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先秦与秦小品(3)

【原文】

江乙说于安陵君曰：“君无咫尺之功，骨肉之亲，处尊位，受厚禄。一国之众，见君莫不敛衽而拜，抚委而服，何以也？”曰：“王过举以色，不然，无以至此。”江乙曰：“以财交者，财尽而交绝，以色交者，华落而爱渝。是以嬖色不敝席，宠臣不避轩。今君擅楚国之势，而无以自结于王，窃为君危之！”安陵君曰：“然则奈何？”“愿君必请从死，以身为殉，如是必长得重于楚国。”曰：“谨受令。”三年而弗言。江乙复见曰：“臣所为君道，至今未效。君不用臣之计，臣请不敢复见矣。”安陵君曰：“不敢忘先生之言，末得间也。”于是楚王游于云梦。结驷千乘，旌旗蔽天，野火之起也，若云霓，兕虎嗥之声若雷霆。有狂兕车依轮而至，王亲引弓而射，一发而殪。王抽旃旄而抑兕着，仰天而笑曰：“乐矣！今日之游也。寡人万岁千秋之后，谁与此乐矣？”安陵君泣数行，下而进曰：“臣入则编席，出则陪乘。大王万岁千秋之后，愿得以身试黄泉，蓐蝼蚁，又何如得此乐而乐之！”王大悦，乃封坛为安陵君。君子闻之曰：“江乙可谓善谋，安陵君可谓知时矣。”

【译文】

江乙劝说安陵君说：“您没有微小的功劳，又不是骨肉至亲，现在却居于尊贵的地位，享受着丰厚的俸禄。京都的人们，看见您没有不收起衣襟礼拜的，没有不整理衣服对您表示敬重的，这是为什么呢？”安陵君说：“大王这样抬举我，是因为我长得漂亮，不然，不会有现在这种情况。”江乙说：“以财物相交厚的，钱财用完了而交情也就绝了；以美色相交厚的，年老色衰了而宠爱也就过去了，所以说受宠爱的美人不能让睡席睡破烂了，受宠爱的大臣不能让君王的车子过去，如今您独自在楚国这样得势，而自己却没有什么可以深交于大王的，我实在为您的前途担忧呀！”安陵君说：“您说得很对，那么我该怎么办呢？”江乙说：“希望您一定请求和大王同生死，以身殉葬，假如这样，必定能在楚国长久得到尊重。”安陵君说：“我一定按您指教的去做。”可过了三年还不见安陵君的动静，江乙又见他说：“我为您出的主意指的路，至今未见您照办。您不用我的计谋，我就不敢再来见您了。”安陵君说：“我不敢忘记先生的话，只是尚未遇到机会呀。”正在这时候，楚宣王前往云梦泽游猎。猎场，千辆车马聚集在一起，旌旗遮住了天空，野火烧起来呀，像天上的红云一样，犀牛、老虎的吼叫声像雷霆一样。忽然有一头疯狂的犀牛飞跑着傍着车轮来到跟前，宣王亲自拉弓就射，一箭射死了犀牛。宣王从旗杆上抽下红旗盖在犀牛头上，仰起头来畅快地笑道：“真快活呀！今天的游猎。我万岁千秋以后，谁还能陪我一起这样快乐呢？”安陵君听罢激动得流着眼泪，下得车来，走上前去说：“我进去就和大王同席吃饭，出来就陪大王同车游乐。大王万岁千秋以后，我希望能随您到地下，亲自为您清扫地宫，驱逐蝼蚁，咱们的快乐比获得这种游猎之乐更快乐，您看如何呢？”宣王听罢极为高兴，就封为安陵君。有识之士听到后说：“江乙可称得上善于计谋，安陵君可称得上识时务的人了。”

夺不死药

【说明】

本篇亦见《韩非子·说林上》。世上本没有长生不老药，但由于统治者光想长生不老，于是就有人进献长生不老药。这明明是个大骗局，可统治者就是不觉悟。中射之士，有胆有识，夺食了不死之药，用二难推理法揭穿了这个骗局。就此以后还又出现了秦始皇、汉武帝等等，在这个问题上，帝王们远远没有一般臣民百姓聪明。

【原文】

有献不死之药于荆王者，谒者操以入。中射之士问曰：“可食乎！”曰：“可。”因夺而食之。王怒，使人杀中射之士。中射之士使人说王曰：“臣问谒者，谒者曰可食，臣故食之。是臣无罪，而罪在谒者也。且客献不死之药，臣食之，而王杀臣，是死药也。王杀无罪之臣，而明人之欺王。”王乃不杀。

【译文】

有人向楚王进献了吃了可以长生不死的药，通接宾客的近侍拿着药要进宫去、一个侍卫近臣问道：“这药可以吃吗？”近侍者说：“可以吃。”于是这个侍卫就把药夺去吃了。楚王听说大怒，便让人把这个侍卫杀掉。这个侍卫叫人转告楚王说：“我问过近侍，近侍说可以吃，我所以把药吃了。这说明我没有罪，有罪的应该是近侍。再说，客人进献的是吃了可以不死的药，我已经吃了，大王要是杀了我，这证明药是死药。大王杀了无罪的臣子，这证明献药的人是在欺骗大王。”楚王听他说得有道理，于是就没杀这个侍卫近臣。

触龙说赵太后

【说明】

赵惠文王逝世，儿子孝成王继位，因年幼，就由其母惠文王的妻子赵威后执政，这时，秦国借机向赵国发起猛烈进攻。赵国向齐国求援，齐国提出要赵威后的小儿子长安君作为人质，太后坚决不肯，并拒绝大臣们进谏，在这种情况下，左师触龙为了赵国的安全，巧妙地向太后进谏，终于使太后同意长安君到齐国做人质，解除了国家危机。触龙进谏，能抓住老年人的心理，方式巧妙，辞令委婉、效果圆满。太后喜怒哀乐，有声有色，有血有肉，通晓大义，欣然从谏。文章叙述、描写、词令都很成功。

触龙，多作“触詟”。《史记·赵世家》及马王堆汉墓出土帛书《战国策》作“触龙”，从之。

【原文】

赵太后新用事，秦急攻之。赵氏求救于齐。齐曰：“必以长安君为质，兵乃出。”太后不肯。大臣强谏，大后明谓左右：“有复言令长安君为质者，老妇必唾其面。”左师触龙言愿见。太后盛气而揖之。入而徐趋，至而自谢，曰：“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不得见久矣，窃自恕。恐太后玉体之有所郄也，故愿望见。”太后曰：“老妇恃辇而行。”曰：“日食饮得无衰乎？”曰：“恃粥耳。”曰：“老臣今者殊不欲食，乃自强步，日三四里，少益嗜食，和于身。”曰：“老妇不能。”太后之色少解。左师公曰：“老臣贱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窃爱怜之。愿令补黑衣之数，以卫王宫，没死以闻。”太后曰：“敬诺。年几何矣？”对曰：“十五岁矣。虽少，愿及未填沟壑而托之。”太后曰：“丈夫亦爱怜其少子乎？”对曰：“甚于妇人。”太后曰：“妇人异甚。”对曰：“老臣窃以为媪之爱燕后贤于长安君。”曰：“君过矣！不若长安君之甚。”左师公曰：“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媪之送燕后也，持其踵为之泣，念悲其远也，亦哀之矣。已行，非弗思也，祭祀必祝之，祝曰：‘必勿使反。’岂非计久长，有子孙相继为王也哉？”太后曰：“然。”左师公曰：“今三世以前，至于赵至为赵，赵主之子孙侯者，其继有在者乎？”曰：“无有。”曰：“微独赵，诸侯有在者乎？”曰：“老妇不闻也。”“此其近者祸及身，远者及其子孙。岂人主之子孙则必不善哉？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而挟重器多也。今媪尊长安之位，而封以膏腴之地，多予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国；一旦山陵崩，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老臣以媪为长安君计短也。故以为其爱不若燕后。”太后曰：“诺！恣君之所使之。”于是为长安君约车百乘，质于齐，齐兵乃出。子义闻之曰：“人主之子也，骨肉之亲也，犹不能恃无功之尊，无劳之奉，以守金玉之重也，而况人臣乎？”

【译文】

赵威后刚刚执政，泰国借机对赵国发起了猛烈进攻。赵国向齐国求援。齐国说，必须用长安君作为人质，才能出兵。赵太后不肯答应、大臣们拼命劝说，太后明白告诫左右说：“有再说让长安君去做人质的，我老婆子就吐他一脸唾沫。”左师触龙声言希望见见太后。太后怒气冲冲地等待着他。他进门缓缓地急走几步，到太后跟前表示歉意说：“老臣我脚有病，一向不能快走，好久没有见到您了，我私自宽恕了自己，我恐怕太后身体劳倦有什么不适，所以想见见您。”太后说：“我老婆子是依靠车辇行动的。”触龙问：“每天饭量恐怕还没减少吧？”太后说：“只能吃些稀粥罢了。”触龙说：“老臣我现在胃口特别不好，却还是自己强撑着散散步，每天走三四里，这样稍稍增加点食欲，和和身体。”太后说：“我老婆子做不到。”太后的脸色稍稍温和了些，左师老先生说：“老臣的儿子当中，舒祺最小，顽皮不长进；可老臣不中用了，心里很疼爱他。我想叫他补上黑衣卫队充个数，来守卫王宫，所以冒着死罪向您报告请求，”太后说：“好吧。他多大年纪了？”触龙回答说：“十五岁了。虽然年纪小了点儿，我想趁我还没有填沟壑而死以前把他托付给太后。”太后说：“男人们也疼爱小儿子吗？”触龙回答说：“比老太大还厉害呢？”太后说：“还是老太太更厉害些。”触龙回答说：“老臣我认为您老奶奶疼爱燕后胜过了长安君。”太后说：“您错了！不像疼爱长安君那样厉害。”左师老先生说：“父母疼爱子女，就应该替他考虑得深些远些。老奶奶送燕后出嫁时，她上了车，您握住她的脚为她掉泪，心里是在为她远嫁悲伤呀，也是替她难过呀。走了以后，并不是不想她呀，可每逢祭祀总要祷告说：‘千万别让她返回赵国呀！’这岂不是为她考虑得长远，希望燕后的子孙世代继承燕国王位吗？”太后说：“是这样的。”左师老先生说：“从现今三代以前，上推到赵烈侯由大夫之家建立赵国，赵国君主的子孙封为侯爵的，他们的后嗣还有保住爵位的吗？”太后说：“没有。”左师老先生说：“不光是咱赵国，其他诸侯国受封的子孙还有保住侯爵的吗？”太后说：“我老婆子没有听说过有。”左师老先生说：“这样看来，他们快的，自身就招来祸患，慢的，祸害落在了子孙头上。难道国君的子孙就注定是不好的吗？这是因为他们地位尊贵而于国家无功，俸禄丰厚而对百姓无劳，却又拥有大量财宝呀。如今老奶奶把长安君封至尊位，又封给他肥美的上地，给他很多财物宝器，而不趁现在机会让他为国家建立功劳；有一天山陵崩毁，长安君凭仗什么在赵国立脚呢？老臣认为老奶奶您替长安君考虑得太短了。因此认为您对长安君的疼爱赶不上燕侯，”太后说：“好吧！任您要他到哪儿就到哪儿去吧。”于是给长安君调集了百辆车子，让他到齐国去做了人质，齐国这才发出了救兵。子义听到这件事说：“国君的儿子，是骨肉至亲啊，尚且不能依仗没有功勋的高贵爵位，没有劳绩的丰厚俸禄来守住黄金白玉那样的贵重财宝，更何况是做人家臣子的呢？”

平原君诫平阳君

【说明】

人有了地位就弄钱，有了钱就吃喝玩乐，就骄奢腐化，就走向败亡。明知这是条死亡路，过去不少人沿着它走向了败亡的深渊，虽然平原君也早已告诫过平阳君，可叹后世还是有人要坚决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

【原文】

平原君诫平阳君曰：“公子牟游于秦，且东而辞应侯。应侯曰：‘公子将行矣，蚀无以教之乎？’曰：‘且微君之命命之也，臣故且有效于君。夫贵不与富期，而富至；富不与粱肉期，而粱肉至；粱肉不与骄奢期，而骄奢至；骄奢不与死亡期，而死亡至。累世以前，坐此者多矣。’应侯曰：‘公子之所以教之者厚矣。’仆得闻此，不忘于心。愿君之亦勿忘也。”平阳君曰：“敬诺。”

【译文】

平原君告诫平阳君说：“公子牟到秦国游说，将要东归，去向应侯辞别。应候说：‘公子这就要走了，难道没有什么可以指教我的吗？’公子牟说：‘不是您主动命我对您有所提醒，我本来也是要对您有所提醒的、地位尊贵了，不约请富有，而富有也就来了；富有了，不约请美禽佳肴，而美禽佳肴也就来了；美禽佳肴不约请骄横奢侈，而骄横奢侈也就来了；骄横奢侈不约请死亡，而死亡也就到了。从前历代因此而获罪败亡的多了。’应侯说：‘公子所指教的太深刻了。’我听到这些话以后，经常记在心里不敢忘记。希望您也不要忘记。”平阳君说：“我恭敬地谨记您的教导。”

魏牟短建信君

【说明】

建信君以美色获得了赵孝成王的宠信，显贵于赵国。魏公子牟打从赵国经过，赵孝成王向他请教如何治理天下，魏公子牟劝他要重视第一线的工作人员，不要宠信乐工和美色，并指出，宠信建信君之类的人对国家无益而有大害，“驾犀首而骖马服”七字，天然精巧，光彩异常。犀首、马服，恰与驾字、骖字掩映生趣，极为佳妙。

【原文】

建信君贵于赵，公子牟过赵……渭赵王曰：“王之先帝驾犀首而骖马服，以与秦角逐，秦当时避其锋。今王憧憧，乃辇建信以与强秦角逐，臣恐秦折王之輢也。”

【译文】

建信君在赵国获得了权势，公子魏牟从赵国经过……对赵孝成王说：“大王的先帝让犀首公孙衍驾辕作主将，让马服君赵奢帮辕作副将，和秦国进行武力抗争，当时的秦国不得不避其锋芒。如今大王好糊涂，竟然让建信君和自己同一车辇和强大的秦国进行抗争，我恐怕秦国就要摧毁大王所乘车子的车帮了。”

文侯戒邺令

【说明】

俗话说，跟着啥人学啥人，跟着巫婆学下神。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要想功成名就，关键在于接近贤良之士、魏文侯告减西门豹，下到基层后，要向地方上的老人和受到众人尊敬的人访问贤良之土而师事之，这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是好官是坏官，看他接近的是什么样的人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