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交错 交错

我木木地坐在那里,静静的望着天边的云霞,盘算着身旁这位姑娘的悲惨身世,以及她现在的绝望处境,却没有丝毫的办法。极度的悲伤感在心中蔓延。

人都会遇到困难的,需要别人的帮助;人也都是有怜悯心的,都希望自己能在别人困苦的时候伸出援手。但是,这弥足珍贵的怜悯心,在这惨烈的社会现实下,能在我们心中残留多久?而我们给别人的援助又能有多少呢?

记得小时候,我们几个伙伴,在路边遇到要饭的人,就会把自己有的钱给他;虽然只有五角,或是一块,但那也是自己能有的全部的钱了。给过钱之后,听到别人不住的说“谢谢”,总会有满心的快乐和自豪。这便是古语说的“人之初,性本善”的一种表现吧。我们很快就会把这种“壮举”忘了,到处去玩耍,嬉戏,然后跑回家去吃饭睡觉。我们永远不用担心自己会没有吃的、住的,因为会有父母给自己撑起那一片天。

然而,当我慢慢长大以后,知道了挣钱的不易,常常会这样考虑:这些乞讨的老人没有儿子吗,这些乞讨的孩子没有父母吗,而这些残疾的人,不应该由他们的亲人好好照料吗?于是,当自己用手去拿兜中那仅有的钱时,就不禁会有些踟蹰;有时,不是拿出来给人,而是用手攥得更紧了。

当我经过电视报道和报纸知道,“乞讨”竟也能成为一种职业,我不禁惊呆了。有人能通过乞讨发家致富,更有甚者,为了自己发家致富,不劳而获,而驱使弱者(买来的儿童或残疾人)甚至是自己的孩子去乞讨时,我心中充满了迷茫,感觉在光怪离陆的社会现实中扭曲。再遇到乞讨的人时,自己会直直的走过;然而听到声声的乞求声,我心中会难过,为他们,也为自己。

终于,我长大了,上了大学,我认为人们是不应该去行乞的。很多人同意我的看法,很多报道也是这种观点。

我回过头,看看她,心中充满悲伤,眼中含着泪花,盘算着,我该怎么帮助她呢?只见她轻轻地走在这个小城公园中,留恋着这美好的一切。秋景除了萧瑟还是萧瑟,也没有什么可看的。然而日光终于冲破云霞,直射在这干枯的小园中,使它焕发出金色的光芒,宛若一朵巨大的花朵,迎着朝阳,展现它惊人的容姿。她脸上终于露出欣喜,转过头远远地对我喊道:“这里真的好美,你没有骗我。”说完,她闭上双眼,沐浴在这灿烂的日光中。是的,在这深秋的公园中,她是最美的一朵花!过往的行人,有很多都禁不住打量她。

帮她,我能做点什么呢?我又想到了文秀,自己的爱人。那一个初春的早上,我们一起走向操场。我穿着母亲做的新衣,跟着她,看着她。她走在前面,观察着校园里从睡梦中醒来的一切,对我却看也不看。我鼓起勇气,赶上她,笨拙地说:“何,何文秀,谢谢你。谢谢你能帮助我,借钱给我。”

她回过头,静静地看了一会,微微一笑:“你要说多少遍啊?谢什么,你有困难嘛。况且,你还是要还钱的。”

“嗯。”我郑重的说道:“等一有钱,我马上还你。”

“呵呵,那也不必一有钱马上还,还是等你家恢复了元气,有足够多的钱时再还吧。不要因为还钱让自己紧巴巴的,连正常生活都有问题了。”

“恩,不知道我家什么时候能挣足够多的钱。”我顿了顿:“谢谢你。”

“我说过不用谢了,换个话题吧!你有什么其他的话题能值得说的?”说完,她转过去身,望了望初升的太阳,呢喃道:“嗯,又是一个好天儿。”

我陷入了沉思,呆呆的想了半天,不知道她喜欢什么类型的话题,也不知道怎么说。终于想到了那个迷惑自己很久的事,抬起头找她,只见她正蹲下身子,仔细观察一朵含着苞的月季花。

我快步走过去,直直地说:“我想到话题了。”

她转过脸来:“是么?呵呵。嗯,先回答我个问题,你说是含着苞的花美呢,还是盛开的花美?”

我想了想:“都美。一样的美。”我点着头,郑重地说道。

她听了,想了想,抿嘴笑了:“你从来没有想过类似的问题吧!也不知道这些话题的含义。”她站起来,打量着我:“你就像你穿的衣服,这样纯朴。”她顿了顿:“你知道么,盛开的花是最美的,是花的极致,但马上就要残败了;而含着苞的呢,才更有活力,更具有含蓄美,所以我更喜欢花骨朵儿。”

“恩,有道理。”我想了想,朦胧中,自己也有这种感觉,也读过很多古诗,也常常这样描写,但我却固执坚持道:“但它们都是美的。”

“我也没有说它们谁不美啊,你那生气干啥?”她略侧侧头:“那残败的花呢?”

“那,那就不怎么好看了。”我说。

“是啊,不怎么好看。真羡慕你,不会想那么多!”

“我什么都想不到,有什么好羡慕的。我倒羡慕你想到了什么?”

“就是残花也有含苞的时候,也有盛开的时候,也蕴含着生命,因此也是美的。就像人,你不能因为他老了,就说他不好,说他不美,因为他的每一条皱纹都镌刻着沧桑,每一个凝思都含着记忆。”她看看木木的我:“你也应给多想想,就能明白了。还有,不是有花如人生之说么?还可以从文学,从艺术等各个方面去思考。”

我低下头,看着地上的尘土。

“呵呵,你的思想啊,就是一个含着苞的花,也许有一天它会盛开。嗯——你的话题是什么,说来听听。”

“我想说我也帮助过人的,只不过,”感觉自己的‘壮举’真不值得说,“只不过,都是一毛,两毛,最多也就是一块。”

“呵呵,你说的是打发要饭的吧。”

“恩。”

她眨了眨眼睛,略略想了想:“你现在还这么做么?”

“我,我现在比较迷茫啊。关于这事,我常常想,就是想不明白。”我想想,有些惭愧,不自觉又低下了头:“就是,就是现在不怎么给了。”

“你也没有做错什么啊,不必这样嘛!”

我抬起头,看看他那张俏丽的脸,看那里能流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只见上面尽是笑意,是一种会心的笑,里面掺杂着好玩和理解,丝毫没有鄙视和嘲弄。她的脸庞,宛若太阳,把光芒照进我的心扉,驱散了那里的阴霾和自卑;那种笑意,仿佛一股暖流,流入我的心田,使其产生异样的感觉。

我直直的看着她,好久。

“不要这么紧紧地盯着人家,这样会让人家产生不自在的感觉。”她把脸转向一边,看远处另一簇花枝。

我一阵发窘:“你,你遇到要饭的,一定也帮助他们吧!”

“看心情,高兴就给他们钱,不高兴就不给。”

“为什么,我感觉你总会帮助他们的。”

“那只不过是你想的——恩,因为我帮助了你,你就会有那种想法——其实,其实我不是那样的人。”

我还是不解,没有说什么。

她看看我,继续说道:“他们把自己的命运和生活交给别人的心情,那么,那他们的一切也只能看别人的心情了。”

“哦。我想不明白的是,还有乞讨职业,更有可恶的,强迫拐卖的儿童和残疾人去讨钱。”

她看了看我,平静的笑了笑。

“不知(zhe)我说的对不对。”我看了看她:“你是怎么看的?”

“我吗?恩,你说的也对,只不过这样一来,就会使真正走投无路的人更难生存,处境也更困难。我也讨厌那种人。”她脸上露出愤恨,过了一会,她才平静过来;“我们应该帮助那些真正陷入窘困的人,他们才是真真可怜的人;恩,我们应该帮助他们,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

“我知道了。呵呵,不知道你也会发狠。你,你太美了。”

“不要这样老盯着人家,我讨厌这样,也有点讨厌你。”她红了脸,受委屈的样子:“我真不该帮助你。”

我失望地低下头,心情异常沉重。

我怔怔的坐在那里,像一片沉思的树叶;她悄悄地走过来,静静的看着我,像一只美丽的蝴蝶。

“你在想什么?”她终于问道,忧郁的脸上带着羡慕的神色。

“没什么。”我回过神来,转头看了看她。

“你在想你女朋友吧!”她含着羡慕的笑,试探着问道。

“恩。”我终于说出了心中的想法:“还有,我们应该做点什么,不应该这样白白的浪费时光。”

“呵呵,你在说什么啊?”

我理了理纷乱的思绪:“你的时间不多了,你应该做你想做的事。”我心情有些激动,声音不自觉地有些微微发颤,“是的,珍惜每一分钟,不要让自己的一生留下悔恨!”

她看看我,微笑的脸慢慢僵硬,最后变成苦笑。

“不知道我说的是否正确,但是我感觉,对于你来说,时间真的太重要了。你应该做自己最愿意的事,不要顾及其他的。也许,也许。。”

“也许明天我就会死去,是吗?然而那又怎样,地球照样会转,我也不用再受折磨。”

“不,我是说,也许未来这短暂的时光,是你最最幸福的时光,为什么你不好好去享受它,珍惜它。不要管明天的死亡,因为每个人都要死;只管现在,珍惜身边的人和事,好好地去感受,去品尝,去体会。不比总这么无助地等待死亡要好吗?”我激切地说。

她没有了笑容,看看周围,无限忧伤,无限留恋,又看了看我:“谢谢你,谢谢你昨天救了我,也谢谢你给我讲这么多。你让我感觉到,除了母亲,还有人能这么关心我。”说完,她也坐在躺椅上,木木的陷入沉思,一会儿悲伤,一会儿微笑,一会儿留恋,一会儿失望。。

我不禁忐忑不安,不知自己说的是否正确,抑或应该给她讲那种话语。我能觉察到,她脆弱的心灵是那么复杂,那么感伤。

极度的平静过后,她突然站起来,颇为紧张的说:“你说的对,我应该去见他,哪怕一面也好,哪怕他能再陪我说说话,我不能这么等死。”

“那好。现在咱们就去找他。”

“咱们?”

“我就不去了,呵呵,我说错了。”

“恩,你还是去吧!我怕自己到他公司,又没有勇气去找他了。”

“不会吧!”

“求你了,我真的好想去见他,但他曾告诉我,不要我去找他了。”说完,她显得颇为不安:“求你了。”

“恩,好,我就跟你去,随时给你打气!”

风起了,吹起了她的悲意,郁结在我的心间。唉,真不该鼓动她去找他,虽然,我没有在近旁,但可以想象到结果。

她脸如白纸,白纸上还打着折儿,不知道是因为病痛还是心痛。她没有流泪,却比哭泣更伤心。

我看到了一种美,是凄美:正值风华年少,却不久于人世;自己深爱的人,不会伴自己走向终点;活着只能是那瘦弱母亲的负担,死了却是那孤苦无依母亲的思念和哀伤。眼前只有绝望,没有一丝的光明,那层层淤积在她心间的伤悲,点滴都不能释放;她是多么的渴望美好的生活啊,却选择了投湖!

秋风吹动了她的美丽的长发,幻化成无数飘舞的精灵,波荡在我的心间,我无法呼吸,开始想入非非。。

我努力控制自己,但一切都太迟了。我看到了一种意象,她竟会是自己的妻子。

我木木的沉思,在这命运的迷雾之中,忘记了文秀。

一阵紧风,我冷冷的打了个寒颤,从迷幻中醒了过来,感到了撕心裂肺的痛。自己的心在爱情的风中颤抖,在人生的苦海中沉沦,它的一切挣扎都是无助!

好久,我的心平静了,想着那难忘的容颜,直直地流下眼泪。

我拿起电话,听到话筒中传来的那熟悉的声音,是那么遥远。

“喂,是你吗,正强?呵呵,一看到陌生人的号,那指定是你。”

听到那欢快的声音,我几乎不知该如何开口:“恩,是我。”

“咋了,今天怎么这样深沉。恩,好久没听你这么说话了,受什么打击了?”

“没有啊,我。。”我卡在了那里,不知怎么说,毕竟那是自己心爱的她。

“哦,哦。。呵呵,有什么不可以说呢?”

“我想说,我想说咱们分手吧。”

“你就是我的活宝,总是有种让人意想不到的感觉。不知你那个木壳子里都装些什么稀奇古怪的念头。恩,你说什么,分手?开什么玩笑。你今天怎么了,呵呵,怎么突地生气啦?”

“没有,我,我是说真的。”

好久的沉默,好久。

“你再说遍,我不敢确信。”

“咱们分手吧,对不起。”我轻轻的说,没有一点勇气。

她终于感觉出其中的味了:“分就分,当时是你追我。真没想到!”她似乎有点生气,但更多的是委屈,很快就挂了电话。

我想打过去,说明理由,却只愣在了那里,望着话机,木木的发呆,想想以往的时光,轻轻的摇了摇头。

第二天,天还是黑蒙蒙的时候,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喂,正强么?”

“喂,你是?”

“呵呵,听不出来了吗?”

“啊,李姐。”

“唉,你和我秀妹怎么要分手,让她这伤心?啊,你知道么,昨晚她在我这儿哭了多长时间,今天这天还没亮,就求我给你打电话。”

“你们怎么在一块儿?她去找你了?”

“出了这事,她还能找谁?”

“她在你身旁吧,让她接电话好吗?”我理了理思绪。

“等一下。。她不想听。她说她只想见你,说还想见见你的新欢!”

我一下子无语,几乎不知再说什么:“我,我我。。”

“呵呵,你小子,没看出来,你是属狼的,而且还白眼!就是想见你,你会来么?”她终于爆发了。我却隐隐约约听到“别那么说他,求你了。”

“我会去的,去哪?”

“我帮着你,你却向着他。先别问去哪,你也把她带来。先不骂你了,见面再说。”

“恩。”我等了等,又问:“去哪?”

“三妹,唉!她说‘那个地方你应该知道,因为那里是缘起的地方,也应该成为缘终的地方。’小白眼,不给你说了。”

我愣了好久,才轻轻地放下电话,看了看外面冷冷的依稀晨昏,有点儿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