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少年天子(2)

刘瑾,陕西兴平人,原姓谈,幼年净身,投身于一个刘姓太监名下,遂改姓刘。弘治年间与一批太监侍候孝宗起居,但并不得意,虽然是个正式的太监,但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权利。后来又成为太子朱厚照的贴身太监,朱厚照即位后,刘瑾仅仅得到一个执掌钟鼓司的差事。刘瑾的偶像是正统朝专权的大宦官王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像王振一样取得皇帝的信任。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刘瑾首先用进献鹰犬、歌舞、角抵之戏的方法引诱朱厚照外出游玩,使他一步步离开顾命大臣和文臣的圈子而接近他们宦官集团,同时利用自己在钟鼓司工作的有利条件,把文臣把持朝政的事排成戏剧,使朱厚照在观看戏剧中潜移默化地增加对朝臣的厌恶。但刘瑾的权势超过其他七虎还要归因于下面的一个重大事件。

在刘瑾他们蛊惑皇帝的同时,文臣集团也在争取朱厚照站在他们这一边。顾命三大臣和朝臣们在朱厚照登基之前就警告过这位太子要好好读书,不可接近幸臣。明武宗登基之后,这种警告变成了规劝,在规劝朱厚照不可每天嬉戏游幸的同时,已经指出这种行为是几个贴身太监怂恿的,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大家都知道指的是“八虎”集团。正德元年八月间,朝臣与宦官争夺皇帝的战役最终打响了。先是工科给事中陶谐因为“天变异常”而上书进谏,他说:“陛下每天只听太监丘聚、魏彬、马永成之流的话,对正人君子却敬而远之;追求驰射钓猎之乐,对学习和国家政事却懒得用心。此次上天出现风雷之变,正是对陛下的警告啊。”户部尚书韩文因为“八虎”势力干预朝政,早就想挽救这一局势,于是接着陶谐的上书又写了一封奏疏。奏疏中讲到了宦官诱惑朱厚照的种种事实,并且把这种事实提到了危及国家和皇帝安全的政治高度来认识,建议为了国家的长治久安和皇帝能够履行责任,必须将“八虎”全部处死。这一建议得到了刘健、谢迁等一批朝臣和宦官内部与“八虎”有矛盾的大宦官陈宽、李荣和王岳等人的支持,于是朝臣集团的声势大增。

朱厚照刚刚即位,并无处理政事的经验,对于朝臣的劝谏还是有几分畏惧的。无奈之下想和朝臣们商量怎样妥当处置“八虎”,既治罪又要适当地宽恕他们。他派司礼监太监八个人到内阁去商量处置办法,一天之内三次到内阁听取意见,但刘健等人坚持要处死“八虎”,司礼监太监王岳也表示赞同朝臣们的意见,这更使朝臣方面的主张占了上风。最后,司礼监太监陈宽、李荣、王岳受到朱厚照的委托,到内阁传达对刘瑾等人的处理意见,那就是把他们发往南京新房闲住。刘健等人对刘瑾等人只受到这等轻罚表示强烈的不满,三位顾命大臣表示:孝宗临终的时候托我们以大事,现在先帝的陵土未干,而这些奸臣就如此猖狂,我们他日有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啊!

不久,传出圣旨召大臣们入宫。太监李荣传达皇帝的圣旨说:“诸位大臣都是忠君忧国的,所提的意见也很正确。但是这些宦官们伺候皇上已经很久了,不忍心就这样把他们处死,希望他们能得到一定的宽恕。朕自有处置的办法。”朝臣们听后据理力争,坚持要求处死“八虎”。太监王岳也希望早点处死“八虎”以铲除异己力量,增加自己的权势,准备建议第二天清晨就下旨逮捕“八虎”诸人下狱。但是就在这天夜里,事情发生了变化。变化的原因是在朝臣集团中出了一个叛徒,此人名叫焦芳。焦芳本来只是个编修,朱厚照即位后他以同乡太监李荣为内援,代马文升为吏部尚书。刘健、韩文等谋划除去“八虎”的事焦芳都参与了,但他与谢迁等人有宿怨,同时也想通过宦官这一势力依附权贵,获得更高的权益。在朝臣和“八虎”斗争的关键时刻,他充当了一个告密者的角色,将朝臣的计划全盘告诉了刘瑾等人,要他们准备对策。“八虎”获知这一情况后很是震惊,但一时又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刘瑾表现出了他的应变能力。他率领“八虎”连夜跑到朱厚照那里,跪倒在地,哭诉道:“如果皇上不开恩,我们的脑袋就保不住了。”朱厚照听了心里当然会有点不忍,刘瑾观察皇上的脸色,知道他们的哭诉起了作用,于是上前接着说:“陷害我们的其实是王岳那些人。”朱厚照说:“这是怎么回事?”刘瑾回答:“狗马鹰兔这些东西难道王岳没有进献过吗?为什么现在把罪过都推到我们头上?他的用心很明白,就是想联合起内廷与外朝,把他恨的人都铲除掉,然后就可以限制皇上的行动,自行其私,那就没人敢管他了。”朱厚照听后也一时没了主意,刘瑾又赶紧趁热打铁说:“本来狗马鹰兔这些东西,弄来玩玩又不会妨碍皇上处理国事。现在那帮朝臣们借着这点小事大做文章,他们如此猖狂还不是因为内廷的司礼监用人不当?如果有个忠心的人掌管司礼监,那皇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还敢说三道四呢?”这些话句句勾起了朱厚照对那些朝臣教训他时的不快,一股无名怒火从心底爆发,他决定不再管什么朝臣的反对,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证明自己才是大明朝的主宰者,完全不需要受到朝臣们的左右。他立刻下旨,当夜拘捕王岳等人,命刘瑾掌管司礼监,丘聚提督东厂,谷大用提督西厂,张永等并管京营事务。这样“八虎”集团进一步得到朱厚照的信任,一下子掌握了国家的要害部门。

朝臣们对于昨晚的政局变化毫无所知,以为早晨就可以听到皇上关于处死“八虎”的圣谕,全国政局会从此走向“祖训”所指引的道路。但第二天的早朝,太监李荣出来宣旨,内容却是赦免刘瑾等人并重新任命他们的职务。圣旨最后说:这是皇上的决断,不得违背。朝臣们都傻了眼,领导这次活动的刘健等人见到这种情况,知道事情已经不可逆转,三位顾命大臣当即决定提出集体辞职。正在气头上的朱厚照也并没有给顾命大臣多大面子,同意了刘健和谢迁的辞职要求,只留下了不那么激进的李东阳继续执政,朝臣势力经过这件事之后彻底被宦官势力压倒。

(三)两个“皇帝”刘瑾被诛

朝臣集团受到沉重打击之后,掌握了大权的刘瑾等人于第二年三月以正德皇帝的名义颁布圣旨,公布了一个所谓“奸党”的五十六人名单,凡是曾反对“八虎”的朝臣大多单上有名。通过这次打击,朝臣势力大为削弱,刘瑾等人的权势也大大增强,而刘瑾则因为他保全“八虎”的功劳一跃成为“八虎”的首领,从此刘瑾成为正德朝最受宠信的宦官。

刘瑾自从以皇帝的名义公布刘健等五十六人的奸党名单之后,继续迫害中央和地方官员中与“奸党”案有牵连的人——或不顺承其旨意的、或不向其纳贿的官员。为提升自己的权势,还常常借口一些小事小题大做,对朝臣群体进行公开斥责,以震慑朝官。正德三年六月二十六日发生的“匿名文书案”就是一例。

这天早朝后,在通行的御道上,不知是谁丢下一份文书。文书被人捡起,由值班的御史上奏。文书是匿名的,内容是揭发刘瑾的罪恶。司礼监立即传下圣旨,要锦衣卫查办,追查写这份文书的人和背后的主使者,命令文武官员一律跪在奉天门外,听候发落。直到近午时分,刘瑾出现在东门,翰林院的官员们立刻向刘瑾哭诉说:“太监们和您平常对待翰林官都很好,我们这些人感激您还来不及,怎能做出这种事情呢?”刘瑾听了很高兴,觉得翰林院官员们向他下跪求饶,说明这些人已经对他的权势屈服了,当即赦免了这群翰林,但其他的官员仍然被继续罚跪。正值暑天,六月的太阳火辣辣地晒在跪在石板地上的官员们身上,不一会儿就有几个人昏倒了,被人抬了出去。太监黄伟见状大声说:“那个写匿名文书的人应当站出来,你说你是为国为民,就应当不怕死,死了也是好男儿,不要连累别人。”刘瑾怒气冲冲地说:“什么为国为民,好汉为什么不明明白白上奏,弄个匿名的干什么?”说罢和黄伟一起进屋休息去了,留下太监李荣继续监视众多被罚的官员。

李荣见那些被罚跪的官员实在可怜,就说:“大家可以躺一躺。”不少在一旁的小太监见众官实在渴得难受,就扔下一些瓜果。李荣说:“你们吃点瓜吧。”这时不巧刘瑾又出来了,李荣赶紧对众官说:“快跪好!来了,来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刘瑾见状非常生气,转身又进了屋,一会就传出话来——李荣被罚闲住,黄伟被罚往南京闲住。太监如果被处分闲住就等于被剥夺了太监的身份,必须从事杂役。

直到这天下午申时(下午3—5时)左右,刘瑾才下令把跪了半天的所有官员都拿送锦衣卫,继续追究主犯和主使人。后来刘瑾才了解到这件匿名文书是太监内部人所为,叫军士丢在御道上的,正好大学士李东阳上书求情,刘瑾才卖了个面子给李阁老,把官员们释放了。

通过对朝臣的打击,刘瑾的气焰越发嚣张,权势也越发集中在自己的手中,甚至连大臣上奏皇上的奏章都要把原本先交给刘瑾过目,副本才能交到皇上手里。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刘瑾如此窃权,难道明武宗一点感觉都没有吗?在封建社会,任何一个太监想要专权,不得到皇帝的支持是绝对不可能的,刘瑾的偶像、英宗朝的大太监王振正是取得了英宗的绝对信任才能取得那么大的权势。刘瑾的窃权与王振颇为相似,那便是设法使皇帝不关心政务,只沉迷于嬉戏之中,这样处理政事的权力便落到了皇帝最信任的太监手里。刘瑾不仅继续向武宗进献飞禽鸟兽,还工于心计,经常趁着武宗醉心于游戏的时候故意拿着大臣们的奏本向武宗请示处理意见,武宗正玩得起劲,就对刘瑾说:“我要你们是干什么用的,不就是替我分忧的吗?我现在玩得正高兴,别拿这种事来烦我。”从此以后刘瑾当然更加肆无忌惮了,随意任免官员,公开索要贿赂。

刘瑾笼络皇帝的策略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在我国漫长的皇权时代,宦官讨好皇帝的手法可以说是层出不穷,刘瑾何以能够在正德朝掀起这么大的波澜呢?这就不得不说一下明武宗朱厚照自己的性格问题。

朱厚照似乎天生便有一种打破常规的性格倾向,即位之后这一倾向便日益明显了。太子14岁登基为帝,第二年改元,正式安排了婚姻,宣布选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夏儒长的女儿,册立为皇后,并册立沈氏为贤妃,吴氏为德妃,一切均按礼法进行,册立之后,接受了祝贺,其中的礼仪法规,看到的人都称赞。但在这次短暂的遵守礼法行为之后,他便开始一步步地向各种旧规开刀了。依旧制,宫中的六局官吏有尚寝,尚寝管理皇帝就寝地点等事,而文书房的太监,每次都要记载皇帝晚上住在哪里以及与皇帝同寝宫嫔的年月时间,以备以后考查验证。武宗继位后命令全部废止记录登记,撤去了尚寝局所辖诸司的公务,这样随便在宫中游乐,每天领小太监搞些摔跤、踢球类的游戏,玩到哪儿就喝到哪儿,深夜也不返回,他到皇后及东西两宫的时间,一个月中也不过四五天。武宗曾到宝和店游玩,让太监拿出积存的东西摆在门口,穿着出售的旧衣服,头戴瓜拉帽,自宝和到宝延共是六店,就在那里做买卖,看货论价,争吵不已,又派出市正即市场管理人员调节双方。他还常常去太监在永巷开的一家酒店,筝琴琵琶声响乱成一团,卖酒的女主人坐在其中,武宗与太监杂入,像蜜蜂一样进出其间,仅一杯茶的功夫,已经走过了诸家。凡是市场上耍猴、马戏、斗鸡、赛狗等杂戏都要去观看,而且还让宫女到戏场装成陪酒的,喝醉了武宗就住在那里,一连几天都是这样。

可以说,刘瑾正是在充分了解了武宗的性格之后,才有可能用一些并不高明的手段对其进行蛊惑,以便自己窃权。当时有一批依附刘瑾、胡作非为的朝官,被称为“宦党”或“阉党”,把整个朝廷弄得乌烟瘴气。刘瑾熏天的气焰使得北京流传着一种说法,即当今朝廷有两个皇帝,一个是坐在龙椅上的正德皇帝明武宗,而另一个就是站在武宗身边的刘瑾。

宦官专权既然是靠着皇帝的信任,那么当这种信任消失的时候也就意味着宦官要倒霉了。刘瑾权势冲天,势必会与朝臣势力发生冲突,一些正直的官员一直在寻找机会将刘瑾除掉。而刘瑾权力的日益增强也必然会使他的同伴感到威胁,于是刘瑾便处于两种势力的对立面。

正德五年,机会终于来了,安化王朱寘鐇发动叛乱,在檄文中历数了刘瑾的种种罪恶。杨一清和太监张永领兵前去镇压,很快就平息了叛乱。杨一清在路上尽力结交张永,二人相交甚欢。张永为“八虎”之一,然而为刘瑾所排挤。其实不只张永,其他六人都受到了刘瑾的压制,刘瑾担心他们受到武宗的宠信而使自己失势,所以常在武宗面前讲七人的坏话。一次,武宗想调张永到南京闲住,圣旨还没下达,刘瑾就要驱逐张永出宫。张永知道自己是被刘瑾陷害的,跑到武宗面前申诉。刘瑾与之对质时,张永气愤得要挥拳打刘瑾,被谷大用等人费力拉开。武宗令二人摆酒和解,但嫌隙渐深。此次,杨一清就是利用张、刘的矛盾,游说张永除去刘瑾。八月,张永、杨一清班师回朝。献俘礼毕,武宗置酒慰劳张永,刘瑾、谷大用等人皆在座。夜深时,刘瑾起身回府。张永见时机成熟,从袖中取出弹劾刘瑾的奏章,奏明刘瑾违法犯纪十七事,指出安化王造反皆因刘瑾,更说刘瑾有反叛之心,欲图谋不轨。武宗已有醉意,俯下身子问道:“刘瑾果真负我?”此时,周围的马永成等人也都历数刘瑾的不法之事。武宗遂下定决心,当机立断派人前去刘宅,自己则紧随其后。刘瑾听见喧哗声,披青蟒衣出,随即被缚。抄没家产时,得到私刻玉玺一枚,穿宫牌五百,以及盔甲、弓箭等违禁物品,又发现他平时所用的折扇里竟然藏有两把锋利的匕首。于是刘瑾被关押在菜厂,后被凌迟处死。行刑之时,许多人花钱买割下来的肉吃掉,以解心头之恨。

刘瑾虽然被处死,但张永却因此而得宠,武宗宠信宦官的政策并未发生根本改变,朝臣们虽然由于刘瑾倒台而感到一时痛快,但一切好像仍然率由旧章,朝政没有一点起色,政治危机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