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从‘明宅’出来时分,万家灯火微灭。
除了那一刻的冷火,两人的对峙,之后一切都是平平静静,不闻不热的话语,他恢复了往日的冷漠高贵之气,她也是平常的沉稳冷艳之色。
两个人,没有再擦出半点的火花。
清清凉凉的嗓音,南宫明也只说了几句话,早在一年前,南宫澈便已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些异常,暗地里私访了很多名医,却没有任何的结果,只说可能是积累成疾的病,这一年,南宫澈也查访过侠医傅花隐的踪迹,但一无所获。
两个月前,南宫澈放出自己中毒的消息,寻求天下名医。
傅花隐出现了,尽管心不甘情不愿,若不是因为萧月的娘去求他,甚至牺牲了一点点色相(当然,萧月的爹,还是很介意的,只是冷着脸站一旁没有说话),傅花隐不可能会去给南宫澈解毒,侠医这个人很怪异,他不想救的人,无论给他多少钱还是打死他他也不会去救,他想救的人,即便那人要千方百计的寻死,他也会把那人从地狱给拉回来,甚至分文不取。
而南宫明的毒,同样也是在一年前被发现,这也是他被南宫澈召回帝都的原因之一。
为什么是之一,是不是还有个之二什么的,南宫明没有多说。
两个不同地方的人,中了同样的毒,任何人都会觉得奇怪,更何况一个是皇帝,另一个是七年前早已被废的世子爷。
傅花隐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替南宫澈解了毒,但是对于南宫明,打死他甚至拿圣旨逼他,他也是淡定的一副模样外加两个字——不救。
说起这毒,傅花隐只说,这不是病,这种毒很罕见,用一点点是不会死人的,不过一点点的用量也很难让人发现,但若是长期积累下去,迟早得去见阎王,看南宫澈的样子,估计已经在体内积累了个几年,还好他自己察觉异常,不跟那些庸医一样认为这是病,要是再迟个三四年,以后的日子只能等死,到时候只怕蔺之儒再世也救不了他。
南宫明的毒,比较轻,再撑个五六年不成问题,傅花隐是铁定了,不救。
虽然南宫明回帝都是家家户户知晓,但他中毒这件事,却只有南宫澈和他近身的几个人知道。
至于这毒是怎么进入他们体内,并且没有让任何人发觉的,傅花隐打了个哈哈,说了句这不是他的事情。
出‘明宅’,她还是用的老方法,赵林在墙跟边恭敬的送她展身离去,然后内心又无比赞叹她的轻功,来无声,去无息,这样的一个高手,以前怎会喜欢上自家看上去文诺的少爷。
如今,少爷更文文诺诺的了,如果以前他还算是个有点武功底子的人,那现在,他是个废人,朝廷不会养着一头老虎反扑,七年前废他武功,是意料之列的事,因为被人看成是一个病秧子,如今又中一毒,几乎没什么威胁,这也是少爷身处帝都一年,却安然无恙的原因之一。
没有武功,没有和任何官员来往,不管所有事情,每日都是锁在宅子里闭门不出,这样一个人,确实没有什么好惧怕的。
萧月走在大街上,看着空空的街道,有些荒凉,以往都是在醉湘楼歇歇脚,昨夜又是在一批黑衣人手下躲过。
今夜,她缺个睡觉的地方。
手掌摸索向腰间吊带处,却发现少了个东西,那个荷包……刚才飞过一处小巷子的时候似乎听到了某个东西掉落的声音,难道是掉那儿了?
来不及想太多,往那个小巷子的方向走去,巷子很黑,没有月亮,没有灯火,看着前面只挤得下两个人又污黑发臭的巷道,她已顾不了太多,立即钻了进去,翻开那些脏乱的木棍子,扯开那些已经发霉发臭的草,还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不可以丢。
怎么能丢。
“你在找什么?”
谢子狼自己一个人冒着危险引开那些监视‘明宅’的黑衣人,好让她有机会进入‘明宅’,好不容易再次甩开了那些人,等回来,他却找不到她,翻遍了大半个城,才在这巷子里发现个人影。
他以为不是她,至少在他眼中的萧月,不该有这个着急的样子,他以为她是那种天塌下来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人。
越走近,越发现。
其实他错了。
萧月没有理他,用自己的眼力在乌黑的地方狠狠的寻找,翻开一层层的物体,几乎已经是绝地三尺,杂乱的巷子,更是被她弄得杂乱不已。
“你到底在找什么?”
谢子狼忽然不自觉的发火,连他也不知道,他竟然会看不下去,上前一把拉起了她的手,逼迫她停止她找东西的动作。
她的手,很脏了,污泥遍布,被他这么一带,更是有一些散在了他的袖子上,今日,他刚买的衣服,虽然是她付的钱。
她的衣裙,也很褶皱,似是铺在地上太久,一块块的污渍显眼,不再那么鲜丽入眼,她的头发,因为不小心搁碰到树立起的木板木棍,也是脏兮兮的模样,垂落了几根下来,更显得,现在她才是一个乞丐。
这,还是萧月吗?
他忽然的心疼。
“你要找什么,我帮你找。”谢子狼哑了哑声,除了这句话,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放开了她,自己在地上摸索了起来,见她没回答,回头又冲她说了句:“快点说,我没耐心。”
萧月拽紧着手指骨,抿着唇,才开口:“一个荷包。”
听到她传过来的声音活,谢子狼早已忙碌了起来,似乎在夜里他的眼力特别好,一块块的地方翻过去,比她的速度快了很多,萧月也开始往前探索。
走到尽头,也没找到,回头却见谢子狼在一个洞口面前停留着,冲她说了句:“你说的荷包,是不是那个?”
她走过去,蹲下,这个洞很小,半截膝盖高,更是只有手肘宽大,或许是一只流浪狗的窝,她蹲的很低才能看得见里面,一个红色的小荷包,静静的躺在洞里最深处。
她一惊喜:“是它。”
没有管这个小荷包是怎么被流浪狗拖进去的,她把腰弯的更低,才想要伸手去拿,身体却被人一把拉开,倒在了后边草地上,还在混乱中,她只听到了他的两个字:“我来。”
谢子狼在洞口跪了下来,在里头捣鼓了一阵,又觉得手够不着荷包,直接给趴了下来,他这个样子要放在平时,的确很好笑,可她已经笑不出来。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他,一个男人,居然会对着一个狗洞跪下来,就因为她的一个荷包……
是她任性了,还是他随意。
心里闪过一瞬的沉重,压着她。
谢子狼伸手把荷包拽到手,才松了口气,伸进洞里的手还没拿出来,忽然一声狗吠让萧月心里一阵狂跳不已。
声音,是从洞里发出的。
平时两个那么警惕的人,在这一瞬还是心尖跳了跳,似乎从来没有想过,也会有被狗吓到的时候。
可是却没有想过,是什么,让两个人同时少了警惕,以至于连狗洞里冬眠的狗微弱的呼吸声也忽略了过去,甚至伸手去拿东西时,连有没有狗在这个洞里或者会不会被狗咬的问题都没有去想。
“你的荷包。”谢子狼故意换了一只手,把荷包塞到她手里:“下次别在弄丢了,可不是每次都那么好运,都有大爷我帮你捡。”
握着荷包的手,有些颤抖,她紧紧盯着他另一只手,当然不会忘记就在刚才,两人被狗追了一阵,才敢跃上房顶。
而在此之前,他的手,在洞口捡荷包时,被咬了。
被她这么看着,谢子狼不得不拿出那只手,故作镇定的看了看:“应该没事,不就是被狗咬了一口。”
“前面有一家回春堂。”萧月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即便她此刻真像是一个乞丐,但却也是个能让人低头不敢看她脸色的乞丐。
“真的没事。”谢子狼执着。
“我不知道那只狗是不是只疯狗,但我不想我身边多个疯子。”
回春堂的大夫被叫踹门声惊醒,看了非常有架势的两人一眼,心里哀嚎是惹不起的人,又战战兢兢的替谢子狼的手包了个大圈,嘱咐了些东西,看到亮晃晃的银子,又多嘱咐了几句,把客人送走,大门关上,大夫不自觉的说了句,今年怪事真多。
谢子狼拨弄着白粽子似的手,有些哭笑不得,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又闻了闻自己身上,早上才散的香粉味早没了,只剩下一层层的臭,她身上也是,他更是连声叹气,难怪那大夫看两人眼神有些异样。
“对了,你那荷包里装了什么东西?对你很重要吗?”谢子狼放下白色粽子手,悠悠的把眼神放在她身上,只见她微微僵硬了片刻,站在前头不再移动脚步。
低头看向自己腰间的荷包,萧月的面容很冷,方才一直担心谢子狼,完全忽略了捡回来的荷包,捏着荷包,似乎在那一瞬思考到了什么,抽出荷包打开,里面是有东西的,不过现在,里面已经不是那个东西了。
一块木头。
谢子狼的总结,不过看她发冷的脸色,显然荷包里原先的东西不是这什么都不像的木头,但他发誓,他可没动过里面的东西。
再说,他就算想做手脚,哪有时间换?
萧月忽然间的看向他,谢子狼心里感慨,被她看的心里不舒服,他想就算他解释,她也不可能不会信,她能那么在意那个东西,他的解释,她又怎么听得进去?
但很意外,她问的问题,完全脱离了轨道。
“范离的徒弟是谁?”
“范离?”
谢子狼深深的过滤了一遍脑子里的东西,才想起范离这个名字之所以这么熟悉,是因为多年前,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偷手,不过那已经是多年前的事,在七年前范离早已不知踪迹,传闻被人废了,江湖代代有人出,一个被废的人自然早已被人淡忘,谁还能说出他徒弟的名字?
谢子狼只得摇了摇头,不过神偷手的徒弟应该也是个厉害的偷手,看来她遇到对头了,被偷了东西还被那人给调换了,甚至,她没有任何发觉。
不过江湖上最近兴起的有名的小偷是有几个,至于那些是不是范离的徒弟,就说不定了。
“六扇门。”
谢子狼突然的说出三个字。
萧月不明白的看着他。
谢子狼则摸了摸鼻子,又道:“我的意思是说,六扇门是与江湖门派接触最多的地方,如果那人是范离的徒弟,那他也一定犯了不少案底,说不定在六扇门有这个人的记录,你要真想知道范离的徒弟是谁,可以去六扇门查,当然,如果你其他的消息来源,那更好。”
六扇门,是南宫澈设立的与江湖接触最直接的地方,虽说里面的人是捕快,大都都是接手江湖帮派斗争和久被官府通缉的要犯,专办一些与江湖上有关的大案,可以说是刑部一个小分支。
刑部建立的六扇门中的那些捕快,可谓是集武林高手,密探,杀手于一体,手段也是阴狠至极,那些捕快的身手与江湖武林高手并未有什么分别,除了这些被人称为‘鹰犬’的捕快是为朝廷做事。
当然,六扇门也被很多江湖人不屑,暗地被一些人江湖人称为皇帝的狗爪。
但要她去六扇门,避过六扇门那么多高手就为查一份可能不存在的档案记录?这是要她去送死吗?
谢子狼又说,“不过,我在江湖上可没听说范离有个什么徒弟,就算你有消息来源查下去,也不一定会有什么结果,你确定有这号人物?”
“不会错。”萧月肯定,那人想要为师父报仇的眼神,那么决然,她不会看错。
“那个东西真的对你很重要?”
“嗯。”萧月不再这方面多提,即便里面的东西普通,大街小巷都可以买到,可却对她来说,那又是独一无二的一个东西,萧月淡淡的望着远处:“他定会回来找我的。”
他说过的,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