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尔向下探去,看到那织网的蜘蛛做成的白色陷阱,他感到好笑。他知道蜘蛛不会离开蛛网来攻击他。他伸出手,砍掉脚下一小丛真菌,那真菌被他砍断之处渗出一种汤汁似的液体,里面密密麻麻的都是细小的蛆虫,正狂欢般享用着美味。伯尔把那株断了的真菌扔进蛛网,看到那黑色大蜘蛛从藏身之处荡下来查看情况,他不由得哈哈大笑。
狼蛛从暗处向外打量,微微颤动,十分焦躁。伯尔靠得更近一些,用长矛做杠杆将零星垃圾撬下来,开心地沿着崖壁向下扔,垃圾最后坠落到那张大网里。那蜘蛛悠闲地从一处晃到另一处,用触须查看刚扔下来的“导弹”,见都是些不好吃的死物就置之不理了。
伯尔又将一块特别大的腐烂东西,差点砸中那只黑银两色的蜘蛛,于是他又跳又笑。随后——
轻轻一声,那“暗门”合上了,伯尔一阵天旋地转,笑声立马变成了尖叫。原来那只庞大的狼蛛正气势汹汹向他冲来,它八条腿迅速爬行着,颚部大张,露出有毒的大獠牙,离他约有三十步远——二十步了——只有十步了。
那蜘蛛眼中闪着光芒,一跃而起,八条腿一齐伸向猎物,欲一举将伯尔擒获。
伯尔又是一声大叫,伸出双臂去挡蜘蛛,他已经害怕得智乱神昏,因此这下出手并非急中生智。极度恐惧下,他痛苦地抓着长矛,矛尖伸出,正好刺中蜘蛛,角矛近四分之一的长度刺进了那凶物的身体。
蜘蛛身上被长矛刺中,便狂乱扭动起来,仍旧竭力想抓住被吓僵了的伯尔。它那巨型颚部相互撞击着,发出喧闹的气泡沸腾声,它那多毛的腿紧抓住了伯尔的手臂,伯尔魂飞魄散,不由得发出粗哑的呼号,并连连退后——结果那悬崖边缘在他脚下塌陷下去。
伯尔也随之猛地掉了下去,手里还抓着长矛,无法放开。即使在他正向下坠落之际,那扭动的怪物也仍旧疯狂地挣扎着想抓住他。他们便一起往下坠落。伯尔已经吓得两眼翻白。不寻常的是,他们砸到地面的时候,那砰然一声来得特有弹性。原来,他们恰好掉进了那张伯尔方才还对之嘲笑不已的大网中。
伯尔无法思考了。他只是在那蛛网黏糊糊的线圈中疯狂挣扎,但那陷阱由螺线构成,从那拧在一处的螺线的纤维之间渗出粘性十足的物质,就像捕鸟胶。离他不远处——不到两码远的地方——被他刺伤的怪物正甩动身体、努力想抓住他,哪怕它自身已经痛得发抖。
伯尔恐慌至极。他的双臂和胸膛被那条油光水滑的鱼弄得油腻腻的,因而那张黏糊糊的蛛网黏不住这些部位,但因他在那黏乎乎、带有弹性的网线中挣扎得太厉害,反而越挣扎越深陷入其中,不可自拔。这些网线是为了猎物而布置的,而此刻他就是猎物。
伯尔盲目地挣扎着,中途不时停下来,由于筋疲力尽而大口喘着气。这时,他看到不到五码开外的地方,他刚刚还嘲弄过的那只银黑色怪物正耐心等待他停止挣扎。对这只蜘蛛而言,人和狼蛛都是一回事——都是恰好掉进它的陷阱而不断挣扎的家伙。两者都在动,但现在动作已经很微弱。那蜘蛛动作优雅地上前来,身体灵活地晃动着,一面接近伯尔,一面从尾部冒出丝线。
伯尔的双臂还能动,他狂乱挥舞手臂,朝着那怪物尖声大叫。蜘蛛停下了,那挥舞的手臂在它眼里就像能伤人的昆虫颚部。
蜘蛛很少冒险。这只蜘蛛小心翼翼地接近,然后停下不动。它的吐丝器不停吐丝。那蜘蛛像人挥舞手臂一样,八条腿中的一条将一张黏黏的丝网抛向狼蛛和人,不偏不倚盖在了他们上面。
面对扑面而来的大网,伯尔努力抗争,想竭力把它推开,却徒劳无功。几分钟的功夫,他整个人就被一张粗丝制成的织物盖住,甚至挡住了他双眼前的光线。他和他的对头,那只丑陋的大狼蛛,都被同一张织物覆盖着,那狼蛛无力地移动着。
蜘蛛停止吐丝了,它已经认定自己的猎物已无力反抗。伯尔随后感到大网的缆线微微弯曲,是那蜘蛛过来了,它正准备用吻部刺进猎物体内,吸取汁液。
那大网轻轻地陷下。伯尔处于极度恐惧中,已经吓得动弹不得。但那狼蛛仍旧痛苦扭动着,直到长矛将它的身体刺穿,它的颌部开开合合,身体在那角质杆状物上颤抖着。
伯尔等着蜘蛛的大毒牙刺进自己的身体。他知道这个过程。他见过蜘蛛是怎样不慌不忙、精细优雅地蜇向它的猎物,而后退至一旁,以无与伦比的耐性等待着毒液的毒性在猎物体内发作。当猎物停止挣扎,蜘蛛就再次靠近,从其关节或四肢依次吸取汁液,最后猎物便从一个鲜活的生命变成一具萎缩了的、形同枯槁的空壳,夜幕降临时就被扔出蛛网。
那体型异常巨大的怪物此时若有所思地绕着被那丝网包裹着的一对猎物打转。只有狼蛛在动。它那球形的腹部触动了藏身的织物。它还是挣扎着想摆脱那刺中它重要器官的长矛,于是微微抽动着。这样从外面看织物上就出现了一处不寻常的球形凸起,成了织网的蜘蛛明显的目标。它迅速朝着凸起部分向前,精准无比而又残酷无情地对其刺了一下。
狼蛛痛得好像要发狂了,几条腿胡乱踢蹬着,痛到极处,神智丧失,姿态可怖。它的一条腿碰到了伯尔,伯尔便也大叫起来,同样狂乱地挣扎着。
他的头部、双臂都被层层丝网裹住,但因为油腻没有黏在上面。他抓着丝线,竭力要将自身从那致命的邻居身边拉开,丝线无法挣断,但他们还是分开了,大网破了一个小洞。
狼蛛一条正死命扭动的腿又碰到了他,极度恐慌之下他反而力量大增,将自己的身体挣脱,而那洞口则变大了。他又来了个弓步冲刺,这次他的头部从洞口钻出来了。他现在悬挂在离地面有二十英尺的地方,过去死于这张蜘蛛网的猎物数量不少,它们角质的残骸几乎铺满了网下的地面。
伯尔的头部、胸部和双臂是可以自由活动的,挂在他脖子上的鱼使他身上这些部位都沾上了油,但他的下身却被粘性十足的蛛网牢牢黏住,这蛛网远远比人类做的捕鸟胶更有粘性。
他不上不下地被卡在那个洞口,心里感到绝望。这时他看到那只捕食的大蜘蛛就在不远处,耐心等待毒液的毒性在其猎物体内发作,等待着猎物停止挣扎。那狼蛛的挣扎现在只能叫做颤抖了。不一会儿,它就一动不动了,而那黑腹的蜘蛛就过来吃大餐了。
伯尔把头部缩回来,奋力戳刺着裹着他腰部和双腿的粘东西。他双手沾了油,因而能自由活动,那丝网塌下去了一点。伯尔将心里的念头当做了救命稻草。他抓着鱼,将鱼撕裂,这鱼现在已经是腐臭难闻、布满鳞片的肉块,他用鱼在身上胡乱刮擦一番,想将粘在腿上的东西刮下来,同时将腐臭的鱼油涂遍了双腿。
他感觉到蛛网又颤动起来了。对蜘蛛来说,伯尔还能动就说明毒液未能发挥全效,好像还需要再刺一回。但这次它不会再去碰那已经悄没声息的狼蛛,而是转向一息尚存的另一猎物,将毒液注入伯尔体内。
伯尔边喘着气,边往那洞口边上靠,仿佛要把双腿同身体分开。他的头露出来了,接着是他的肩膀——他有一半身体已从洞口钻出去了。
那大蜘蛛打量着他,做好了要将更多丝网抛向他的准备,吐丝器又开始忙忙碌碌,那蜘蛛用一条腿将新吐的蛛丝收集起来——
这时那些裹着伯尔双腿的黏性物质已经被扯开了。
伯尔从洞口一跃而出,重重落下,四肢摊开着地,撞入一只飞甲虫萎缩的外壳,这只甲虫当初也是踉踉跄跄掉进了蜘蛛的陷阱,却没有能像伯尔一样逃脱。
伯尔翻滚了几次,坐起身来,只见一只一英尺来长的蚂蚁怒气冲冲地出现在面前,大颚前伸着,向自己示威,其尖锐的摩擦声响彻四周。
很久以前,还在地球上的时候——那时候大多数蚂蚁都只能用英寸以下的单位来测量大小——科学家曾郑重地争论过蚂蚁到底会不会发出叫声。他们认为昆虫身上的某些沟回,就像蟋蟀大腿上的沟回一样,可以作为发声工具,只不过这声音实在过于尖细,人类的耳朵无法听到。当时争论很激烈,但证据却无从取得。
伯尔不需要证据,他知道摩擦声就是眼前这昆虫发出的,尽管他从来也不关心这昆虫到底是怎么发声的。这叫声是为了呼唤蚁城中其他蚂蚁,告诉它们眼前有一顿美餐,但需要帮手,否则只能看运气了。
尖锐碰撞声从五六十英尺外传来。帮手快要到了。虽然通常只有军蚁很危险,但是一群普通蚂蚁如果被激怒了也是很可怕的。它们会像从前地球上被激怒的一群猎狐犬一样,将人类扑倒,撕成碎片,这也够令人不知所措的了。
伯尔没再耽搁,转身就逃,差点撞上黏在地面上的用来支撑蛛网的一根线。这时他听见那尖锐的声音渐渐平息了,蚂蚁视力都很有限,看不到他,也就不觉得受到威胁了。它十分平静地接下去做被伯尔打断的事,不久就从蛛网落下的残骸中找到了可以吃的腐肉,然后便得意洋洋地出发返回蚁城。
伯尔加快速度走了几百码,又停了下来。他心神动摇,一片茫然。现在,他就像他部落里的其他人一样,胆怯、畏惧。马上他就会意识到,在全身裹满粘丝的情况下能从巨大的蜘蛛网里逃脱,是一项无与伦比的壮举,不仅仅从未有人听闻,也完全超出了人们的想象!但伯尔此时心中惊惶,并没有想到这点。
十分古怪的是,第一个闯进他意识中的感觉竟是,他的脚很疼。那蛛网上来的粘性物质还附着在他的脚底,一路走来,一路粘附了不少小东西。被蚂蚁咬下来的陈年甲虫壳碎片粘附在他的脚底,无时无刻不在戳着他,甚至快要把他的鞋底戳穿,于是停下脚步,把这些东西刮掉,他一直害怕地盯着四周。走了十几步,他又不得不停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