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陶唐与盛广运在厂外的小饭店吃饭谈心的时候,刘新军敲响了吕绮的家门。
吕绮正在吃饭,正在跟范永诚聊今天资金平衡会的事。工作有压力的时候,吕绮会跟老范聊聊,毕竟是丈夫,可以毫无顾忌地寻求解压,即使老范的主意严重不靠谱,说出来后吕绮的压力就会减轻不少。当然,她还是有分寸的,因为他知道老范同志的毛病,涉及大领导间的纠纷,吕绮一般不讲。
今天她说可能得罪了刘新军,“我是比较傻,你说我又不管项目,提什么项目嘛。当时老刘的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这个账,八成要记在我头上了。”
范永诚喜欢这类话题,歪着头想了想,“你确实不该讲的,上面还有骆总嘛……陶总真的对刘新军不感冒?那对你倒是个机会……我觉得你也不必担心,刘新军不敢给你穿小鞋的。”
“为什么?得罪谁也不能得罪顶头上司。这可是你说的。”
“因为你现在有了大靠山啊,因为你和陶唐是同学啊。你和陶总的关系现在没人不知道吧?他又不傻……其实刘助理很能干的,我觉得他能力蛮强的。”
“哎,都是自找的。明儿还是找个机会跟人家解释一下吧。”吕绮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范永诚通过门禁系统问了下,回头对吕绮说:“红星地面就是邪气,说谁谁到,你的顶头上司来了。”
“刘助理?”
“你放不下,人家也放不下啊。”范永诚笑嘻嘻地,“得,我说对了吧?不然人家可不会登咱家的门。”
说话间,刘新军已上来了。
“打扰你们吃饭了吧?”
“没有没有,”吕绮起身相迎,看到刘新军手里拎着一个纸袋子,“快请坐,我已经吃完了。老范,把你的烟拿来呀。”
“这是朋友送的一个99式坦克模型,男孩子都喜欢军器,给你儿子玩的,”刘新军把礼品搁在茶几上,“吕主任,有些事想跟你沟通一下,单位总是太乱……真的不打扰你们吧?”
“不打扰,真的不打扰。”吕绮忙着给顶头上司沏茶。
范永诚取了烟,撕开包装给刘新军上了一支,“嘿,刘助理,我要出去一趟,你们谈正事吧。”
“老范你不要回避了,真的没关系,就是几句话而已。”
“我晚上有牌局,没事的话总要摸两圈,权当消磨时间了,他们正等着呢——已经打了电话。难得领导亲自上门指点她的工作,好好批评批评她,也算给我撑腰了。哈哈,我走了,你们慢慢谈。”老范对刘新军拱拱手,走了。
范永诚倒不全是胡说,他没有特殊情况的话,每晚都要打三个小时左右的牌。扯谎的地方仅在于电话——其实没有电话来。
等他十点钟回来,吕绮已经上床了,正靠着床头看她订阅了多年的《文史知识》杂志。
“老刘走了啊。”范永诚找出换洗的内衣,准备去洗澡了。
“你这个人真差劲,怎么能丢下我一个人?再说,你不觉得失礼吗?”吕绮一脸的不高兴。
“我留下才是失礼呢。刘新军一定是跟你谈陶总,我留下,他就不好说话了……我说的对吧?怎么,谈得不愉快?”
吕绮没吭气,丢下杂志躺下了。
“嘿,都谈了些什么?让你如此郁闷?”
“没谈什么……今天我捅出项目问题,惹他不高兴了。”
“现在他恐怕不高兴也得忍着吧。不然他就不会登咱家的门了。”范永诚在床边坐下来,“不过,你提项目肯定不合适。厂里一直有传言,说采购部比起机动部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刘新军之所以升为助理,完全是搭了宋悦的车。宋悦为何欣赏刘新军,是因为刘新军照顾了任道的生意……”
“这些消息,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吕绮又坐起来。
“麻将馆就是广播站,什么消息都有。还有关于你的呢。”
“我?我有什么新闻?”
“人家说你快发达了。”
“这都是谁在胡说?”吕绮不高兴了。
“也不能说是胡说吧。红星就这么个德行,毫无秘密可言。下午开了会,晚上就传得活灵活现,比参会者还讲得详细呢。他们说陶唐孤身前来,必然会重用一批人。眼下也只有亲戚朋友靠得住了,亲戚不太靠谱,只有同学可用,而同学之中,也只有韩瑞林和你了……所以韩瑞林出了丑闻安然无事,而你比韩瑞林的岗位更重要,不用你用谁?”
“算了吧……我可没那个能力……”吕绮想起下午的资金平衡会,禁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什么是能力?领导用你你就有能力。领导不用你就狗屁不是。对于你,现在确实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什么好机会?我怎么看不出来?”
“刘新军在几个助理中算是能力强的,他当分厂厂长,质检中心主任都很出色,便是掌管号称公司第一部的发规部,我看也没问题,至少比他的前任强。但他恐怕真出问题了,这两年关于他的传言不断,我不信你没听到过。他儿子每周开着雷克萨斯在生活区转悠,扎眼的很,我查了,那辆车至少要七八十万。他说那是他未来的亲家买的,谁信?心里没鬼干吗解释?他跟宋悦太紧了,谁都知道宋悦跟老任家的关系,老任家这几年在厂里揽了多少工程?手伸得太长了吧?几乎把零星维修都包了,很难说刘新军在其中没有好处。现在大家都在猜下一个进去的是谁呢……依我看,八成会出在骆冲管的这块……假如,假如刘新军垮台了,陶总肯定用你。”
“我干不了!”吕绮毫不犹豫,“你当发规部一把手的椅子那么好坐?你当协调各单位那么容易?”
“有啥干不了的?还是那句话,只要领导信任,就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范永诚笑道,“咱不说什么权势和灰色收入了,你刚才也说了,发规部肩负协调重任,一把手一般都会挂助理或者副总师的职衔,你就是管这个的,情况最清楚了,收入至少翻倍吧?那可是合法合理最干净的,干上几年,范越上学成家的钱都有了。”
“我说老范同志,你可是一家之主,别忘了自己的职责。”
“我要是有个当一把手的同学,我就不靠你了,你可以回家休息。”范永诚毫不为忤。
“老范同志,我对你最不满的就是这点。什么叫有一把手的同学?上面没人帮衬就不能做出成绩了?你那个科长是靠谁当上的?我这个副主任又是靠谁来着?”
“你还别不信。我当科长不难,只要比一般人优秀就可能。你当副主任也相对容易,只要比科长们优秀就有希望。但升为正处级就难了,尤其是像你们发规部这样的关键部门。除了能力之外,必须获得领导的信任,后者才是最关键的。我从不怀疑你的业务能力,要我看,你在发规部三个副主任中,业务能力是最强的。但如果不是陶总来,你一辈子也不会坐上刘新军的椅子了。为什么?因为你不会取得领导的信任了。但现在不一样,陶唐拿掉刘新军,十有八九会擢升你。”
“就算你说的对,那也要刘新军让出椅子才行啊。”
“你说的对。现在就看陶唐如何把握了……”
“老范,我真该找个机会向陶唐推荐下你了,或者去政研室,或者去组织部,说不准你会做出大成绩的。老范,你说陶唐如何把握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对腐败问题的态度了……深挖有深挖的好处,也有坏处。贪腐从来就不是孤立的,即便是一把手,也不可能独立完成。搞不好就会影响一大片。我看陶总八成用其拿捏他的副手们,引而不发才最具杀伤力,箭射出去威力反而减弱了。”
“别扯那些没用的。你觉得刘新军会完蛋?”吕绮虽然只字不提项目上的问题,但她毕竟身处其中,情况了解的比范永诚深得多。
“刘新军的问题绝不是孤立的。上面至少还有一个骆冲。陶唐拿掉刘新军,必然带出骆冲。带出骆冲,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就算总部支持他,也不希望红星的班子出现颠覆性的动荡吧?你站在陶唐的立场上一想就明白了……对了,刘新军今天来,跟你谈了几个问题?”
“主要是说了项目管理的事,发了一气牢骚,项目资金挪用真不是他的事。”
“只说了项目?”
“是的。”
“那他就是想让你带话给陶总,他可能觉得他去汇报效果不会好。不管怎么,肯定他感到了危险……你准备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我越过他找陶唐汇报合适吗?何况还隔着一个段辉。”其实,刘新军跟她谈的远不止这些,就谈话的艺术而言,她对刘新军深为佩服,既保持了上级的尊严,还表达了他想表达的一切意思……老范分析的一点不错,刘新军确实希望她在陶唐面前“美言”几句,而且是在他的工作汇报之前。
“别说我了……我从来懒得琢磨人事问题。倒是你,为啥不动动脑筋在质量管理上抓些成绩出来?今天下午的会议陶唐可是提到了质量考核,认为你们的考核简直不靠谱。老范,这是正事,每年那么高的质量损失,有的是你施展舞台的机会啊。”
“我算老几?江总就是软绵绵的性子,连蚂蚁都踩不死。陈永亮的那几下子你还不知道?质量部的权威根本立不起来,分厂厂长,像仝正杰、陈建平根本就不买他的账,他哪里敢下罚单嘛。我一个科长,怎么能改变质量部现在的局面?”
“你总是这样!你等着吧,陶唐一定会抓质量的,你们会很被动的。”
“被动也是陈永亮被动,跟我有屁的关系?”
总是这样。吕绮不想再谈下去了,人的一生取决于性格,性格真的决定命运。老范什么都懂,事实已经证明,在很多问题上他看得非常准,但轮到他自己就什么也做不了了,“算了,我要睡觉了,你不是要洗澡吗?滚蛋吧。”
正好范越晚自习回来了,夫妇俩便结束了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