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囚徒困境”的不解之缘

当我在阿尔卑斯的小屋里第一次接触到囚徒困境理论时,立刻就被它深深地吸引住了,并在之后的几十年中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在那个时候,卡尔也成了我的“囚徒”,人身自由受到我的限制,因为他没有任何交通工具,必须搭我的车回维也纳。第二天,我们在回去的路上还一直在讨论囚徒困境。这一趟搭乘之后,我并没有“释放”卡尔,而是始终将他保持在我的视线以内。不久,我就开始在维也纳大学数学学院念博士了。这个学院曾经涌现过许多了不起的人物,包括著名物理学家路德维希·玻尔兹曼(Ludwig Boltzmann)、逻辑学家库尔特·哥德尔(Kurt G?del),还有基因之父格雷戈尔·孟德尔(Gregor Mendel)。

攻读博士期间,我经常跟卡尔在当地的咖啡馆见面讨论,那里有着活跃的学术讨论气氛。哥德尔曾在那里发表不完备定理,玻尔兹曼曾在那里研究熵,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也曾在那里挑战维也纳学派——一群经常聚集在一起讨论数学与哲学问题的知识分子。有一天,我和卡尔在中央咖啡馆喝咖啡,这个咖啡馆有着漂亮的拱形屋顶和大理石柱子,列夫·达维多维奇·托洛茨基(Trotsky)就是在那里谋划了俄国的十月革命。

我们一边啜饮着浓浓的咖啡,一边对囚徒困境展开讨论,并且对这个问题的微妙之处有了全新的发现。这个问题曾让许多聪明的人陷入其中,而我们当时并没想到,在之后的二十年中,我们会针对囚徒困境设计出新的数学研究方法,我们会利用计算机建立起群体模型、研究不同群体如何进化,分析并揭示囚徒困境的解决机制。更没有想到,我还将建立横跨牛津、普林斯顿和哈佛三所大学的团队,与来自世界各地的数学家、生物学家、化学家、经济学家和医生进行合作,共同研究这些机制的运行方式,分析它们所蕴含的更广泛含义。

有些科学家认为,囚徒困境是关于生物行为、进化和生命的深刻隐喻。而另一些人则认为,相对于真实的社会与生物世界而言,囚徒困境还过于简单,很多细微因素还未予考虑。这两种观点我都同意。囚徒困境本身并不是理解生命的钥匙,我们必须把它放在进化的大背景下来观察,才能获得关于生物世界的启示。

进化只能发生在由不断繁殖的个体所组成的种群中。在这些种群里,繁衍过程中的DNA复制错误将导致突变,而突变后的种群会以不同的速度进行繁衍,一些突变种群比另一些种群更能适应某一种环境。不同的繁衍速度导致了选择,快速繁殖的个体被大自然所选择,并繁荣发展。在这个背景下来考虑囚徒困境的回报和代价,可以映射为进化科学家眼中的“适应性”(也可视为繁殖速度)。那么,囚徒困境中的“合作”就可以表述为:如果我帮助你,就会降低我的适应性,并提高你的适应性。

现在,真正有意思的事情来了。当以进化的观点来思考囚徒困境的时候,我们有了一个重要发现:自然选择似乎并不支持囚徒困境基本模式中的合作行为,而且从本质上看,自然选择还会削弱我们的合作能力。为什么呢?因为在数学家所谓的均匀混合种群中,任意两个个体的相遇机会均等,合作者的适应性总是低于背叛者,也就是说,合作者的生存机会更小。随着合作者相继死去,背叛者的数量在自然选择的过程中会越来越多,最后,合作者完全灭绝。这太不可思议了!因为完全由合作者组成的种群,其平均适应性要比背叛者种群的适应性更高。那么自然选择实际上破坏了种群整体的利益,导致无法获得群体最优的结果。

如果说自然选择是有利于合作的,那么某种合作进行机制就必不可少。我们相信这种机制的确存在,因为周围有许许多多的证据表明自然选择偏爱于合作:从高大的白蚁丘,到体育场摇滚音乐会,以及蜂拥往返于市区和郊区间的上班族,都是关于合作的最好的例子。千百万年来,无论是细胞、微生物还是动物,都经历了一系列基因进化的过程。最终,大自然还是青睐合作者。

同时,这些合作机制也推动了文化的进化,即我们在行为、穿着、说话、艺术创作等方方面面的变化。从这一角度看,进化更容易得到理解:我们从彼此身上学习,并据此改变自己的行为方式。这种进化所需要的时间周期相对更短,例如,在人类种族内部,人们会学习与周围环境打交道的各种策略和技巧,无论是宗教、造船术还是木匠活。合作对于文化的影响是巨大的,而且在我看来,正因为有了合作,生活才如此美丽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