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冷冬(4)

朵拉毕竟年幼,力气不够,怎么也拉她不起,心里又急又气,冲口而出,“你在这里哭有什么用?有本事去抢婚啊!到底是一时的面子重要,还是一辈子的幸福重要?大不了就丢一场脸,跟一生的悲伤难过相比,算得了什么!”

朱老师身子一震,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朵拉,“朵拉……”

“朵拉说得对。换了是我,任谁想动我爱的人,我跟他没完。”身后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语气轻描淡写。

朵拉回过头,叫一声:“栩生!”

栩生搭过手来,帮着朵拉紧扶一把,“努力做我们的楷模吧。朱老师,我挺你!”

朱老师慢慢站直身子,无声地笑了笑,“太丢脸了。”她轻轻捋一把头发,“两位同学,今晚没见过我。是吧。”

她精神一振,立刻恢复了身为师长的尊严,语气却仍然是缓和的。

周栩生说:“朵拉,你饿不饿?我让阿姨包了一点芝麻汤圆。”他径直牵了朵拉的手,转身走。

朵拉轻轻挣扎着,“喂,还没跟朱老师说再见呢。”

周栩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吧。还要说再见?人家朱老师巴不得咱们马上消失。”

朵拉撇撇嘴,“阿姨是不是真的包了汤圆?”

周栩生说:“你要是想吃,我就马上叫她包。”他示意她,“走吧!”

朵拉迟疑着跟上他,“可是,明天古老师真的就结婚了。”

周栩生头也不回,“那又怎么样?”

朵拉叹息一声,“就这样了吗?”

就这样了吗?曾经相爱过,现在也不一定不相爱。她仍然记念旧情,他真的就全忘了?那些共同度过的岁月,真的轻易就能遗忘?

周栩生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路灯光灰蒙蒙的,让朵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淡淡地说:“如果是我,决不会就这样。”他上前一步,轻轻为她拨弄被微风吹乱的发,“我爱的人,我会用一辈子的时间等待她,眼里只有她,心里也只有她。”

他指尖微凉,目光专注,她的心不由得轻轻一动。

突然间他轻笑起来,“喂,许朵拉,不许你用这种眼光看我,不然……”他的笑容调皮起来,“我会亲你的……”

朵拉大骇,紧接着大羞,顿时退后几步,低声嚷,“滚你的蛋!”

她转身就朝家里跑,身后隐隐约约地,尚还传来周栩生的轻笑声。

28日。晴空万里,青山斐然,绿树张狂。

古老师的婚礼在海城大酒店举行。

这是一家历史悠久的老式酒店,至今酒店的大门仍然是沉旧老气的朱漆红,墙砖做旧似地到处剥落,在一群金碧辉煌的现代建筑中,倒显得别样出彩。它貌不惊人,收费却昂贵,当然服务也上乘。据说古老师的新娘子身家颇为浑厚,把婚礼诸项费用一概承担下来。

朵拉与周每每混迹在众多来宾当中,不住地听到人们小声议论,“真奇怪,怎么看上这男人的?又老……”“听说闹得要死要活的,非嫁不可……”

周每每看一眼许朵拉,问,“你能理解吗?”

朵拉答,“我能理解你,当然就能理解她。”

偏偏喜欢他,还能怎么样。

周每每向往地说:“我但愿死缠烂打,就可以得到喜欢的人。”

朵拉安慰她,“努力吧。也许努力总会有回报。”

周每每侧侧头,有点不满,“你觉得会吗?”

努力地去爱,就会得到一样的爱吗?连小孩子也知道这不是真的。只有努力扛包,才会得到更多小费,这才有可能是真的。

朵拉只好转过话题,“玫瑰花好漂亮。”

整个婚礼现场,目光所及,全都是玫瑰花。这场婚礼,真正奢侈浪漫。

朵拉看到了周栩生,天气温暖,他今日只穿了白衬衣黑裤子,简简单单,却显得异样精神挺拨。他手执礼盒,走向古老师。

他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古老师的表情有点奇怪。他微微皱着眉,显然颇为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学生。

朵拉好奇心顿起,低声对周每每说:“不知道栩生跟古老师说了些什么。”

周每每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栩生?你什么时候跟他这么亲热了?”

朵拉脸一红,还没来得及说话,周栩生已经大踏步走过来,拉住她的手,“朵拉,我们快点走!”

朵拉懵懂,“啊?干嘛?”

周栩生简短地说:“朱老师自杀了。”

“啊?!”许朵拉和周每每的嘴张成了O型。

“走吧!”周栩生匆匆说。

一行三人着急地穿过人群,就快走出门时,朵拉回头张望了一眼,她很轻易地在人群中找到了古老师,有人在恭喜他,他脸上带着微笑,但神情茫然。

突然间,朵拉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迅速掉回头去,站在了古老师的面前,“她仍然爱你,你确定你不再爱她?哪怕她死掉,你也不会再为她掉一滴眼泪?你真的可以继续这场婚礼?”她像炒黄豆,毕毕剥剥地,“如果你仍然爱她,却可以若无其事地站在这里,那么古老师,我鄙视你!你是个懦夫!”

周每每已经扬声叫,“朵拉!朵拉!我们走!!”

三个人才走到街道拐角,朵拉心急,“怎么搞的没有车!”一回头便看到古老师仓惶地奔出了酒店,顿时便停住了脚步,“古老师出来了!”

她惊喜地看一眼周栩生。

周栩生安静地看着越奔越近的古老师,嘴角挂一缕胸有成竹的微笑,朵拉怀疑起来,“周栩生!朱老师真的自杀了?”

古老师已然气喘吁吁地跑上来,“她在哪?梓然她在哪?”

周栩生答,“淮南路……”

不等他说完,古老师已经匆匆离开。

朵拉叫,“喂!”

周栩生气定神闲地,“他仍然爱她。如果不爱,她死了又与他何干?”

每每疑惑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许朵拉松口气,“天哪,栩生,差点被你吓死!”

周栩生眨眨眼睛,“我猜你不希望他们俩分开,因此,找朱老师商量了一下,玩了一个小小把戏……”

朵拉忍不住微笑一下,“关键是,古老师心里真的有她……”

周栩生微笑着称赞道,“我的朵拉真聪明!”

周每每一听之下,故意浑身一颤,“我靠,浑身鸡皮疙瘩哦。”她狐疑地盯着朵拉,“我的朵拉?”

等周栩生一走,周每每便发难,“你怎么突然间跟周栩生这么要好?”她脸色难看得要死,“我不许你伤害陈皓!”

朵拉虚弱地抗议,“他这个人就喜欢胡说八道。好歹也是我的衣食父母,我总不能为这种小事跟他翻脸。”

周每每仍旧板着脸,“我看得出来,周栩生心怀鬼胎!他对你心怀不轨!”

朵拉叫起来,“我的大小姐,拜托你换个角度,万一我和周同学有染,可不有利于你与陈皓的发展嘛!”

只听得周每每斩钉截铁地说:“不行!陈皓会伤心的!”她斜睨着朵拉,“请你和周栩生同学保持点距离!千万别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哦哟,这傻妞!

朵拉只好投降,“我饿了,走吧,去吃点东西!”

因为古老师的婚礼,下午的课基本等同于取消了。周每每非拉着许朵拉,打了辆车,跑到城北洛阳巷子里去吃卷粉。

这是一家小店。非常不起眼,若不是周每每提醒,许朵拉根本不会多看两眼。

朵拉奇怪起来,“你怎么会知道这种地方?”

周每每说:“我爸带我来过几次。”

店很小,但收拾得很干净,每张桌子上都铺着清闲的绿格子布,桌子中央搁一只小小玻璃花瓶,插一朵淡雅的百合。朵拉凑上去嗅了嗅,不由得惊讶起来,“是真的花哦!”

店铺老板娘不年轻了,但打扮得很得体,听到朵拉的话,便微笑着接口道,“每一朵都是真的。”

朵拉更惊奇了,“每每,你爸,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吃东西?”

再干净雅致也只是个简陋的小地方,周每每的父亲总算是个成功男人,怎么会钻到这种地方找东西吃?

周每每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这里的卷粉真的非常非常好吃!”

她兴冲冲地招手,“多给我一点儿葱末!”

她们在店里呆许久。正值安静的午后时分,店里人烟称少,老板娘打开了音响,低低的音乐声便在小店里回荡起来。窗边搁着一个简易书架,朵拉顺手抽了本时尚杂志,哗啦啦地翻看。

她心里始终充满惊异,不住地朝老板娘偷眼瞥去。

老板娘解下了围裙,露出纯白衬衣和浅蓝长裙,整个人靠在懒椅上,吸支烟,那模样,只像个疲倦的寂寞白领,哪里有半分市井小妇的影子。

她分明对两个女孩另眼相看,不多时便嘱服务员端上来两杯奶茶,说明赠送。

傍晚她们才回到了月光路。

才至路口,朵拉眼尖,一眼看到娜姨,一手撑着墙,另一只手狠狠抵住腹部,身子半躬,朵拉抢上前去,清晰看到娜姨额上冷汗渗出。

朵拉惊呼,“娜姨,你怎么了?”

娜姨一听到她的声音,立刻尝试着直起身子来,朝她微笑,“啊,朵拉!”

笑容太过勉强,朵拉不禁心生疑惑,“娜姨,你是不是不舒服?”

娜姨辩解道,“哪有!”

话音刚落,眉头便又紧皱起来。

朵拉沉声道,“走,娜姨,我们去医院!”

娜姨急忙说:“不不不,不用,我这是老毛病了,回家休息一下就好。”

她甚至挣开朵拉搀扶,一个人勉力走在前面。

周每每轻声说:“改天还是劝娜姨到医院看看。”

朵拉突然想起上次在医院,娜姨自作主张便吩咐医生吊点滴,分明就是不想做体检。不不不,不对,她是不想让朵拉知道她身体有恙。

一想到这里,朵拉顿时紧张起来。娜姨为什么要瞒着她?

晚上吃的是干捞面。

娜姨说:“朵拉,你至少可以学会做这个。”

朵拉撒娇,“不要。不学,我要娜姨一直一直做给我吃。”

娜姨的手怔在了半空中。

朵拉假装没看到,故意闲闲地问,“娜姨,你又熬汤了啊。”

平时她几乎没注意,屋角其实一直搁着一个小小瓦罐,此时正安静地伏在蜂炉上,任炭火慢慢煨烧。

娜姨笑了笑,“老人家喝的,不适合你。”

朵拉不再做声。

深夜她躺在床上,双耳竖着,直等到屋外的动静全然平息,这才下床来,赤着脚,无声无息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