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萧月是在屋顶上度过的,已经把荷包以及范离徒弟的问题抛到了一边,她现在想的,给南宫澈和南宫明下毒的人,会是谁?
会是谁有这样的能力,不知不觉,一连几年将毒送入人体内,做的这么天衣无缝,难怪南宫澈也会束手无策。
所有的吃穿住行,南宫澈都很谨慎,一般吃的东西,也都是有人试毒之后才敢食用,而在这几个方面,南宫澈查来查去并没有什么不妥,那幕后人,是用什么样的方法下的毒?
转念一想,她似乎又想错了地方,她要查的是下毒的人,怎么去下毒那是下毒者该操心的事,那问题又来了——谁最想要南宫澈死?
当然,是南宫澈死了,最得利益的人。
她跳了跳眼皮——五个世子,或者,安阳王。
对皇帝宝座觊觎的人。
五个世子,南宫明可以除去,还剩四个。
她笑了笑,有点认为自己的想法太过简单了,这么明显的答案,南宫澈该更加清楚才对,若真是世子为了夺位而下毒杀他,他又何必让自己来浪费时间查,直接明显的答案,正常人一看就能看出。
这其中,或许还有她不知道的东西。
可,她又不得不往这方面想,无论是否,她都有一探究竟的必要。
十多日过去,日上正中,谢子狼摸着鼻子,打着懒哈哈一路走着,眼睛时不时的瞟向街边上某些乞丐的身上,却也不太多动作,看了一眼无所谓的萧月,问道:“你跟丐帮是不是有仇?”
目光从他身上划过,萧月连带又看了一眼身后正打量着两人的丐帮人,这几个丐帮人时不时从两人身边故意路过,还总瞄着两人身影,似乎在看什么。
萧月倒是不惊讶,回道:“可能是故人来了。”
果不其然,路过的几个小乞丐回了身,毕恭毕敬的站定在她面前,虽说是土里土气的乞丐,但这时却是少有的恭谨,尽管看谢子狼一身丐帮打扮却又不是丐帮的人,很惹几个小乞丐的注意,但小乞丐只是多余的一眼瞥过谢子狼。
只是对她说:“萧姑娘,少帮主有请。”
萧月点了点头,也不意外:“不用劳烦几位带路了,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
来到新来客栈第二楼,谢子狼还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新来客栈是三流客栈,比不得醉湘楼温雅,来来往往的过客大都是带刀剑侠客,杂七杂八的,一大堆子都是讲方言的人,谢子狼不得不掏了掏耳朵,以示耳根清净。
她没有要他跟着,也没说他不许跟着。
所以,他就来了。
说实话,他对丐帮少帮主,也是感兴趣的很,二十出头的少年,在江湖上也是有名有份,一谈到丐帮少帮主,很多人还是心生感叹的,武功高强不说,还有报国之心,三年前连边塞那次扶余国侵犯,也是这人打的头阵,让扶余国人连生胆颤,连夜拔营退离几十里。
自此,这个人,成为丐帮的一个传奇人物,挤入江湖榜第八。
踏上最后一步,萧月只一眼便撇到熟悉的人,举步行去,那人同样见到了她,起了身,笑脸相迎,打趣道:“月儿妹妹,两年不见,又长高了。”
撇到了一旁的谢子狼,那人遂又问道:“这位是?”
“谢子狼。”谢子狼简单的报了名号,又朝这人量了两眼,江湖少年郎的打扮,眉宇分明,不重不轻的气势,确实比传说中的英俊几分,谢子狼不由得挑了眉眼,有点酸气:“盖少帮主,久仰大名。”
“谢兄客气了,请坐。”不管是否是熟人,盖少桀都很爽快,如见故人一般,招呼了点酒菜,萧月才打开话匣子:“盖大哥不是一直都在昌乐郡内广招丐帮弟子么,听说最近丐帮帮主还有将帮主之位传给你的打算,盖大哥怎会到帝都来?”
“义父是有这打算。”盖少桀叹了一声,看了一眼谢子狼,似乎并不打算在这方面多说,才笑着说道:“月儿这次不也是破例了,我还记得你当初说过,可能永远不会来帝都,前两日小雁子这小子在帝都看到你的时候,还以为看错了。”
也看了谢子狼一眼,萧月知道盖少桀是介意这个外人,有些事情不便明说,只好也跟着他打趣道:“鬼灵精怪的小雁子,这两日倒是做起跟屁虫来了,盖大哥下次请我的时候,可别再用这种方法,不然我还以为我什么地方得罪了丐帮。”
盖少桀笑道:“当然不会有下次,前日便想与月儿见上一面,来来回回有些事情耽搁了,又加上这小雁子倒是喜欢和你较上劲,回来一直跟我吹嘘说跟在你背后,你都一直没有发现,现在看,是你故意让着她。”
前前后后聊了些琐碎的事情,谢子狼一直在旁边磕着瓜子,又扔了仍花生粒,她和盖少桀的话题很多,从江湖奇闻到自己的经历,又在江湖上结识的一帮子朋友,他几乎与她无话不谈。
谢子狼像个陪衬,无聊至极,他们说的话他完全搭不上边,无论他们说出哪一个人,哪一个名字,除非是江湖上有名的,他都是蒙楞的状态,根本就都不认识。
谢子狼心里非常明白,两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说重点,因为他这个外人。
坐了几个时辰,谢子狼似乎全身都有点酸痛不已,伸了伸懒腰,找了个很不好的借口,一瘸一拐的离开了客栈,直至消失在盖少桀的视线中,盖少桀才微微叹了气。
萧月打趣道:“盖大哥这么惋惜叹气,莫不是看上了谢子狼,想把他收入丐帮?”
“倒也不是,若是他肯入我丐帮我求之不得,不过,他不是池中物。”盖少桀捏着酒杯:“我感叹的,是他竟然落魄成了这个样子。”
萧月凝露眉眼:“你认识他?”
盖少桀笑了笑:“四年前,义父带我来过一次帝都,为化解六扇门与丐帮的一桩小恩怨,去了一趟六扇门,是在那儿见的他,不过现在,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罢了。”
想想也是,那时的盖少桀完全就是一个跟着义父的助手,还不是个起眼的人物,谢子狼自然不会注意到,何况那时的谢子狼心思可不在这个丐帮身上,大闹了一天六扇门不说,甚至没有给六扇门那七位大名捕留一点面子。
想起往事,盖少桀有点感叹。
萧月指尖摩挲着酒杯,想不透,凝眉:“他是六扇门的人?”
此话一出,盖少桀是愣了很久,盯着她看了好一瞬,似乎她这个问题问的很蠢,又似乎他很惊讶她会问出这一句,看得萧月也是琢磨起自己的话来——她问错了吗?
盖少桀顿了顿,收回神,凝思了一会儿才开口:“月儿,你……不知道他是谁?”
如果知道,还问这一句,的确是很蠢。
没有太多隐晦,她摇了摇头,心底却是微微对谢子狼好奇起来,能让盖少桀感叹,提起时还露出微微尊敬的眼神的人,这个人……
“那……你想知道吗?”盖少桀问的小心翼翼,似乎看出了她对谢子狼有一点点的很特别,他了解她,她若真好奇一个人却一直没有动手查那人,一是那人对她没有任何威胁,二是,她对那人,有不同于别人的特别。
萧月想了一瞬——却是在想一个问题,想还是不想?
了解谢子狼,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她也不用动人力去查,轻而易举的,可在那一刻,脑中闪过谢子狼的那一句话——如果你要开始查我,提前跟我说一声,与其让你查,还不如我自己来告诉你。
正是因为这一句,她放弃了让芙蓉查他的念头。
那一滴墨水,那一个未写完的‘谢’字。
她若想知道,不愁查不到。
最终,她轻轻的搁下放在唇边的酒杯,淡淡的摇首。
看着她的回应,盖少桀也只有一笑:“你很相信他。”
明明不知到那人所有的事情,却又莫名其妙的相信,这是很多人很难做到的,‘相信’这两个字很能轻易出口,却无法长久。
“不算是。”萧月平平静静的回应:“如果我知道了他的身份,就会带来更多的麻烦,比起这个,我宁愿选择什么都不知道。”
盖少桀在心底微微叹了气,心里透亮得很,她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不想太早揭开,如今被他一说,她心里应该对这人的身份似乎更有底了,对谢子狼这个人,她并不全提防,也不全相信。
“月儿,其实这次找你,是有一件事,想弄清楚。”沉着眉,盖少桀谈到了重点上,淡淡的划过她一眼。
“什么事?”
“你是朝廷的人,还是江湖人?”
萧月愣了愣,似乎想起谢子狼也问过她这样的话,敛了一下眉目,正正的看着他:“盖大哥为什么这么问?”
“我别无他意,无论你是否,你都是我朋友,我盖少桀交友从来不介意其他的东西,我只管你这个人,江湖和朝廷,也不过是两个称呼。”
“盖大哥为人豪爽侠义,我萧月自然是愿意与你交友。”她轻轻凝了一眼四周,除了丐帮的几个人,其他的杂乱人等都离这桌很远,才扯开话题:“盖大哥行侠多年,对朝廷之事也颇为关心,想必对房缪言这个人很清楚。”
他点点头:“他是朝廷一品大臣,居于太师之职,不过在一年前,有人说他谋反,在太师府搜罗出了一大批的铠甲武器,在他郊外一处私宅处更是藏了大批军火,他还秘密训练了一拨武士,这些,足够他谋反的罪证。”
“那盖大哥相信吗?”
盖少桀摇头不定,深深的皱了眉:“就算不相信,人也已经死了,房缪言一死,整个房氏家族都受牵连,谋反之罪,灭九族都不够,以往恢弘的房氏一族,如今也不过一纸枯墙,说句实话,我与房大人并无交情,不过,他的确是个好官。”
萧月继续问道:“那盖大哥知道房定安吗?”
“他?”盖少桀顿了顿,才说道:“这个人怕是没有人不知道,大街小巷边贴的都是通缉他的榜,听说是房缪言的独子,房缪言被查出谋反的时候,他不在帝都,因此逃过了砍头那一劫,不过通缉榜上悬赏的银子从去年的一万两增加到现在的五万两,也没见有人把他缉拿归案,就连江湖上被称为赏金猎人的‘逍遥双侠’也对这个通缉犯刮目相看,一年来也没有要去拿这五万两银子的打算,所以,没人知道房定安在哪。”
叹了一声,萧月才开口:“他在我手上。”
“什么?”听完她的话,盖少桀的惊讶度不低,窝藏朝廷要犯,那也是死罪一条,萧月的胆子,他这回算是真实见着了。
“皇上知道他在我这儿。”
又一句,直戳盖少桀跳动的心脏,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有些事情一旦牵扯到皇族,便又会变得不一样,何况那个人,还是皇上。
“我这次来帝都,也是因为这件事情,我想查清楚房缪言是否是真的谋反,一日不知道真相,不为他平反,房定安便永远是逃犯,他是我朋友,我不想看着他这么沉沦下去。”萧月的眸子暗暗淡淡:“皇上知道房定安在我这儿,还没有要杀他的意思,至少他还算安全。”
盖少桀皱眉:“那皇上不杀房定安的条件是什么?”
“这是我久留帝都的第二件事。”萧月亮了一瞬眼眸:“皇上要我帮他查一件案子,不过我留在帝都一个月,没什么进展。”
“难怪。”盖少桀眉色舒展了几分:“小雁子这两日在背后跟着你,却见你老是往王爷几个儿子的府邸钻,看来你要查的案子,跟那几个公子有关,皇上暗地让你查,怕也是件不能见光的大案子,或者,你想从那几个公子身上看是否能找出一点点有关房缪言的事情,太师之职虽高,但是权利不多,若真心想谋划如此多的事情,背后一定还有人搞鬼。”
她点头,笑道:“盖大哥一向聪明,我有心想瞒你也不大可能。”
盖少桀摇了摇头,取笑道:“我虽然不认识房定安,不过他值得你为他做这么多事,那他也该算是个君子,没有蔺之儒再世的容貌,怕也有玉树临风之色。”
萧月苦笑:“若是盖大哥见到他现在的样子,估计就不会这么说了。”
以往,房定安的确是玉树临风,花花公子,倜傥潇洒,但现在她只能叹一句,世道变迁,人心易改。
盖少桀饮了杯酒,继续说道:“朝廷内部的事情,我管不了太多,但月儿你要是查案子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说,丐帮十万帮众,可不是说说而已,而且这次来帝都,我可能会停留得久一些。”
萧月点头,却又疑惑:“我听说,一个月之后,便是丐帮举行帮主交接大会,鹿帮主将正式授予你丐帮帮主之位,这个节骨眼上,盖大哥怎还有心情闲留帝都?”
“月儿的消息有些过时了。”盖少桀一脸无奈的表情:“半月前,义父与魔教副教主仇姬因言语不和,大干了一场,两败俱伤,这个伤,有点重,义父闭关调息,估摸着一两个月难以出关,所以交接大会延后了,具体时间,义父还没有定。”
“丐帮与魔教,一向井水不犯河水,鹿帮主怎会和仇姬遇上?仇姬并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萧月锁眉。
“月儿这么清楚仇姬为人,莫非跟仇姬也有交集?”盖少桀笑笑。
“她是副教主,虽心狠手辣,独霸一方,做事却一向沉稳,江湖上人人都这么说,我也只这么推测。”萧月解释道:“不过仇姬也算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可能是鹿帮主说话不好听,惹到了她,只可惜,这两高手的决战,我倒是没份能一饱眼福。”
“月儿若是这么喜欢看人打架,不如四年之后到都陵颠峰看武林群雄论武,江湖榜十二位,五年一次的排名,月儿若是肯,也可以去挤个名次。”盖少桀再次取笑道,斟满了一杯酒。
他与她是朋友,却也从未问过对方所有的事,他与她,只在乎交情,不在乎身份,她只知他是少帮主,他也只知她是‘雅阁主’,三年前,两人曾一同在边塞抵御过扶余国的入侵,世人只记住了领头退敌的他,而在他背后出谋划策的她,无人问津。
对此,她很无所谓,浮名一世,最终也不过是个入土的白骨人,她把自己藏得很低调,对世事看淡。
这点,盖少桀觉得她可望而不可及,因为他无法做到她那般淡然,她逍遥潇洒,他却有使命,丐帮十余万人,义父的重担,既然已经成为少帮主,他必须承担的,是责任。
她摇首而笑,打趣道:“这种热闹,凑凑便可,亲身实战,就不必了,何况有盖大哥坐镇,谁还敢不要命的往前挤?”
盖少桀无奈的摇了摇,萧月的武功有多高,他并不清楚,因未曾与她交过手,即便是三年前初次相识,她也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一个小小的女子有那样惊人的胆魄和谋略,他自然是佩服。
他潜意识的认为,她是个高手,且善于隐藏自己的实力。
无论她是谁,结交这样一个朋友,他觉得很值。
两人碰了一杯酒,见天色有些黑暗了,萧月才放下酒杯,起身,有离开的打算:“天色已晚,小雁子也该回来了,这剩下的的酒谈,就让她陪你。”
盖少桀起身相送,下了楼梯,到了客栈门口,才知天色大黑,嘿呦哟的街道,早已熄了灯火,萧月负手偏首:“盖大哥不必再送了,告辞。”
话完,踏了几步,向前走去。
“月儿。”
萧月回头,以为他还有什么想说的,却见他一副深锁眉头的脸色,暗淡的光线看得出他深忧的表情。
良久,盖少桀才微微吸了气,平平淡淡的出口:“作为朋友,我还是想提醒你,如果你是江湖人,离那个谢子狼远一些好,如果是朝廷人,更应该远离他。”
萧月点了点头,不作回应,转身迅速离去。
许久,直到看萧月身影的视线渐渐模糊,盖少桀似有些疲劳,一掀衣摆,直接在客栈前方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撑着膝盖,皱褶眉宇,深深的思索着什么,客栈背后的灯笼光线,映得他的背影暗黄。
风声阵阵刮过,灯笼微飘。
身边多了一个人,连带那人往常的语气,直率坦诚又带着点损人的阴里怪气。
“我说盖少帮主,你这样子,可别让人认为你舍不得某个人,萧月这个漂亮姑娘可是抢手货,你要是不下手,可还有很多人在后边等着呢。”
盖少桀哭笑不得,有些无奈:“你瞎说什么?”
“我又不是瞎子,说的话可都是实话,如果说你不喜欢萧月,那为什么让她离那个瘸子乞丐远一点?我知道,你就是介意她身边有其他的人,盖少帮主,你不觉你这个做法太卑鄙了,要是我是萧月,早把你踢远了。”
盖少桀更是苦着一张脸了,无奈的摇头:“小丫头,又在乱说了。”
“我是说真的。”那人在他身边晃悠了一圈,那是一个丫头片子,鬼灵精怪得很,一身花样的女扮男装,穿在她身上却又是很合眼,末了,她懒懒靠在客栈门边,量着他的背影,佯装叹气:“其实说起来,我倒觉得那个瘸子比你好多了,今天我跟了他半天,发觉他人品不错,如果不是他的脚,肯定到哪儿都能招花引蝶,特别是,他比你好看,比你年轻,不过跟踪他的时候他发现我了,看起来他的功夫也一定不低于你,嗯,要是我在你和他之间选一个,我选他。”
盖少桀青黑了一张脸,这到底什么跟什么啊?她说的与他想的,完全脱离了无限长的轨迹,她这张嘴还能说点好听的话吗?听起来有点酸,他心里更酸。
谢子狼,比他好?
这个丫头,说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