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华工血染十月红旗(1)
- 红色记忆:中东铁路上的中国梦
- 冯力强 冯冠豪
- 4920字
- 2015-10-28 12:08:03
一、中国团团长任辅臣
沙俄修筑中东铁路,是为了扩张本国的势力,但长长的中东铁路后来竟成为革命者的“红色之路”。笔者在查阅史料中了解到,许多旅俄华工参加了苏俄的十月革命,在苏俄十月革命胜利的旗帜上,也有中国人血染的风采。那么,一战时旅俄华工从中东铁路走出国门后有着怎样的命运呢?他们和十月革命又有着怎样的联系呢?2012年夏天,笔者为了挖掘旅俄华工的人生故事,来到地处边境的黑河市。
黑龙江省黑河市和俄罗斯一江之隔,悠悠的江水,隔开了两个国家。
在风光旖旎的江边延伸着一片宽阔的绿草坪,在绿草坪的路边,建有一座气势恢宏的旅俄华工纪念馆。
在旅俄华工纪念馆内,矗立着为捍卫十月革命壮烈牺牲的中国团团长任辅臣的雕像。望着任辅臣的雕像,在肃然起敬的同时,也感到亲切和熟悉。早在几年前,笔者就曾在北京寻访到任辅臣的后代,也曾到任辅臣的家乡做过寻访。在英雄的家乡,辽宁铁岭烈士公园建有一座他的雕像,雕像在高处矗立着,英雄的目光,十分深邃。
任辅臣出生于辽宁铁岭的一个农民家庭,自幼聪慧过人,又有很强的正义感。他读了五年私塾后,考取了著名的学府铁岭银冈书院,在校学习了三年。1901年,任辅臣通过官费考取了奉天警员教练所,两年后毕业回到家乡铁岭,在县警察署当了一名警官。不久,便与同乡张含光结婚。
和铁岭许多平民百姓饥寒交迫苦不堪言的生活相比,任辅臣的处境比较稳定和安逸。但年轻的任辅臣并没有安于现状、沉湎于新婚夫妻恩爱的小家庭欢乐中。任辅臣在工作中结识了一位年轻的俄国军官瓦夏,瓦夏是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的地下党员。会说中国话的瓦夏,向任辅臣介绍了很多革命的道理,并指出俄国的百姓和中国的百姓一样,都在遭受统治者的压迫和奴役,只有穷人联合起来奋起抗争推翻反动的统治政权,老百姓才会获得翻身解放。
两位年轻人尽管国籍和种族不同,但共同的理想和追求,却使他们志同道合,关系愈发密切。在这以后,任辅臣又认识了不少具有进步思想的俄国青年军官。
1907年的春天,血气方刚、颇有抱负的23岁的任辅臣,毅然放弃了警官职位,携妻子张含光,经瓦夏介绍来到了哈尔滨,在中东铁路护军司令部主办的俄国军官学堂任汉语教官。他参加了布尔什维克秘密领导的“俄国社会民主工党哈尔滨工人团”,开始从事革命活动。
可以说,中东铁路和哈尔滨这座城市成为了任辅臣命运的拐点和走上革命征途的起点。
1907年,在沙俄管理的自治市哈尔滨,沙俄势力十分强大,同时革命的浪潮也是风起云涌。1905年在哈尔滨成立的“俄国社会民主工党哈尔滨工人团”,主要基地是俄国工人和中国工人并肩工作的三十六棚铁路总工厂,而且其影响和号召力已覆盖中东铁路全线。
1908年,24岁的任辅臣在哈尔滨秘密加入了布尔什维克党,成为了最早加入布尔什维克的中国人。
1909年夏季,哈尔滨沙俄当局逮捕了几名在军官学堂工作的布尔什维克地下党员之后,很快发现了在这里担任汉语教官的任辅臣也在秘密地从事革命活动。由于任辅臣当过多年的警官,与哈尔滨中国当局某些上层人物有一定联系,沙俄当局不便正面对任辅臣采取过激行为,于是采用卑劣手段,暗中买通了中国土匪对付他。
有一次,任辅臣去道外浴池洗澡,早已暗地跟踪他的土匪,悄悄地藏在了浴池的门后,趁着没有防备的任辅臣开门走进浴池之际,突然开黑枪,任辅臣胸部中弹,右手掌也被击穿。训练有素的任辅臣临危不惧,用左手握枪英勇还击,迫使土匪落荒而逃,负伤流血的任辅臣被送进当时医疗条件较好的南岗铁路医院。
听到消息急速赶到医院的张含光,却被沙俄当局派出的几名监视人员,恶狠狠地挡在了铁路医院的门外。见不到丈夫、不知丈夫伤势如何的张含光,无论怎样求情也进不去,她忐忑不安。
任辅臣的枪伤得到了及时的救治,伤情明显好转。可是在他的病房周围,沙俄当局却增派岗哨看管很严,外人很难靠近。
布尔什维克地下党组织倾尽全力设法营救,军官学堂具有正义感的中国教官也竭力帮忙,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下,终于打通了铁路医院的关节。几天后,任辅臣的妻子张含光连夜赶制了一件白大褂,买了大口罩,并装扮成俄国护士,在铁路医院俄国医护人员的配合下,进入了病房,背起丈夫从职工通道的后门,逃出了虎口。在事先安排好的接应人员的掩护下,任辅臣逃到了齐齐哈尔。
1911年,通过原铁岭的同乡和原奉天警员训练所同学的推荐,任辅臣出任黑龙江省警察总署巡逻队长。在此期间,任辅臣时常在中俄边境执行公务。受布尔什维克远东委员会的委托,他利用职务之便,想方设法掩护被沙俄流放到西伯利亚地区的“政治犯”越过边境到黑龙江。为了稳妥地掩护那些“政治犯”同志,避免节外生枝暴露自己的身份,任辅臣不惜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以遮人耳目。他不仅出没于戏院和茶馆,甚至在赌场和烟馆也能见到他的身影。
1914年6月28日,奥国皇储费迪南大公偕同妻子到波斯尼亚检阅军事演习,在萨拉热窝遭到塞尔维亚民族主义者暗杀。这个事件成为一战的导火索。一个月后的7月28日,奥国对塞尔维亚宣战。8月1、3日,德国分别向俄、法宣战,由此引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世界大战。这场战争长达4年之久,前后被卷入战争的有五大洲33个国家,15亿人,大约有7000万人被动员参军。
战争打了两年后,巨大的伤亡给协约国的后方补给线带来了极大的困扰,于是英、法、俄等国将目光转向了劳动力廉价的中国。正如1916年被俄国招募到鄂本斯克修筑铁路的华工唐卿之所言:“谁知道到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我们中国劳工突然吃香起来。战争的年代不仅要很多人去打仗,而且要修筑很多新的道路,砍伐许多木材,还要采煤和开矿。这一切都需要工人,可是哪里去找呢?那个时候再没有一个地方能比我们中国的劳动力更多了。”
英法在中国山东等地有记载的招募华工有14万之多。俄罗斯政府原先为保护自己的利益,一直排斥华工进入其境内。1915年俄政府鉴于劳动力严重短缺,先后颁布了允许华工入境的临时条例,使招募华工合法化,于是华工开始大量进入俄罗斯。华工进入俄国有两个途径,一是通过中国政府规定的招工程序进行,比较规范,通过这种方式到俄罗斯的有几万人;二是中国政府没有介入,俄方私自招募的,这部分人有几十万。据史料记载,从中东铁路进入俄国的华工应在50万人左右。一战结束,当俄国不需要那么多的华工时,许多华工流浪街头,情形十分悲惨。
中国华工为协约国取得一战胜利做出了巨大贡献,直接死于前线战场的就达数千人。
1917年3月14日北洋政府改变中立态度,通过对德绝交议案。1917年8月14日正式宣布对德、奥宣战。1918年11月11日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协约国胜利而告终,中国也终于享受到久违的战胜国的滋味,这是鸦片战争以来从未有过的。
1919年1月18日至6月28日,巴黎和会召开,共有27国参会。中国国人当时满以为作为战胜国能够收回山东半岛的主权,但日本却要求把德国的侵华权益转移给日本,理由是中国在一战中没有什么贡献,没有派出一兵一卒,英、法等国竟同意日本的要求。中国代表顾维钧以西线14万华工“捐躯欧洲,血染沙场”的事实进行驳斥,但毫无所获。消息传来,蔡元培先生得知北洋政府准备妥协,愤怒至极,连夜把消息告诉了北大学生,由此引发了改变中国历史进程的“五四”运动。这是后话。
由于赴俄国人数极多,同时又传来赴俄华工种种惨遭迫害的消息,社会舆论对此强烈关注。当时的北洋政府迫于压力,决定选派政府派驻的“通商事务员”,以政府的名义出面协调华工事宜,又兼华工的领队。
北洋政府当局为此在华工出国前的集中地哈尔滨,大量张贴告示,广募能够服众的首领人才。
已经回到哈尔滨的任辅臣,刚过30岁,风华正茂,为人正直又精明过人,不仅在中东铁路工作过,还担任过黑龙江省警察总署的巡逻队长,见过大世面,且俄语不错,许多人都纷纷举荐任辅臣。
任辅臣本可以在哈尔滨继续从事秘密的革命活动,也可以过上一段相对安宁的生活,可是他的命运之舟注定不会因贪恋安稳而停泊在风平浪静的港湾。
1914年底,征得布尔什维克组织的同意后,任辅臣以中国外交署官员和华工总办的双重身份,率领2000名华工奔赴俄国。
随着“呜呜呜”的鸣笛声,裹挟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并夹杂着一团团缭绕的浓浓烟雾,火车缓缓地离开了哈尔滨车站,沿中东铁路向俄国境内驶去。
任辅臣深情地回望着渐渐远去的城市,情不自禁,思绪奔腾。哈尔滨是他的第二故乡,也是他改变命运的加油站。他在这里开始从事革命活动,在这里加入了布尔什维克组织,在这里演绎了生离死别,在这里,一个转身又将让他走进异国他乡的另一个世界。他孑然一身,前途未卜,他想到了家乡铁岭,想到了家中的妻子和三个孩子,他多么希望能抱一抱自己幼小的孩子,亲一亲他们稚嫩的脸庞,他仿佛听见了从那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呼唤“爸爸”的声音。
轰隆隆的火车行进声,让他那驿动的心难以平静,他期待着不久的将来,从俄国坐上火车回到中国。可是,任辅臣万万没有想到,此行竟成了他人生的不归路。
运载华工的火车走中东铁路从满洲里出境,最后来到了俄国乌拉尔地区的阿拉巴耶夫斯克矿区。
一年后,思念丈夫的张含光离开了铁岭老家,带着三个孩子坐中东铁路的火车,来到俄国,总算是一家人在异国他乡团聚了。
阿拉巴耶夫斯克是乌拉尔地区一个新建的小城,位于原始森林地带,是一条铁路支线的终点。华工们在临时用原木搭成的简陋工棚里居住,潮湿黑暗,空气混浊,终日在矿区劳作,劳动条件很差,平时吃的是黑面包加盐粒,几乎没有蔬菜。
任辅臣一方面组织华工团结自救,将简陋的工棚翻盖成一排排的房子,并在春天挖地种菜,秋天到山里采摘野菜和山货;另一方面反复与俄国当局和矿厂主严正交涉,义正词严地坚决要求俄方履行招工合同中关于华工基本权益的条款。当矿厂主无故扣发华工工钱时,任辅臣便发动华工举行了全矿的大罢工。大罢工胜利后,任辅臣在广大华工的心目中,成为了大家紧紧依靠的主心骨和顶梁柱。
1916年,在布尔什维克党的指导下,任辅臣开始在华工中秘密建立革命组织,召集会议,给工人们上文化课,宣传工人阶级只有消灭旧的社会制度才能得到自身解放的革命道理。他把俄文传单译成中文散发到工人中去,提高了工人们的思想觉悟,工人们也萌发了对改变命运的憧憬和追求。任辅臣的妻子张含光也经常深入华工中间,关心他们的食宿冷暖,成为了任辅臣的得力助手。
1917年11月7日,改变俄国人命运的十月革命爆发了,任辅臣心潮澎湃激动不已,他把俄文报纸译成中文,向华工们大声宣讲说:苏维埃俄国的今天就是我们中国的明天。
世界上诞生了第一个工农苏维埃政权,劳动人民当家做了主人。列宁领导的十月革命的胜利,让国际帝国主义势力非常恐惧和不安,首批英、美、法等国的军队近一万人开始向新生的苏维埃政权发起进攻,紧接着德国和日本也派出军队干涉,俄国被推翻的沙俄反革命势力也里应外合,向新生的革命政权发动进攻。
在这形势极其严峻的危急关头,党龄已经十年的布尔什维克党员任辅臣挺身而出。
1918年初,任辅臣向当地的布尔什维克组织提议成立由华工组成的红军部队。有任辅臣的号召,苦大仇深的华工兄弟一呼百应,任辅臣从哈尔滨带来的2000名华工几乎都参军入伍。任辅臣威望很高,附近其他地区的华工们也纷纷投奔任辅臣的队伍。
任辅臣组织的这支华工队伍,经过短暂培训后,被编入苏联红军第三集团军第二十九步兵师,命名为“中国团”,番号为二二五团,任辅臣任团长,布尔什维克组织派来一位红军干部任政委。
“中国团”与白匪军的第一次战斗是在阿拉巴耶夫斯克矿区附近的村镇展开的。白匪军自恃人多势众,武器精良,对“中国团”根本没放在眼里。任辅臣抓住敌人骄狂的弱点,趁夜出击,攻其不备,首战告捷,军威大振。白匪军遭此打击,伺机反扑,并扬言阿拉巴耶夫斯克矿区很快就会被攻破。为了完成上级交给的保卫矿区的任务,任辅臣带领全团战士加强戒备,在重要地段挖战壕设岗哨。一次,白匪军部队前来偷袭,“中国团”采取扇面式合围战术,四面出击,有力地打击了白匪军,并因此获得了上级指挥机关的嘉奖。
对“中国团”旺盛的士气和卓越的战绩,当时的《共产主义报》评论说:“中国军队是我们战线上最顽强的部队,‘中国团’所以有这样顽强的战斗力,在于他们对共产主义事业的无限忠贞,在于官兵间有着血肉相连、生死与共的阶级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