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丹把所有的钱和筹码都扫下床,塞进口袋,走出房间来到赌场里。凌晨时分,真正的赌徒们现在都上了桌。他们已经谈完了生意,在房间里吃完菜肴精美的晚餐,带着老婆看了节目,让她们回房睡觉,或是塞给她们一堆一美元筹码让她们在轮盘赌桌上待着别碍事;或是刚上了床,被人吹箫;又或是参加了某个必须的社会活动。现在,他们都可以自由地与命运搏斗了。手里攥着钱,他们站在骰子桌最前排,赌区经理拿着空白记账牌等着他们花光筹码,好签名再换一两千或三千块。在即将到来的暗夜时刻,人们就这样签走他们的财富,永远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乔丹转头看向赌场的远处。
一条优雅的皇室灰栏杆环绕着,隔开主赌场区,里面安放着长椭圆形的百家乐桌。一位带着武器的保安站在门边,因为百家乐桌主要是用现金而不是筹码来押注。铺着绿毯的桌子两边都有高脚凳,坐在椅子里的是两个牌桌管理员,负责监督荷官和现金易手。赌场员工在百家乐区都穿晚礼服,勉强掩盖他们老鹰般的专注。管理员盯着三个荷官和负责赌局的赌区经理的每一个动作。乔丹走向他们,直到能看清荷官在晚礼服下的身段。
四个打着黑领带的“圣人”,他们对赢家唱赞歌,对输家唱挽歌。他们都很帅,动作迅速,魅力非凡,让自己统治的赌局变得优雅。但乔丹还没有穿过皇室灰门,卡里和梅林就挡在了他的面前。
卡里柔声说:“他们只剩十五分钟就结束了,别掺和。”百家乐凌晨三点关门。
这时,其中一个黑领带扬声对乔丹说:“我们正在洗最后一盒牌,J先生,一盒庄家牌。”他大笑。乔丹看到所有的牌都倒在桌上,背面是蓝色,然后被一扫而起,摞好,它们薄薄的白色牌面若隐若现。
乔丹说:“要不你俩跟我一起去?我出钱,我们在每个台位都赌最高限额。”那就意味着按照两千块的上限,乔丹将会每一手都押六千美金。
“你疯了吗?”卡里说,“你可以去死了。”
“就坐在那儿,”乔丹说,“你那个台位赢的百分之十归你。”
“不。”卡里说,从他身边走开,靠在百家乐的栏杆上。
乔丹说:“梅林,为我坐一个台位?”
那孩子对他微笑,轻声说:“好吧,我去坐。”
“你可以得百分之十。”乔丹说。
“好。”梅林说。两人穿过门坐下来。戴安娜拿到了刚洗好的牌盒,乔丹坐在她身边,这样他就能在她之后拿到牌盒了。戴安娜低头面朝着他。
“乔丹,不要再赌了。”她说。她从牌盒中发出蓝色扑克牌,他没有跟着下注。戴安娜输了,输掉了赌场的二十美金,也输掉了庄,于是把牌盒传给乔丹。
乔丹正忙着清空赌城大赢家运动夹克的所有外口袋,拿出黑色和绿色的筹码、百元现钞。他把一把钞票放到梅林的6号台前,然后拿过牌盒,在庄家那一格摆上二十个黑色筹码。“你也是。”他对梅林说。梅林从面前的那一摞钱中数出二十张百元钞票,然后放到庄家格里。
荷官一只手高举,止住乔丹发牌。他环视全桌,确保每个人都下好注,手掌落下来变成招手,对乔丹吟唱:“闲家一张牌。”
乔丹开始发牌,一张给荷官,一张给自己,再一张给荷官,再一张给自己。荷官环视整桌,然后把他的两张牌扔给押闲家最高的那人。那人小心翼翼地掀开牌偷看,然后微笑着翻开他的两张牌甩了出去。是例牌,不可能输的9点。乔丹看也没看自己的牌便翻过来扔了出去。他的两张都是花牌,零点出局。乔丹把牌盒传给梅林,梅林把它递给下一个玩家。有那么一刻,乔丹想止住牌盒,但梅林脸上有什么表情阻止了他。两人都没出声。
金褐色牌盒缓缓在牌桌上转了一圈,风向不断变换,庄家赢,然后是闲家。庄闲没有连赢,乔丹总是押庄家,步步紧逼。他的那堆筹码已经输掉了一万块,梅林仍拒绝下注。终于,乔丹又一次拿到了牌盒。
他押的是上限两千美元,然后伸手从梅林的钱堆里拿出一扎扔到庄家格里。他短暂地注意到戴安娜已经没坐在他身边了。接着,他,一切就绪。他感到一股极大的力量,好像他能用意志要求那些牌以他希望的顺序滑出牌盒似的。
冷静而波澜不惊地,乔丹连赢了24把。到第8把时,环绕着百家乐桌的栏杆边站满了人,桌上的每个赌客都在押庄家,搭他手气的顺风车。到第10把时,负责筹码的荷官伸手拿出特殊的五百美元筹码,它们呈一种美丽的奶油白,镶着金丝。
卡里靠在栏杆,盯着赌桌,戴安娜站在他身边,乔丹冲他们挥了挥手。第一次,他感到兴奋。在乔丹赢第13把时,赌桌另一头一个南美赌客喊出一声“赌神”。那之后赌桌变得奇怪地安静,只有乔丹继续乘胜追击。
他毫不费力地从牌盒中发牌,双手无比流畅。当扑克牌从木盒子里的藏身之处被推出来时,没有一张被卡住或掉下来,他从未把任何一张牌翻过来。乔丹每次都用同一种节奏翻开自己的牌,从不去看,让首席荷官喊出数字和加牌。当荷官说:“一张牌给闲家。”乔丹就会轻松地推出一张牌,完全不做多余动作希求牌的好坏。当荷官说:“一张牌给庄家。”乔丹又流畅而迅速地推出一张牌,完全不带任何感情。最终在第25把时,他输给了闲家,这一手的闲家是荷官,其他人都押的是庄家。
乔丹把牌盒递给梅林,他拒绝玩,把它传给下一个玩家。梅林面前也有一堆金色的五百美金筹码。既然他们是押庄家赢的,就得被赌场抽佣百分之五。荷官在台位号码上数出手续费,超过了五千美金,这意味着乔丹在这一手就赢了十万美金。赌桌上的其他赌客都输得精光。
高脚椅上的两个牌桌管理员都在打电话,告诉赌场经理和宾馆老板这个坏消息。百家乐桌上的整晚坏运气是极少数几个能真正威胁到赌场盈利的危险之一。格罗内维特本人从他的顶层套房下来,静静地走进百家乐赌区,跟赌区经理一起站在角落里观察。乔丹的余光瞟到了他,明白对方是什么人。梅林某天曾指认过他。
牌盒在桌上转了一圈,狡黠地保持着对庄家的青睐,乔丹又赚了点钱。牌盒再次落在他手中。
这次,他双手像跳芭蕾舞一般,毫不费力地完成了每一个百家乐玩家的梦想。他一直连赢到牌盒里的牌全部发完。一张都不剩。乔丹面前堆满了一堆白金筹码。
乔丹把四个白金筹码扔给首席荷官:“给你,先生。”
百家乐赌区经理说:“乔丹先生,您为何不坐在这里,让我们把钱换成支票呢?”
乔丹把一把把百元美钞塞进夹克,然后是黑色的百元筹码,桌上还有数不清的白金五百元筹码。“你可以帮我数数。”他对赌区经理说,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腿,然后随意地说,“能再来一盒牌吗?”
赌区经理迟疑了一下,回头望向跟格罗内维特站在一起的赌场经理。赌场经理摇头示意不行。他认为乔丹是个无可救药的赌徒,一定会留在赌城直到输光,但今天手气正旺,何必要在他最旺的夜晚挑战他呢?明天发牌就会完全不同了。他不可能永远都走运,而他的结局一定会很干净利落。这些赌场经理都已经见过了。赌场的夜晚无穷无尽,每一晚他们的赢率都更胜一筹。“关掉这张桌子。”赌场经理说。
乔丹点了点头,转身看着梅林说:“要记得,你能拿到你那张台赢的百分之十。”他惊讶地看到梅林眼中竟带着悲伤的神情,梅林说:“不。”
负责钱筹的荷官们数着乔丹的金色筹码,把它们齐堆好,好让牌桌管理员、赌区经理和赌场经理也都能跟着数。他们终于数完了,赌区经理抬起头尊敬地说:“您有二十九万美金,先生,您想把所有的都换成支票吗?”当赌场经理说不开下一盒牌时,其他赌客都已经离开了赌桌,但赌区经理仍然压低了声音。乔丹点头。他的内袋里还塞满了其他筹码和现金。他不想兑换它们。
卡里穿过栏杆站到乔丹身边,梅林也是。他们三个穿着赌城大赢家夹克,就像某个街头帮派成员似的。
乔丹现在非常疲惫,太疲惫了,身体简直无法承受掷骰子或轮盘赌的动作,21点又有五百美金的上限,太慢了。卡里说:“你不能再赌了,上帝,我从没见过这种事情。后面你只会走霉运,不可能再有这么好的手气了。”乔丹点头同意。
赌场保安托着装满乔丹筹码的托盘和赌区经理签名的收据拿到兑筹处。戴安娜加入他们,吻了乔丹一下。他们都无比激动。那一刻,乔丹觉得很快活,自己真的变成了英雄,既不用杀人也不用伤人,如此简单。只需要押下一大笔钱在扑克牌上,然后赢过来。
他们得等着兑筹处拿出支票,梅林调侃着乔丹:“你有钱了,可以随心所欲了。”
卡里说:“他得离开拉斯维加斯。”
戴安娜攥着乔丹的手,但乔丹正盯着格罗内维特,他正跟赌场经理和从高脚凳上下来的两个牌桌管理员站在一起。四个人正悄声说着什么。乔丹突然说:“香格里拉1号,来玩一盒牌好吗?”
格罗内维特从其他人身边站开,他的脸突然完全被灯光照亮。乔丹看得出他比自己想象的更老,也许七十岁左右,不过气色很健康,有着厚厚的铁灰色头发,梳得很整齐,脸呈晒过的古铜色,身材强壮,尚未因年纪而衰老。乔丹看得出用代号称呼只让他些微有点惊讶。
格罗内维特冲他微笑,并没有愤怒。但他内心有某种东西回应着这个挑战——年轻时代,他也曾是个无可救药的赌徒。现在他让自己的世界安全无虞,人生全在掌控之下。他有无数快乐,无数职责,有些很危险但极少会是纯粹的刺激。如果能再品尝一次那种刺激就太甜蜜了。另外,他也很想看看乔丹到底能走多远,怎样才会让他动容。
格罗内维特轻声说:“你从兑筹处拿到了一张二十九万美元的支票,对吗?”
乔丹点头。
格罗内维特说:“我让他们准备一盒牌,我们只玩一手,翻番或者一无所有。但你得押闲家,不能押庄家。”
百家乐区里的所有人似乎都惊呆了,荷官们惊讶地看着格罗内维特。他不仅冒着失去一大笔钱的风险,而且还违背了赌场法律,如果州立赌博管理委员会要找茬,他还冒着失去赌场经营权的风险。格罗内维特冲着他们微笑。“洗牌吧,”他说,“洗一盒出来。”
就在那一刻,赌区经理穿门而入,递给乔丹一张黄色长方形锯齿纸片——他的支票。乔丹只看了它一眼,便把它放到闲家格里,微笑着对格罗内维特说:“我跟你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