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十一月(3)

沃朗蒂怀疑这话,结果真被打了,一掌打去果然转了三个旋子。自此,无人敢捉弄耐利了。先生知道了,让凯龙和耐利成为同桌。两人处得很好,耐利尤其爱着凯龙,他到教室里,必要先看看凯龙有没有到,放学回家的时候,每回都说说“凯龙再会”的。凯龙也一样,耐利的钢笔书册掉到地下时,凯龙无需耐利动手,立刻俯下去帮他捡起来,什么都为他想到了,或帮他把用具装入革囊,或帮他穿外套。耐利常看着凯龙,听见先生称赞凯龙,就高兴得如同称赞自己一样。后来,好像耐利把从前受人捉弄、自己暗泣,一个朋友保护自己的事告诉了母亲。今天学校里发生了这样一件事:先生有事叫我到校长办公室去,正巧来了一个身着黑衣服的矮小皮肤白皙的妇人,这就是耐利的母亲。

她这样问,“校长先生,有个名叫凯龙的,和我的儿子在一级里吗?”

校长回答:“是的。”“有事想请教他,可否叫他过来?”校长叫校工去找凯龙。没多久,凯龙的大而短发的头出现了。他不知叫他为了什么事,一脸的惊讶。那妇女一看见他,激动地跑过去。将腕弯在他的肩上,赞不绝口的吻他的额头:

“你就是凯龙!是我儿子的好友!帮助我儿子的!就是你!好勇敢的孩子!就是你!”说着,急忙地用手去摸口袋,又拿出荷包来看,不知道找什么东西,就从颈间取下带着小小十字架的链子来,挂上凯龙的项颈:

“将这送给你吧,做为留念吧!——当做感谢你,无时无刻不为你祈祷着的耐利的母亲的纪念!请你放置好!”

级长

二十五日

凯龙招人喜欢,黛朗希令人佩服。黛朗希每次总得第一,取得一等奖,今年可能仍是如此的。可以敌得过黛朗希的人,还没出现。他是全才,无论算术、作文、图画,总是他第一。他一学就会,有着超人的记忆力,凡事轻而易举。学问对他而言好像游戏一般。先生昨日对他说:

“上帝给了你聪明的恩赐,相信自己!”他体形高大,神情挺秀,黄金色的发蓬蓬地覆着额头。身体轻捷,只要用手一撑,就能轻松地跳过椅子。剑术也很精通。年纪十二岁,一看就是有钱家的孩子,穿着青色的金纽扣的衣服。平常总是满面笑容,平和地对待所有人,试验的时候愿意帮助别人。对于他,谁都不敢犯冒他。只有罗庇斯和沃朗蒂白眼对他,霍迪尼看他时,满眼嫉妒。他却觉得没什么。同学见了他,都挂着微笑。他做了级长,来往桌位间收集作业的时候,他们都和他很友好。他从家里得了画片来,全部赠予朋友,还画了一张小小的哥拉波利亚地图送给那新来的哥拉波利亚小孩。他赠予别人东西的时候,总是一脸微笑,好像不以为意似的。他不会偏爱哪一个,对哪一个都一样。有时候觉得都不是他的对手,不由得难过啊!我也和霍迪尼一样嫉妒着黛朗希呢!当我拼命思索问题的时候,想到黛朗希此刻已做完,无法可解,常常要怒恼他。但是一到学校,见了他那秀美而微笑的脸孔,听着他那可爱的说话声,看着他那亲切的态度,怒气全部抛到脑后,觉得自己可耻,能和他共处一室读书是很高兴的了。他的神情,他的声音,都给我勇气、热心和快乐喜悦的。

先生把明天的例话稿子交给黛朗希,叫他誊清。他今天正写着。那篇讲让他倍受感动,他红光满面,眼睛几乎要流泪,嘴唇也发颤了。那时他的神气,看去真是纯正!我在他面前,几乎要这样说:“黛朗希!你各方面都比我厉害,与我相比,你很像一个大人!我真佩服,崇拜你啊!”

少年侦探

(每月例话)

在一八五九年,法意两国联军因救隆巴尔地,与奥地利战争时,曾多次打破奥军。这就是那会儿的事:六月里一个晴朗的早晨,意国骑兵一队,沿着间道徐徐前进,一边侦察敌情。这队兵由一个士官和一个军曹指挥着,都噤了口观察着前方,看有没有敌军的影子。一直到了在树林中的一家农舍门口,见有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少年立在那里,用小刀切了树枝削做杖棒。农舍的窗间飘着三色旗,但是却没有人住。因为怕敌兵来袭,可能插了国旗逃走了。少年看见骑兵来,就放下在做的杖棒,举起帽子。是个英俊活泼可爱的孩子,他脱了上衣,正露出着胸脯。

士官停了马问。“在做什么?”“你为什么没逃跑呢?”

“我没有家,是个孤儿。有时替人家做点事,因为想看看打仗,所以留在这里。”少年回答说。

“见有奥国兵走过么?”“不,这三天都没有发现。”士官想了一下,下了马,命兵士们观察前方,自己爬上农舍屋顶去。可是那屋很矮,看不到很远。士官又下来,心里想,“一定要爬上树。”正好农舍面前有一株高树,树梢在随风飘动。士官想了一会儿,看了看树梢和兵士的脸,转脸问少年:

“喂!孩子!你视力怎么样?”“视力吗?一里外的雀儿也逃不出我的眼睛呢。”“你能爬到树顶头吗?”“这树梢?我?半分钟工夫都用不着。”“那么,孩子!你上去时帮我看一眼有没有敌兵的踪迹,有没有烟气,有没有枪刺的光和马之类的东西!”“就这样吧。”

“你想要多少?”“你是说我会要钱吗?不要!我乐意做这事。如果是敌人指挥我,我才不会这么做呢?我为了国家才会愿意。我也是隆巴尔地人哩!”少年微笑着回答。

“那好,那么你上去。”“不急,让我脱了皮鞋。”

少年脱了皮鞋,把腰带束紧了,将帽子放在地上,抱着树向上爬去。

“小心点!”士官的意思好像要他转过来。少年转过头来,用青色的眼睛看着士官,好像要问他什么。

“没事,你继续。”少年就像松鼠一样爬上去了。

“注意前面!”士官向着兵士开口说。少年已爬上了树梢。身子被枝条网着。脚被树叶掩护着了,从远处就可望见他的上身。那零乱的头发,在日光中金光闪闪。树很高,从下面望去,少年都变得渺小了。

“一直盯着前面!”士官看着说。少年将右手放了树干,遮在眼上向远处眺望。“看见什么了?”士官问。少年看了下面,用手圈成喇叭摆在口头回答说:“有两个骑马的站在路上呢。”

“离这有多远?”“大概半英里。”“他们有什么行动吗?”“只是站着。”“还有其它的么?向右边看。”

少年向右边望:“靠近墓地的地方,树林里有什么闪光的东西,可能是枪刺吧。”

“看得见人吗?”“没有,也许躲起来了。”

这时,“嘶”的一声,子弹从空中飞了过来,打在农舍后面。

“下来!你被发现了。已经够了,下来!”士官叫着说。

“没事。”少年回答。“下来!”士官又叫,“左边还有什么吗?”“左边?”

“是的。”少年把头转向左边。这时,有一种比刚才更尖锐的声音就在少年头上飞来。吓了少年一跳,叫着说:“他们射击我了。”这时枪弹正从少年身旁飞过,真是千钧一发的时刻。

“下来!”士官忙叫着。“快点下来。有树叶遮牢,没有关系。你说看左边吗?”

“左边。快点,可以下来了!”少年把身体突向左方,大声地说:“左边有寺的地方——”话犹未完,又一次尖锐的声音飞过空中。少年突然下来了,还以为他正在靠着树干,没想到张开了手像石块似的摔在地上。

“大事不妙!”士官叫着跑上前去。

少年仰天躺在地上,伸开两手死了。军曹与两个兵士从马上很快跳下来。士兵趴在少年身上,解开了他的衬衫一看,见枪弹正中在右肺。“没有什么希望了!”士兵叹息说。

“不,还有呼吸呢!”军曹说。

“唉!可怜!难得的孩子!喂!小心点!”士官说着,用手巾抑住伤口。少年两眼炯炯地动了动,头就向后垂下,死了。士官青着脸对少年看了一看,就把少年的上衣铺在草上,将尸体慢慢地躺下,自己立正了看着,军曹与两个兵士也一动不动。别的兵士观察着前方。

“可怜!把这勇敢的少年——”士官反复说,忽然心里一动,把那窗口的三色旗取下,盖在尸体上当做尸衣。军曹聚集了少年的皮鞋、帽子、小刀、杖等,放在旁边。他们当时都静默地立正。过了一会儿,士官向军曹说道:“叫他们拿担架来!这孩子是当做军人而死,用军人的礼来葬他的。”他盯着少年的尸体,吻了自己的手再用手放到尸体上,代替接吻。随后向兵士们命令说:“上马!”

一声令下,全体上了马继续前进。几过小时过后,这少年就从军队受到了军人的尊敬和敬礼:

没过多久,意大利军前卫的全线向敌行进,几日前把桑马底诺小山染成血红的一大队射击兵,从今天骑兵通行的田野路上分两路进程。少年战死的消息,不久便已传遍全队,这连队所走的,与那农舍相距只有几步。在前面的将校等,看到大树下用三色旗遮盖着的少年,通过那皆捧了剑以示尊敬。一个将校俯身到小河岸采取东西散开着的花草,撒在少年身上,全队的兵士也都一样摘了花向尸体上投撒,一瞬间,少年被埋在花的当中了。将校兵士齐声高呼:“勇敢啊!隆巴尔地少年!”“永别!英雄!”“金发儿万岁!”一个将校把自己挂着的勋章放了过去,还有一个走近去吻他的额头。有人继续将花草撒开着,如雨般地落在那勇敢的少年的脚上、染着血的臂上、黄金色的头发上。少年横躺在草地上,一脸苍白却面带微笑,好像是听到人们的称赞,很高兴自己的为国牺牲!

贫民

二十九日

昂里克啊!像隆巴尔地少年的为国牺牲,固然是高尚的德行,但你要谨记,我们此外必须要做的小德行,不知还有多少啊!今天你在我的前面走过时,有一个抱着瘦弱苍白小孩的女乞丐向你讨钱,你什么都没表示,只是看着走开的吧!那时,你口袋中应该是有铜币的。昂里克啊!你要听着!不幸的人伸了手乞求时,我们不应该假装不知的啊!尤其是对于为了自己的小孩而求乞的母亲,不应该这样。这小孩正饥饿着也说不准,如果这样,那母亲将多么的难过呢?如果你母亲不得已要对你说“昂里克啊!今日不要让你挨饿了!”的时候,你想,那时的母亲,心里作何感想?

给予乞丐一个铜币,他就会虔诚感谢你,说“神一定会保佑你整个家族幸福。”听着这祝福时的快乐,是你所未曾有过的。受着那种言语时的祝福,我想,真是可以延长我们的寿命。我每从乞丐那里听到这种话时,觉得不得不感谢乞丐,觉得乞丐所回报我的比我所给他的更多,常这样抱着满足回到家里来。你碰着无依靠的盲人,饥饿的母亲,无父母的孤儿的时候,可从钱包中把钱分给他们。但在学校附近看,不是就有不少贫民吗?贫民所高兴的,特别是小孩的施与,因为大人施与他们时,他们觉得比较低下,从小孩受嘲笑是不足耻的。大人的施与不过只是积德行善的做法,小孩的施与于积德行善外还有着亲切,——你懂吗?用比喻说,就像从你手里落下花和钱来的样子。你可考虑一下:你什么都不缺少,世间有缺少这一切的;你在求奢侈,世间有但求不死就算满足的。你又要考虑考虑:在充满了殿堂车马的都市之中,在穿着美丽服装的小孩们之中,都有可怜的女人和小孩,这是何等寒心的事啊!他们没有什么吃的!不可怜吗?这大都市之中,也有有才能的小孩,穷得饭都吃不上,像历史野兽一样!啊!昂里克啊!从那以后,如逢有乞讨的母亲,不要再不给钱就走了!

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