夕颜伸出手去,却忽然迟疑了,直直的看着他:“皇甫清宇,你骗过我什么?”
他就那样看着她,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冷笑:“颜颜,就因为他一句话,你就认定我骗过你?”
夕颜缓缓摇了摇头,眸色沉静:“我不知道,可是南宫御…沐飞扬他,不会无缘无故说那种话。”
皇甫清宇坐在马背上,丰神俊朗,淡淡的把玩着自己手上的玉扳指,眸光微微一睨:“如果有,那么布下这个箭阵来对付他,却未曾告诉你,算不算?”
马匹一路疾驰,终于在第三天晚上,到达了北漠的边境。而那时,当先离去的皇甫清宸,十一和十二已经在驿馆中安置下来,就等着夕颜与皇甫清宇,却唯独不见了踏雪。
夕颜昏昏沉沉的下了马,自然也注意不到这些,只是立刻就跌倒在了皇甫清宇怀中,晕了过去。
皇甫清宇却似早就料到了一般,将她打横抱起,对一旁的人吩咐道:“去请个大夫来。”
夕颜高烧,病来如山倒,就那样昏迷了许久。
“皇甫清宇…”半梦半醒,迷迷糊糊之间,她会唤他的名字,无意识的低喃,“你不会骗我对不对?”
而一直守在她旁边的皇甫清宇,却总是极其寡淡的面容,在她问话的时候,轻轻握住她的手。
每每这个时候,夕颜便只会觉得莫名的心安,不多时又会沉沉睡去。
梦里乱得一塌糊涂,一会儿是这个人,一会儿是那个人,她熟悉的不熟悉的,几乎快要将人逼疯--
“你连自己的父亲都要引诱,无耻下作的小贱人!”
“你就是个祸水,十足的祸水!”
然而最恐怖的还不是这些,而是那张温润慈祥的脸:“颜颜,叫爹爹。”
又是这个梦境,反反复复。
“啊--”夕颜猛然从沉睡中惊醒,冷汗涔涔,一把抱住了床边坐着的人,“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