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童想要摆脱她们的纠缠,可是母鸡们追逐着他,一边追一边叫喊,他的耳朵险些被吵聋了,倘若他家里养的那只猫没有在这时走出来的话,他是休想冲出她们的包围的。那些母鸡一见到猫儿,立刻安静下来,装作专心一意地在地上啄虫子吃。
小男童马上跑到猫儿跟前,说:“亲爱的猫咪,你不是对院子每个角落和隐蔽的洞孔都很熟悉吗?请你行行好,告诉我在哪儿可以找到小精灵?”
猫儿没有马上回答。他坐了下来,把尾巴优雅地卷到腿前盘成一个圆圈,目光炯炯地盯住小男童。
“我当然晓得小精灵住在什么地方,”他低声细气地说道,“可是,这并不是说我愿意告诉你。”
“亲爱的猫咪,你千万要答应帮帮我,”小男童说道,“你难道没有看出来他用妖法害得我变成了什么模样?”
猫儿把眼睛稍微睁了一睁,闪出了含着恶意的绿色光芒。他幸灾乐祸地扭动身体,心满意足地咪呀、咪呀,喵呀、喵呀地叫了老半天,这才作出回答。“难道我非得帮你忙不可,就因为你常常揪我的尾巴?”他终于说道。
这下子气得小男童火冒三丈,他把自己是那么弱小和没有力气忘得一干二净。“哼,我还要揪你的尾巴。”他叫嚷着向猫儿猛扑过去。
霎时间,猫儿变了个模样,小男童几乎不敢相信他就是刚才的那个畜生。他浑身的一根根毛全都笔直地竖立起来,腰拱起来形成弓状,四条腿仿佛像绷紧的弹弓,尖尖的利爪在地上刨动着,那条尾巴缩得又短又粗,两只耳朵朝向后贴,血盆大口发出嘶嘿嘶嘿的咆哮,一双怒目瞪得滴溜滚圆,喷射着血红色的火光。
小男童不肯被一只猫吓得畏缩起来,他朝前逼近了一步。这时候,猫儿一个虎跃扑到了小男童身上,把他掀倒在地上,前爪踏住了他的胸膛,血盆大口对准他的咽喉一口咬下来。
他只得狼狈逃到牛棚里。小男童想要张口问问小精灵住在哪里,可是奶牛们吵闹得天翻地覆,他根本没法子让她们听见自己在讲的话。她们怒气冲冲,就像是他平日把一条陌生的狗放进来,在她们之间乱窜时候的情景一样。她们后腿乱蹦乱踢,颈脖肉来回晃动,脑袋朝外伸出,尖角都直对着他。
“你快上这儿来,”叫五月玫瑰的奶牛吼叫道,“我非要踢你一蹄子,准叫你永远忘不了!”
“你过来,”另一头名叫金百合花的奶牛哼哼道,“我要让你吊在我的犄角上跳舞!”
“你过来,我让你尝尝挨木头鞋揍的滋味,你在去年夏天老是这么打我来着。”那头名叫小星星的奶牛也怒吼道。
“你过来,你把马蜂放进过我的耳朵里,现在要你得到报应。”金百合花狠狠地咆哮。
五月玫瑰是她们当中年纪最大、最聪明的,她的怒气也最大。“你过来,”她训斥说,“有多少次你从你妈妈身下抽走她挤奶时坐的小板凳!有多少次你妈妈提着牛奶桶走过的时候你伸出腿来绊得她跌跤!又有多少次你气得她站在这儿为你直流眼泪!”小男童想要告诉她们,他已经后悔了,他过去一直欺负她们,可是只要她们告诉他小精灵在哪里,他就决计不会亏待她们,会对她们很好很好的。然而奶牛们都不听他说,她们吵嚷得非常凶,他真害怕有哪头牛会挣脱缰绳冲过来,所以还是趁早从牛棚里溜出来为妙。
他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这个农庄上恐怕不会有人肯帮他的忙去寻找小精灵的。再说就算他找到了小精灵,也不见得会有多大用处。
他爬上了环绕农庄四周的那堵厚厚的石头围墙,围墙上长满了荆棘,还攀缘着黑莓的藤蔓。他在那里坐了下来,思索着万一他变不回去,不再是人的话,那日子怎么过呀!爸爸妈妈从教堂回家肯定会大吃一惊。是呀,连全国各地都会大吃一惊那!从东沃莫霍戈镇、托尔坡镇还有斯可鲁坡镇都会有人来看他的洋相,整个沃莫霍戈县远远近近都会有人赶来看他。说不定,爸爸和妈妈还会把他领到基维克的集市上去给大家开开眼呢。
天气真是好极了,沟渠里流水淙淙作响,枝头上绿芽绽发,小鸟叽叽喳喳在啼叫,四周一片欣欣向荣。而他却坐在那里,心情非常沉重,难过得要命。随便什么事情都无法使他高兴起来。
就像刚才讲的那样,这一天天气格外晴朗,空气是那么新鲜。在这样的晴空丽日中翱翔,那真是一种绝妙的乐趣。随着一群又一群大雁飞过,家鹅越来越蠢蠢欲动了。有好几次,他们振拍起翅翼,似乎打算跟着大雁一起飞上蓝天。可是有一只上了年岁的鹅妈妈每次都告诫说:“千万不要发疯!他们在空中一定又挨饿又受冻的。”
大雁的呼唤使得一只年轻的雄鹅勃然心动,真的萌发了长途旅行的念头。“再过来一群,我就跟他们一起去。”他说道。
又是一群大雁飞过来了,他们照样呼唤。这时候那只年轻的雄鹅就回答说:“等一下,我来啦!”
他张开两只翅膀,扑向空中。但是他不经常飞行,结果又跌下来,落在地面上。
大雁们大概听见了他的叫喊,他们掉转身体,慢慢地飞回来,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要跟上来。
“等一下,等一下。”他叫道,又做了一次新的尝试。躺在石头围墙上的小男童对这一切都听得一清二楚。“啊哟,这只大雄鹅飞走的话,那该是多么大的损失呀,”他想道,“爸爸妈妈从教堂里回来,一看大雄鹅不见了,他们一定会非常伤心的。”
他这么想的时候却又忘记了自己是那么矮小,那么没有力气。他一下子从墙上跳了下来,恰好跳到鹅群当中,用双臂紧紧抱住了雄鹅的颈脖。“你可千万别飞走啊。”他央求着喊叫。
不料就在这一瞬间,雄鹅恰恰弄明白了应该怎样动作才能使自己离开地面腾空而起。他来不及停下来把小男童从身上抖掉,只好带着他一起飞到了空中。
一下子很快上升到空中,这使得小男童头晕目眩。等到他想到应该松手放开雄鹅的脖子的时候,他早已身在高空了。倘若他这时候再松开手,他必定会掉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想要稍微舒服一点的话,他惟一可做的事情就是试图爬到鹅背上去。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到底爬了上去。不过要在两只不断上下扇动的翅膀之间坐稳在光溜溜的鹅背上,却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他不得不用两只手牢牢地抓住雄鹅的翎羽和绒毛,免得滑落下去。
方格子布般的大地
小男童觉得天旋地转,好长一段时间头脑晕晕乎乎的。一阵阵气流强劲地朝他扑面吹来。随着翅膀的上下扇动,翎毛里发出暴风雨般的呜呜巨响。有十三只大雁在他身边飞翔,个个都振翼挥翅,都放声啼鸣。他的眼前眩晕旋转,耳朵里嗡嗡鸣响。他不知道大雁们飞行的高低如何,也不知道得究竟飞向哪里去。
后来,他的头脑终于清醒了一些,他想到他应该弄明白那些大雁究竟把他带到哪里去。不过这并不那么容易做到,因为不晓得自己有没有勇气低头朝下看。他几乎敢肯定,只要朝下一看,他非要晕眩不可。
大雁们飞得并不特别高,因为这位新来的旅伴在稀薄的空气中会透不过气来。为了照顾他起见,他们比平常飞得慢一点。后来小男童勉强朝地面上瞄了一眼。他觉得在自己的身下,铺着一块很大很大的布,布面上分布着数目多得叫人难以相信的大大小小的方格子。
“我究竟来到了什么地方呀?”他问道。除了接二连三的方格子以外,他啥都看不见。有些方格是斜方形的,有的是长方形的,但是每块方格都有棱有角,四边笔直。既看不到有圆形的,也看不到有曲里拐弯的东西。
“我朝下看到的究竟是怎么样的一块大方格子布呢?”小男童自言自语地问道,并不期待有人回答他。但是,在他身边飞翔的大雁却马上齐声叫道:“耕地和牧场。”
这一下他恍然大悟,那块大方格子布原来就是森坎奈的平坦大地,而他就在它的上空飞行。他开始明白过来,为什么大地看上去那么色彩斑斓,而且都是方格子形状了。那些碧绿颜色的方格子他首先认出来了,那是去年秋天播种的黑麦田,在积雪覆盖之下一直保住了绿颜色。那些灰黄颜色的方块是去年夏天庄稼收割后残留着茬根的田地。那些褐色的是老苜蓿地,而那些黑色的是还没有长出草来的牧场或者已经犁过的休耕地。
小男童看清楚所有这一切都是那么四四方方的,忍俊不禁嘻嘻地笑出声来。大雁们听到他的笑声,便不无责备地叫喊道:“肥美的土地!”
小男童立刻神情严肃起来。“唉呀,你碰上了随便哪个人都难以遇到的最倒霉的事情,亏你还笑得出来!”他想道。
他的神情庄重了不长一会儿,又笑了起来。他越来越习惯于骑着鹅在空中迅速飞行了,所以非但能够稳稳当当地坐在鹅背上,还可以分神想点别的东西。他注意到天空中熙熙攘攘全都是朝北方飞去的鸟群。而且这群鸟同那群鸟之间还你喊我嚷,大声啼叫着打招呼。“哦,原来你们今天也飞过来啦,”有些鸟叫道。“不错,我们飞过来了,”大雁们回答说。“你们觉得今年春天的光景怎么样?”“树木上还没有长出一片叶子,湖里的水还是冰凉的哩。”有些鸟儿这样说道。
大雁们飞过一处地方,那里有些家禽在场院里信步闲走,他们鸣叫着问道:“这个农庄叫什么名字?这个农庄叫什么名字?”有只公鸡仰起头来朝天大喊:“这个农庄叫做‘小田园’!今年和去年,名字一个样!”在森坎奈这个地方,农家田舍多半是跟着主人的姓名来称呼的。然而,那些公鸡却不愿约定成俗地回答说:这是彼尔·马蒂森的家,或者那是沃勒·布森的家。他们挖空心思给各个农舍起些更名符其实的名字。如果他们住在穷人或者佃农家里,他们就会叫道:“这个农庄名字叫做‘没余粮’!”而那些最贫困的人家的公鸡则叫道:“这个农庄名叫‘吃不饱’!”
那些日子过得红火的富裕大农庄,公鸡们都给起了响亮动听的名字,什么“幸福地”啦,“蛋山庄”啦,还有“金钱村”啦,等等。
可是贵族庄园里的公鸡又是另外一个模样,他们太高傲自大,不屑于讲这样的俏皮话。有过这样一只公鸡,他用足声闻九天外的力气来啼叫,大概是想让太阳也听到他的声音,他喊道:“本庄乃是迪贝克老爷的庄园!今年和去年,名字一个样!”
就在稍过去一点的地方,另外一只公鸡也在啼叫:“本庄乃是天鹅岛庄园,想必全世界都知道!”
他们来到了一个地方,那里矗立着几座雄伟而笨重的建筑物,高高的烟囱指向空中,周围是一片稀疏的房子。大雁们叫道:“这是亚当波耶糖厂!”
小男童坐在鹅背上顿时全身一震,他早该把这个地方认出来。这家厂离他家不远,他去年还在这里当过放鹅娃呐!这大概是从空中看下去,一切东西都变了样的缘故。
唉,想想看!放鹅的小姑娘艾思还有小玛斯,去年他的小伙伴,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小男童真想知道他们是不是还在这里走动。要是他们万一知道了他就在他们的头顶上高高飞过的话,他们会说些什么呢?大雁们飞得更低一些,为的是让家鹅听得更清楚。
他们呼唤道:“快来吧,我们会教你们飞上天和下水游泳。”
这一来家鹅都生气起来了,连一声呀呀也不回答。大雁们飞得更低了,身子几乎擦到了地面,然而又像电光火花一般直冲到空中,好像他们突然受到了什么惊吓。
“哎呀,哎呀!”他们惊呼道,“这些原来不是家鹅,而是一群绵羊!”
地上的家鹅气得暴跳如雷,狂怒地喊叫:“但愿你们都挨枪子儿,都挨枪子儿,一个都不剩。”
小男童听到这些嘲弄戏谑,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就在这时候,他记起了自己是如何倒霉,又忍不住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又笑了起来。
他当然从来也想像不出来,在空中遨游竟会这样痛快惬意。地面上冉冉升起一股泥土和松脂的芬芳味道。他从来也想像不出在离开地面那么高的地方翱翔是怎样的滋味。这就像是从一切能想得到的忧愁、悲伤和烦恼中飞了出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