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十五,元宵佳节,花灯结彩。
一个人穿梭人群,街道热闹,如同倚海城的海灯节,犹记得那年她与南宫明携手放海灯,她愿,天下太平。
他只是笑笑,说她不像江湖人,像她这样的高手,应该名扬江湖,甚至她还可以当盟主,以她的睿智武才,足以。
她说,他不像储君,没有锦衣玉食,十指粗糙似是每天上山砍柴的老伯,甚至连街边一碗绿豆甜汤,他也可以狼吞虎咽。
他说那是利用她,那这些都是假象吗?
只是,七年前,他明知南宫澈已定他为储君,为什么,他还要那么做?
藏在心里七年的问题,没有人可以给她解答。
有人撞了她一下,便匆匆走过。
因为没有心情,萧月不想追究,但看到腰带处空空如也,她一直以为以她的身手没有人可以轻易近身,也没有人可以这般轻易拿走她的东西。
看来,她还是太低估了。
她只能暗自给那个小偷祈了个福,偷谁的不好,偏偏来偷她的,什么时候偷不好,偏偏要她在想念人的时候。
偏偏这个东西,她还不能丢。
来不及想太多,转身朝乌黑的巷子追了过去,那人身手不赖,却也甩不掉她的追踪。
巷子很黑,那人早没了退路,眼睁睁看着她逼近。
“不就几个钱的事,追了我这么多条街也不放过我,看你穿的这么好,还差这几个钱不成?”那人掂量着手中的荷包,荷包还透着一股清香。
她摊开出手,只有几个字:“还给我。”
“我偷过来的东西,从来没有还回去的道理,有本事,你自己来抢回去。”那人拽紧了荷包,塞入了衣兜内。
眼睛看着那荷包被他藏入衣袂内,她眼神立即凝冷了一瞬,摊开的手掌弯了弯,声音,阴冷:“你在找死。”
“到底是谁死还说不定呢!”那人冷冷一笑,单手成爪,顺势朝她抓了过去。
然而,她也化掌为爪,以同样的招式牵扯住他的半截手腕,甚至她使得比他更好更快,令他挣脱不得。
“你怎么会擒拿爪?”
那人惊讶了一瞬,脸庞有些震惊,反招钳制,退离了几米远。
“不就是个偷东西的绝招,竟然还有个名字。”她嗤笑:“太难听了。”
“你到底是谁?”
那人发问。
一阵风扫过,方才还在几米处的女子,却已犹如鬼魅般来到他身前,速度如疾,冷冷的撕裂开他的衣服,拿出了东西,回到原处。
而他还怔在原地,看着胸膛出破开的衣衫,她的速度,居然这么快!
萧月从他身上取走了荷包,没有说多余的话,转身便走。
那人却有些不依不饶,回过神来,展身飞过,挡在她前面,面色已经开始不善,脸容抽搐:“不许走!说,你到底是谁?”
萧月没有理他的话,从容的从他身边走过,擦过他身边的时候朝他瞟了一眼,而他也在看着她,就这样看着她慢慢的快要走出这个巷子。
然而,在她离巷口边缘还有三步之隔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再次对她出手,带着狠戾。
她迅速转身,带着银镯子的右手轻指一弹,一股暗流弹射而去,风声中夹杂着她不清晰的音:“这是你自找的。”
涌动的波流已化成一朵小小的莲花,对那人身上最重要的穴位打去,身在空中的那人一惊,立即翻转了身子,闪跃到一边,脸色更是扭曲。
“莲花指!”那人的脸色苍白,手指成拳:“是你,你就是七年前废了我师父的人!”
萧月微楞,想了想,七年前她的确是做了几件大事,但说到废了一个人,她倒是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那个人也是会用擒拿爪,她便也是因此而学用了这招。
她踱量了他一眼,才问:“范离是你师父?”
“不错。”他恨的牙痒痒,死死的盯着她。
“那你现在是想为他报仇了?”萧月不动声色,盯着男子的动作。
嗓音浑厚,握掌成拳,一字:“是。”
“报名号吧。”她轻息,微微弯曲了手指,纤长的指尖已经开始慢慢的在凝结气流,一点一滴的往上提:“我不想在你死之后再问你名字,也不想为你刻个无字碑。”
男子冷哼了两声:“果然在你们这些所谓江湖人眼里,名号还是最重要的,只怕你杀了我,你的名头又可以在江湖榜上往前靠几个名次。”
“哦?”低吟了一声,萧月有些笑意:“看来你的名头也不低。”
能够让她杀了他她还能往前靠的人,只怕功夫也不低,只是,她好像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名号。
他又何来的自信认为他死了,她的名次就得往前提,而不是往后靠?
叹息,要是雪叔知道她无聊至极的去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甚至报出名号来她也不一定认识的人,估计他又要笑话她了,吃饱了没事干。
七年前废了范离的时候,她并不出名,那件事以及在倚海城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除了当时几个与父母有关系的人,并没有太多江湖人知道她的存在,知道她的身份,也没有太多人认识她。
但那时她的确出名,因为圣雅阁。
现在她依旧出名,却是因为魂罗刀客,罗應,因为他死了,她活了,两年前,一场她并不想惹起的战役,被人列上江湖榜。
但无论是七年前还是七年后,认识她的人依旧少的可怜,见过她容貌还能叫出她名号身份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譬如眼前这个人,只知道她是七年前废范离的人,却不知道,其它的事情。
见他没有报自己名号的打算,萧月也懒得与他废口舌,指尖指了指他:“动手吧。”
男子面色冷冽,见她这么主动约战,心底沉了几分,似是在思量什么事情,让他不得不把报仇这件事情都抛到了脑后。
“你怕了?”他迟迟不动手,萧月也是一身悠然站定。
男子勾了拳头,还是没有动手,他知道,从方才的交手来看,他还并不是她的对手,微微隐忍了一瞬,他目光忽即看向她的后面,更是又冷了一截。
萧月感受得到,以她的能力若是连自己后面那人微弱的呼吸声都听不到,怕也是早死在身后人手下。
身在江湖,警惕心不能不少。
而这种微弱的呼吸,不是病态之人的微弱,而是一种隐藏,高手之间气息的隐藏,以此,她比男子更要警惕身后。
男子咬了咬牙,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冷冷的落下一句,“这个仇我一定会报的,你等着。”
说完,人已经没影了,即便她还客气的想说一句,她会等他,可男子没给她机会。
是怕了她身后的人吗?
她只知道,男子应该看得出来,后面的人比她更危险,才让男子不得不慌乱的逃走。
后面,这人……
转身的一刹,萧月还是有期待的,毕竟江湖榜上十二人,她不算是头也不填末尾,但有这样一个微弱气息的人,若是江湖人,名次应该也不在她之下,若是有幸见得,她也算开了眼界。
但——
一身朱红色官服,头戴乌纱帽,手持宝剑,感觉像是一派正气的人……那男子会怕这个人?
她想了想有点不太可能,又在身后可能是朝中某个官员的人身上瞄了几眼,朱红色官服,至少朝中为官四品以上,官职应该大,只是她认为还是不大可能。
为什么?
她只是觉得,范离是神偷,他的徒弟应该没有怕朝廷官员的理由。
“姑娘,那贼头可有伤到你?”身后人快步走近,照例的询问,像是询问口供似的口吻,给人一种文雅却又不失霸烈的感觉。
她摇了摇首。
他点头,转身欲走,似乎有什么不欠妥之处,又回身提醒她道:“姑娘,巷子漆黑,莫要待太久,若是又有贼子出来作祟,姑娘家一个人总是不安全。”末了,又顿了顿,补充:“今日元宵花灯,街上人流多,总有不少人借机出来作祟,官府也难以做到护卫所有百姓安全,姑娘还是小心为上。”
她微微欠首,清甜雅尔的嗓音:“多谢大人提醒。”
他的身影猛然僵硬片刻,只因为她欠首时,脸上带的温然一笑,真真像极了一位富家女子受惊柔弱的一面却依然要对相救的人面带笑意,也或许,是因为她的一声“大人”。
可这个笑容,让他很不舒服。
没再多看她一眼,也未多说些什么,淡淡然一转身,想走,又似乎想多了些什么,又回头问她:“不知道姑娘住在何处?如若方便,在下可送姑娘回住处。”
如若是在以前,她定会婉言拒绝,但现在她有别的想法,看他的行头,想必官职还很大,想了想,说道:“家住的有些远,就怕大人不肯相送,如若大人肯,小女子必当感激不尽。”
说这话,她忽即觉得自己倒像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女鬼,特别还是只吃男的,而现在的行径,她是在勾引人入她老巢似的。
他并不在意太多,淡淡道:“走吧。”
一条条的街道走过,他的目光时不时的撇向旁边,一眼就能观察很多人很多事,俨然是一副巡查人的姿势,好像送她回家,只是他顺带的工作。
更何况,她没家。
她不是多话的人,目光却是一直在他身上探索,他也不是个多大在意的人,更何况他穿着这样一身官服,惹来的目光不止她一个,而多她一个也无妨。
“我到了。”
他一直往前走的步伐在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停落,转身在她身上划了一眼,又随即在她旁边一房屋上看了一眼,拧了眉,不可思议,问她:“你家?”
“大人不相信?还是介意我?”
“不是。”他的目光又化落在她身上:“我只是看着你,不太像。”
因为没有一个人会把妓院当成家的,即便是里边卖身卖艺的男男女女,也不会说这么不真实的话。
可他没有听错,她的确说了“家”这个字。
“大人这回怕真是看错了,我的确是青楼女子,无处可归,自然就把这楼当成我的家。”她叹了气,望着这座恢宏的阁楼,悠然:“大人若是不介意,小女子愿陪大人喝几杯,以此答谢大人深夜送小女子回家。”
他挑了挑眉角,仿佛觉得阁楼门口来来往往的客人很刺眼,连带站门口却不像其他青楼招魅收客的花花绿绿的女子更刺眼球。
转了眼珠,望向她:“既然姑娘已安全到家,在下不便久留,告辞。”
还未等她开口说些什么挽留之类的话,他大步跨出,人早已没影了,在流动的人群中也找不出他这个人。
她轻叹,这算不算君子?
嗯,性格有些许的冷淡,对陌生人的冷淡,却又不失礼貌,她想了想也是,在朝为官的人也是需要精心算计,睿智谋略的,比起皇子争斗或是后宫争宠,朝堂上官员的斗争也不少。
而像他这么年纪轻轻官又很大的人,不费心费力又怎么保住自己的位子,如若他还可以嬉皮笑脸的对着她,她怕还真是奇了。
没有再过多深入思考,看了一眼“圣雅阁”的招牌,步入。
整个楚国,三十三座城池,其中有十六座城中,都有一座名为圣雅阁的青楼,阁中卖艺卖身的,既有花娘,也有男倌,不想卖身,没人会逼你,想卖身,也没人会阻止。
或许这儿有其他青楼没有的一种东西,自由。
帝都龙吟城若是没有“圣雅阁”,只怕还真是天下怪事。
她踏入阁中起,见她的穿着行头,那老鸨眼尖似的急忙上前:“呦,姑娘,想找什么样的男倌,卖艺的还是卖身的?”
“我找芙蓉。”
“啊——!”老鸨下巴掉了一大半,似乎不可思议似的:“姑娘,要不再换一个,芙蓉,芙蓉……”
“不用。”萧月负手举步,踏过一层红地毯,已向阁内走去。
老鸨呆楞在原地,结结巴巴:“可,可,芙蓉……是个女的呀……还是卖身的……”
难不成,她……她……喜爱女子?
阁内包裹很多小阁,阁与阁之间,轻纱一帐隔开,虽遮眼,隐隐约约可见其中的风花雪月,第一楼,是卖艺的。
不用任何人带路,她很熟悉,直奔芙蓉的房间,但在上楼梯的时候,她的脚步顿了顿,一楼某个小阁的轻纱似被风吹开一角。
然后,她见到了某个熟人,整个人一瞬震惊了一下,放在背后的手,生了些凉意。
这个人——
片刻,待轻纱飘下前一刻,她才恢复平常模样,像是方才没发生过什么似的,朝最顶楼走去。
说是顶楼,却也不算,因为顶楼还有一个最高的房间,但没人住,这是圣雅阁的规定,阁中再好的花魁,无论男女,也不可以住最顶楼。
那房间,是留给阁主的,即便阁主一年也不见来一次,但房间必须空着,以备万一。
芙蓉的房间在倒数第二层,已经算是最不错的,能与芙蓉平齐的,也就对面一个男倌,但这座阁楼里的人没有一个会对芙蓉不敬,即便是老鸨,也得客客气气的。
没有敲门,她是直接进入的,当然也得到了里面传来的一声娇骂。
“碧儿,你个死丫头,又进我房间不敲门,看我下次真不把你卖去别的——”
窑子。
当掀开珠帘,看到萧月第一眼,后面两个字硬是声声的噻回了口中,就算噻不了,也得给死死咽回去。
芙蓉甚好还是见过大场面的,看了看萧月的背后的门,有些不放心,伸出头看了外面几眼,确信没人才把房门给关了。
掀开珠帘,萧月淡淡的站在案桌前,芙蓉扑通单膝跪地:“芙蓉见过雅阁主。”
“起来吧。”萧月似乎不是太突然适应别人的下跪,才不过在外头游历了一年而已,居然也会不适应,难道她自由的日子过惯了,不想见别人如此拘束?
不过,圣雅阁的规矩毕竟也不是她定下的,她也不打算去改。
芙蓉战战兢兢的起身,从来没想到过阁主也会有一天光临,手忙脚乱的,什么都没准备,也没人告诉她一声,似乎自己做的不是太好。
她见过萧月,在五年前还在倚海城圣雅阁的时候,倚海城是圣雅阁起源地,也算得上是总部了,是萧月指名让她来龙吟城做圣雅阁的头牌。
头牌可不仅是名义上那么简单,每一个圣雅阁的头牌,是掌管自己份地的整个圣雅阁的,芙蓉还是觉得自己这个头牌做的不够好,辜负了阁主的期望。
“阁主可是有什么吩咐?”芙蓉试探性的问。
萧月提笔,沾了点墨水:“帮我查一个人的行踪,范围要大,整个楚国。”
“那人是……?”
萧月落笔,芙蓉走近,看得见她写的五个很漂亮的字——神医傅花隐。
“属下这就去办。”
“等等”
走了一步的芙蓉又回身:“阁主还有别的吩咐?”
在纸上写下一个字后,只见萧月思量了很久,提着的笔一直未动,墨水凝成一滴,啪一声落在纸上,污了一块。
“阁主?”芙蓉低了身,不由的瞧了上面的字——谢?
她搁笔,轻叹起:“算了,你去吧。”
芙蓉茫然,又微微低腰问了一句:“请问阁主,是否住圣雅阁?芙蓉便命人去收拾收拾房间。”
“不用。”顿了顿,她又说道:“如果有人问起我,你就说不认识,也不要在阁内说起我来过。”
“是。”
交代完,萧月在房内多停留了一会儿,喝了盅茶,才离去,下楼的时候,方才轻纱小阁内的那人已经走了。
萧月皱起了眉,深深的思索着什么。
“姑娘,这么快就完事啦?”用桃花扇掩了半张脸,摇了摇,老鸨是尽心尽力的“问候”。
以前芙蓉接的可都是男客,如今倒也是破例了一回,难不成芙蓉也好这口?
老鸨看她,眼神神游的瞬间,她早已抛了锭银子给老鸨,已朝门口缓步离去,老鸨摸着真实感觉的银子,有些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