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半年前,初中毕业典礼那天,所有人都去参加苏斜的告别仪式。
谢千寻到达教室的时候,整个教室显得很空旷,似乎因为某个人的离开而缺了很大的空白,谁也填补不上。她当时站在苏斜的课桌旁看了许久,少年原本坐在窗口的位置,他的书桌总是整齐的放着一摞书。径直朝他的座位走去的时候,苏斜的桌面上赫然出现一排字的轮廓,强行入了她的眼:
就算你不快乐也不要难过,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谁会爱上你的笑容。
眼前的一切仿佛尘埃落定一般,被颜色调成泛白的世界,仿佛一切只有氤氲在空气里的沉默和她急促上下的呼吸,她以为爱的少年即将远去,但他还没有那么早离开。一想到他就要离开她的心就不能安稳,她风一样的冲出门外,结果结实地撞上熟悉的胸膛上去。
柔软的衬衣有点薄荷的香味,再往前就触到了滚烫的温度,血液开始在全身喷涌起来,整个身体像是待在汗蒸房一样发烫。温度在谢千寻的手中灼烧起来,自己快要倒下的时候,腰间迅速多了一双手的稳定。谢千寻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抬起头眼前就出现了黑色的眉毛,眼睛,鼻梁,耳朵上塞着两只耳机的少年,干净的像月亮柔和的光。
谢千寻匆忙站起来:“阿……阿斜你怎么会在这里。”
少年靠在护栏旁,拔掉右边的耳机放在口袋里,眉头一皱:“人太多了,吵。”
苏斜的声音像是催眠,低沉,富有磁性的音律。
谢千寻两步站在他的身边,私自拿起他口袋里的耳机猛然塞进自己耳朵里,眯着一双眼睛:“听的什么歌我也听听。”
少年一愣又微微笑着,没有说话。
谢千寻的手俯在栏杆上,耳机里满是嘈杂的音乐,里面一个男人唱着:“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那是长大以后谢千寻离苏斜最近的一次,站在一起,听着同一首歌曲,呼吸同一处氧气。被音乐不断牵扯出情绪,所有的旋律引起嗡嗡的共鸣,凝聚成昏昏欲睡的梦。而他们依然站在安静的长廊之上,在年华里撒下至纯至净的种子,也许未来的某一天在空荡的花园里会盛开美好的鸢尾花,渐次爬上所有的山坡。可时光辗转被岁月拍打出凹陷的洼地,蒿草丛生的腹地,转眼已成遍地的沟壑。
少年里的你少年里的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得不再单纯,不再善良。
原本纯真的模样,像一瞬间消失的篇章,当意识到时已经不在了。
一年又一年的花开花落,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的离散,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人,所有的难过自己扛,所有的快乐自己分享。
6:30的早晨貌似是学生和上班族要挑战起来的一个时间,而对于谢千寻而言,却是那么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每天早上她都会像被上上发条的生物钟一样,6点整准时睁开双眼,然后起床洗漱,一天要做的事开始像LED显示屏一样在脑海中不停打转。
谢千寻有晨跑的习惯,这个习惯也是因为苏斜而养成的。她披了件外套出门,从三楼下到一楼,这个时间是很少有人起来的,整栋楼空荡荡的像是镂空在整片空气当中,见不到一个人。她站在树下仰着头,天气一天凉了一天,秋风吹动着树叶,似乎在倾诉心底的无穷哀思,这也让人无从欢喜。
围着树林跑了几圈过后,远远的就看见坐在公椅上坐着的苏斜,白皙的手调节耳朵上带着的耳麦,像他这么好看的男生,真的是世界罕有。
谢千寻假装从他跟前跑过去,脚步又迅速倒回来,身子遮挡住少年头顶的光晕,脚下是一排摆开的阴影。阿斜,你怎么在这里,你也晨跑?
兴许是对方挡住了他面前的阳光,他才猛的回过神来,抬头阳光明媚的罅隙里,是一张附带轻灵的脸,一瞬间他还以为是舒夏。
我早就不晨跑了。苏斜把耳麦退至脖子处,才缓缓站起来开口,小夏说,晨跑是浪费早起的光阴,不如多用于听歌,你知道她的,最爱音乐又梦想成为歌手。
谢千寻愣了愣,也随声附和着,是啊,她啊一有时间就会练高音,搞得多少人害怕她唱歌。
不可否认,小夏确实在唱歌方面有过人之处。
嗯,她安静唱歌的时候的确不错。
不说了,一起上课去。少年拿起椅子上的外套搭在肩上,唤着谢千寻。
嗯好,不过阿斜你在几班?
三班,和你们一起。苏斜忽然站住脚下的步子,转身看着身边的谢千寻,我们说好了一起上高中,大学不是吗?
——阿斜,你还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呢?
少年抬头看天上掠过的飞鸟,好像在同他一起来赴这个年少时的约定,眼神里不觉有了黯然的潮湿,他多庆幸自己能够如期而至,如今年少却不再是那时年少,可庆幸的是他们依然年轻。
他们一并赶到教室的时候,舒夏正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埋头哭泣,身上的尘埃清新可辨,头发凌乱不堪,雪白的外套沾染上泥土发黄的污渍。谢千寻定神,舒夏这副样子已经不是一次两次见到了,只是这一次感觉无比心疼。
小夏,你怎么了?
阿斜哥哥,我没事。
苏斜拉起舒夏,一眼盯上谢千寻,那幽深的眸子,散发出她未曾见过的陌生。
对方红着脸青筋暴起,谢千寻,你是不是一直见小夏被人欺负而置之不理?
谢千寻立刻慌了手脚,我根本不知道有这样的事情。
她最爱的人竟然如此怀疑她,即便是普通的人也不会妄断责怪她,何况他们认识长达十年之久。谢千寻想自己究竟以一个什么样的身份站在他的身边?为什么她总是那么疲惫?那种无法言语的疼痛总是肆无忌惮的分岔在神经末梢,好似一动弹,便是撕心裂肺的哀痛。
你不知道?你知道什么。少年的语气是没来由的责怪。
“我……”她反驳不了。
呦,我说干什么呢?苏大少爷,欺负女生算什么本事?楚以然眯着一双眼睛从人群中走来,长长的刘海遮住半边眼角,他低头看着身边的比他矮半头的谢千寻,人家都这么误会你了,你还死皮赖脸的待在这里,你看这么多人在看你的玩笑,长点记性啊千寻。
——要你管。
——行行我不管行了吧?
空气像是在心底郁结成一座山沉压在谢千寻心底,她已经不想再待下去,不想看到这里的人。
——楚以然,我不想再待在这里。
——这还不简单,那我们就翘课喽。
——好。这样当然很好。
楚以然牵着谢千寻的手跑出门,教室门外的阳光从阳台间迸射进来,苏斜脸上的表情在一分一秒的变换着,最后在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定格,看不出任何情感的交杂,只是清楚的听到那颤抖的尾音。
“千寻……”
苏斜低下头,心里像是揉进了一团玻璃,是他错了吗?
很多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千寻心里在想什么,她总没有小夏那么好了解,把什么都写在脸上,是我错怪她了么?
——2006年·苏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