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家的味道(2)
- 窦桂梅:影响孩子一生的主题阅读6
- 窦桂梅
- 4994字
- 2015-07-07 14:03:33
你们的创作力,比大人真是强盛得多哩:瞻瞻!你的身体不及椅子的一半,却常常要搬动它,与它一同翻倒在地上;你又要把一杯茶横转来藏在抽斗里,要皮球停在壁上,要拉住火车的尾巴,要月亮出来,要天停止下雨。在这等小小的事件中,明明表示着你们的弱小的体力与智力不足以应付强盛的创作欲、表现欲的驱使,因而遭逢失败。然而你们是不受大自然的支配、不受人类社会的束缚的创造者,所以你的遭逢失败,例如火车尾巴拉不住,月亮呼不出来的时候,你们决不承认是事实的不可能,总以为是爹爹妈妈不肯帮你们办到,同不许你们弄自鸣钟同例,所以愤愤地哭了,你们的世界何等广大!
你们一定想:终天无聊地伏在案上弄笔的爸爸,终天闷闷地坐在窗下弄引线的妈妈,是何等无气性的奇怪的动物!你们所视为奇怪动物的我与你们的母亲,有时确实难为了你们,摧残了你们,回想起来,真是不安心得很!
阿宝!有一晚你拿软软的新鞋子,和自己脚上脱下来的鞋子,给凳子的脚穿了,刬袜立在地上,得意地叫“阿宝两只脚,凳子四只脚”的时候,你母亲喊着“龌龊了袜子!”立刻擒你到藤榻上,动手毁坏你的创作。当你蹲在榻上注视你母亲动手毁坏的时候,你的小心里一定感到“母亲这种人,何等杀风景而野蛮”吧!
瞻瞻!有一天开明书店送了几册新出版的毛边的《音乐入门》来。我用小刀把书页一张一张地裁开来,你侧着头,站在桌边默默地看。后来我从学校回来,你已经在我的书架上拿了一本连史纸印的中国装的《楚辞》,把它裁破了十几页,得意地对我说:“爸爸!瞻瞻也会裁了!”瞻瞻!这在你原是何等成功的欢喜,何等得意的作品!却被我一个惊骇的“哼!”字喊得你哭了。那时候你也一定抱怨“爸爸何等不明”吧!
软软!你常常要弄我的长锋羊毫,我看见了总是无情地夺脱你。现在你一定轻视我,想道:“你终于要我画你的画集的封面!”
最不安心的,是有时我还要拉一个你们所最怕的陆露沙医生来,教他用他的大手来摸你们的肚子,甚至用刀来在你们臂上割几下,还要教妈妈和漫姑擒住了你们的手脚,捏住了你们的鼻子,把很苦的水灌到你们的嘴里去。这在你们一定认为是太无人道的野蛮举动罢!
孩子们!你们果真抱怨我,我倒欢喜;到你们的抱怨变为感激的时候,我的悲哀来了!
我在世间,永没有逢到像你们这样出肺肝相示的人。世间的人群结合,永没有像你们样的彻底的真实而纯洁。最是我到上海去干了无聊的所谓“事”回来,或者去同不相干的人们做了叫作“上课”的一种把戏回来,你们在门口或车站旁等我的时候,我心中何等惭愧又欢喜!惭愧我为什么去做这等无聊的事,欢喜我又得暂时放怀一切地加入你们的真生活的团体。
但是,你们的黄金时代有限,现实终于要暴露的。这是我经验过来的情形,也是大人们谁也经验过的情形。我眼看见儿时的伴侣中的英雄、好汉,一个个退缩、顺从、妥协、屈服起来,到像绵羊的地步。我自己也是如此。“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你们不久也要走这条路呢!
我的孩子们!憧憬于你们的生活的我,痴心要为你们永远挽留这黄金时代在这册子里。然这真不过像“蜘蛛网落花”略微保留一点春的痕迹而已。且到你们懂得我这片心情的时候,你们早已不是这样的人,我的画在世间已无可印证了!这是何等可悲哀的事啊!
[1]即委婉。
[2]即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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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了孩子们的趣事,也让我们回忆起自己的童年。是啊!我们每个人都曾经是“瞻瞻”“阿宝”或“软软”,同学们小时候一定也像文中的孩子们一样认真地去做一些事。也许在大人看来,这些事是幼稚的,但对当时的我们来说,它们却是整个世界上最有意义的事。
作者用近似白描的手法写出了每个孩子的可爱,他是这样佩服孩子们。本文作者既有对孩子的真性情的赞美,又有对自身俗务缠身、失去童真的哀叹与无奈,还表达了他渴望孩子永葆童真而不可得的悲伤之情。作者采用第二人称的写法写作,仿佛是在与孩子们直接对话,显得亲切、自然。究竟孩子们有哪些品质或个性让他佩服?请你试着画出作者对孩子赞美的话。和可爱的孩子们相比,大多数成人又具有怎样的特点?请你画出作者对成人评价的句子。
祖母是一片不知愁的落叶
文/朱成玉
认识作者
朱成玉(1974—),作家。著有散文集《一生只有七天》《一寸一寸暖你》等。
门半开半闭,如秋之眸。
立秋了,吃过这些饺子,眼前的一切就都变成了夏天的遗骸。它们齐刷刷地排列在你的视野里,令你无力躲闪。比如树上那些坚守到最后的果实,健康地存活下来,把完美的心一直留到晚年。这已经是个奇迹,我们还有必要担心它晚节不保吗?深秋的葡萄,像含冤的眼睛,虽然被秋霜凌辱,却依旧鲜亮,晶莹剔透,闪着不肯谢幕的光。
阳光不再蹦蹦跳跳,像顽皮的孩子一下子变成了少年,一下子就有了心事。阳光开始为那些在秋天里哀愁着的人工作了,为他们摊开伤心的绿,晾晒着寂寞的红。
其实天气还没变,一如往昔,艳阳高挂,心却不知不觉间有了凉丝丝的感觉。因为叶子落了,曾经的青春不复存在,流行歌曲里照旧挥霍着用之不竭的情感,但任凭沙哑的歌喉怎样声嘶力竭地挽留,青春都不再回头,你能做的,只有默默地清扫这满地狼藉。
也有不知愁的叶儿们,它们调皮地打着旋儿,姿态优雅,把生命中的结束当成一次惬意的旅行。
怀念祖母,是从一片叶子开始的,秋天的叶子。
叶子上错综复杂的脉络,像极了祖母的皱纹,但祖母并不悲伤,祖母的额头经常是金光闪闪,阳光喜欢在那里安营扎寨,那令人愉快的微笑常常使她的皱纹像是在跳舞。
在我的记忆里,祖母总是拿着扫把,试图把所有的哀怨清扫干净,只留给我们无忧无虑的鸟鸣。
祖母在那些落叶里不停地翻检,把中意的握在手心。祖母喜欢收藏落叶,这个习惯终生未曾改变。这个习惯让我感觉到,祖母永远不会衰老下去。
我在祖母的书里看到过那些落叶。祖母喜欢看书,她的书里总是夹着各种各样的落叶,仿佛是她为自己的青春留下的标记。每一段青春,都是一片叶子,那些青春的遗骸,无法言说的旧日时光,成了书签,丈量着一本书的里程,时刻提醒着你,哪些句子需要再一次的爱抚,哪些情节需要重温。
我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祖父,父亲告诉我,祖父和祖母结婚一年后就去从军了,再也没有回来。作为军烈属的祖母受到了很多人的尊重,然而却没有人可以安抚她内心的苦痛。祖母习惯在那些叶子上面写字,一句半句的,大多都是哀婉的宋词。我想那是祖母用她自己的方式怀念着祖父吧。每年清明的时候,我就会看到祖母去祖父的坟前,把那些写了字的叶子铺满坟头,景象灿烂而华丽。这么多年,我没有见过祖母掉过一滴眼泪,但我知道,她的心就像是蓄了雨的云,轻轻地挤一下,就会泪雨滂沱,只是别人无法看见。祖母的眼泪,只居住在她自己的云里。
不管天气好坏,祖母总是会大声爽朗地笑。祖母的苦难像一座山,把她的脊背压弯,却压不弯她热爱生活的心。
在那些叶子上写字的时候,祖母是小心翼翼的,仿佛怕碰坏了一份念想。写上了字的叶子,就如同被装上了灵魂,重新活了过来。我想只有祖母懂得那些落叶,也只有那些落叶懂得祖母。她们惺惺相惜,彼此嘘寒问暖。
怀念祖母,是从一片叶子开始的,替那些果实遮过荫凉、从枝头跌落、背井离乡的叶子。
祖母在秋天的离世毫无征兆,只是那一天刮了很大的风,院子里的那棵老柳树稀里哗啦地掉落了所有的叶子。其实,也只有风能让叶子喘息或者感叹。在叶子的生命中,风往往扮演着接生婆和送行者的双重角色,所以叶子的心思只和风说,它只和风窃窃私语。
落叶也有遗言吗?在离开枝头的刹那,它和风都说了什么?谁听过它们交代后事?
那些齐刷刷掉落的叶子们,是去陪祖母了吗?
我想,如果祖母是落叶,那么风一定是祖父。他们之间,有那么多缠绕不清的爱意。
我的祖母,一片写满诗句的落叶,一片不知愁的落叶,把生命中的大去当作一场旅行。
落叶从不惊叫,哪怕你踩到它的脊背。不像雪,不论你走得多轻,它们都会在你的脚下呻吟,仿佛踩碎了它们的骨头。
落叶从不惊叫,哪怕遇到再多的苦难,它都只是去和风窃窃私语。
我似乎听到了落叶在说:等我,来赴一个灿烂的约会。在此之前,请好好生活,各自珍重!
阅读小助手
文章用落叶串起了祖母的一生。在我的记忆中,“祖母总是拿着扫把,试图把所有的哀怨清扫干净,只留给我们无忧无虑的鸟鸣”。然而,谁能看到祖母心里的悲哀?从军的祖父年纪轻轻就去世了。祖母把所有的哀愁与思念都写在落叶上,铺满祖父的坟头,却用爽朗的笑面对苦难,永远热爱着生活。正如作者所感:“落叶从不惊叫,哪怕遇到再多的苦难,它都只是去和风窃窃私语。”这样用落叶串起整篇文章情感脉络的写作手法,让本文所表达的情感主题更为突出。
后半生的魔法师
文/落落
认识作者
落落,原名赵佳蓉,青年作家。代表作有长篇小说《年华是无效信》《尘埃星球》,散文集《不朽》等。
[1]
那天我请爸爸去看电影。地点定在港汇五楼。这是一桩很小的事,发生在某个时间。天光平淡,车流缓行,远远地有工地打桩的声音,“嘡”“嘡”“嘡”,好似上海的心跳声。
早场,赶到的时候电影已经开始。整个影院里加上我和爸爸只有三四个人。世界显现它的边界,盛着充沛的漆黑。只有声音四下发生,宛如窜流在海下的银鱼,温柔游动。
我和爸爸没在暗色海洋里,他坐在左侧,随着影片进行,脸上变换着温柔的鲜明的光影,看起来是铮铮作响的年轻。嘴唇,皮肤,头发,额间一颗莫名其妙的痣,全都缓慢更衣,在电影前从时间上逆流。
50多岁的爸爸,在电影院里恢复了他魔法师的本职。
那是我在很小的时候见过的爸爸,他是魔法师。当然是隐藏在人间的秘密,不能被任何人发觉。你知道世上的普通人见到两颗长得像猪头的番茄都会大惊小怪,何况是个真正的魔法师。他在白天依旧穿成个普通上班族的模样去工作,晚上回来时站在拥挤的马路上皱着眉头,可他忍着不用魔法把人群变得消失不见,只在回到家后长舒一口气时才觉得十分辛苦,然后懊恼着,但第二天他还是忍住了。原来他一直在苦恼这些,我多少有点体会到隐藏在人群中的超人Superman和蜘蛛侠们的艰难。
可超人和蜘蛛侠有我爸爸这样繁复的眼角皱纹吗?他们不会烧毛蟹年糕,也不会弯下腰钻到厨房后去修水管吧。
爸爸烧的毛蟹年糕好吃得飞起。因为他是魔法师啊。在我们看不见的时候,他悄悄背转身往油花溅爆的炒锅里撒下两串法术,然后像得逞一般调皮地笑了。
[2]
睡到凌晨两点时,爸爸听见我在外面偷挖冰激凌吃的声音。他刚刚想迷迷糊糊地再睡去,肚子里却突然钻锥似的巨痛了起来。他侧脸去看看妈妈,随后缓慢地捂着肚子弓坐起身。他紧张地回忆着各个口诀,能令疼痛减轻。
但是,修理拖排油烟机的魔法术语,清扫库房的魔法术语,每周六记得去看奶奶的魔法术语,女儿摔破腿时给她止血的魔法术语……很多很多的口诀在那时填塞在他狭窄的清醒思维里,让他根本记不得在哪有一条为自己止痛的语句。
爸爸无奈而疲倦地想。他老了。
[3]
在这个魔法师年轻的前半生,他像长着大翅膀的天使那样能一踮脚就落上云层。在那里他看见过美丽的绿色梯田,太阳在不近不远的地方欣欣放光,为他英俊清瘦的侧面镀上耀眼的金边。他举起手遮在眼前。世界开阔平坦,流云湍急恣意,送他一路远行。
他迤逦而来,心里生存着各种温柔的法术。那时他和他的伙伴们在树下分开,各自开始旅程。一段段注定要辉煌的未来在那时从他脚下延伸。他穿着宽大而洁白的长袍,猎猎的风将他的头发吹向脑后,他带着迷茫的激动,决定着自己所希望的未来。
魔法。
哆来咪发唆拉西般的简单组合,就能将他送到极地的冰原。
魔法。
天空穿插蔚蓝与白。爸爸令它们编结成画。
魔法。
是不是想什么就有什么。
魔法。
在他的前半生里,交织成激情而纯粹的人生。他以为那是好的,那便一定是好的。他想象并计划着未来的一切,有幸福做形容词将之簇拥。尽管他那时还未能真正想清楚幸福的细节。
可他毫无畏惧。他是年轻而强大的魔法师。
[4]
我的年轻的魔法师穿着一双塑料凉拖去爬了黄山,站在天都峰上拍下许多照片。后来它们印成黑白色,在年月中安然地发出时日的黄,我得以看见我所看不见的爸爸——笑得露出一排白牙齿,眼睛深邃而美丽,瘦得比一边的松树还要颀长。
魔法在他脚下是云海浮动。
我的年轻的魔法师穿着一双塑料凉拖跑上长城。那句话是怎么说的?不到长城非好汉。他站在八达岭的烽火台上想,嗯嗯,好好,我不仅仅是魔法师那么简单,而是好汉魔法师那么了不起了。了不起。了不起啊。爸爸,我真替你开心。
在长城上拍的许多照片已经能印出彩色,它们一帧帧躺在相册的透明塑料膜后。我的魔法师依然年轻,皮肤终于晒黑,手交错抱在胸前,目光看着远方,很像是摆出一副“高瞻远瞩”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