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这是真的么?”在公园僻静的角落,郭云天失声尖叫。
“是啊。”站在她对面的是一个打扮摩登,却又衣着廉价的大妈。“我亲戚就在市政府工作,听得真真的。”
“按原面积还原,有这种好事?”郭云天满脸的羡慕嫉妒恨。
“是啊。”大妈一脸的馋涎欲滴,“孙笃这小子有福了……哈哈,他那个小区也够破烂了,该拆了,这小子还真是有福啊,竟然能用破平房换高级公寓楼……他那几间平房面积可不小……换成新房后,按市价,啧啧……”
“是啊。”郭云天恨恨地踢了踢脚边的尘土——孙笃是她的同事,看到身边的同事忽然遇到这种美事,她心里自然很不平衡,甚至都有些怨天尤人了。
“这下这小子对象该好找了吧?”大妈继续馋笑,“哪天……我给他介绍一个,嘿嘿……”
郭云天轻蔑地看着她,悄悄地撇了撇嘴。她知道吴大妈打的什么主意。什么给孙笃介绍对象啊。她肯定是想把自己女儿嫁给孙笃!
要说吴大妈现今的最大愿望,就是想把女儿嫁出去,而且还要嫁条件好的男人。这并没有什么错。但问题是她嫁女儿唯一的标准就是钱,而且还急不可耐,活像卖女儿一样。这就让人有些反感了。而且,她那女儿,也实在不是什么好鸟。初中没毕业就辍学在家,生活风评一塌糊涂,据说还参加过不良帮派,吃过摇头丸,长相也不乍的——简直就是除了年轻一无是处。就这样吴大妈还把她当宝,总是希望能找到不明真相的好男人,把她嫁出去……罢罢罢,任何人都有做梦的权力。反正她家女儿只有21岁,离30岁还有9年呢,吴大妈还能折腾几年,等到她女儿30岁的时候,再摒弃迷梦也不迟啊……
郭云天半带揶揄半带嘲讽地想着,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接着心就迅速地沉了下去。因为她想起自己已经快到三十岁了——今年已经28了,只差两年而已——她曾经想着自己一定要“三十而立”的,现在看来却没什么希望了。
郭云天从小到大只有一个梦想,那就是靠自己的力量成为一个富人。至少要有房有车。当然了,她并没有强令自己必须在三十岁的时候达到这个目标,但总想在三十岁的时候能做到什么。最近则非常想在三十岁之前拥有一套自己的住房。然而这在现今的房价下,这几乎是遥不可及的。
郭云天工作5年,存款只有十万。这在现在是连首付都不够的。之后的几年也未必能发什么大财,在三十岁之前买房基本上是没戏了——当然了,她也没奢望过能找个有钱的老公,送她一套房子。说真的,现在能买得起房子的年轻人实在太少了,即使是加上自己父母的积蓄也难够。有钱买房的都是四十岁以上的人,她对那样的人可没什么兴趣。在现在,找不到好老公已经不是有没有本事的问题,而是概率的问题。郭云天是不是因为没遇到金龟婿才不结婚的?不是。老实说她对婚恋到现在都没概念。因为在她看来,婚姻根本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还是一个任重而道远的开始。她觉得自己不管是经济还是心态,都没成熟到能承受婚姻的地步。连自己都摆不平,还经营什么婚姻?
郭云天脚步沉重地回到家里,一头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愣神。说真的,自从认清自己买房的理想遥不可及的时候,郭云天就开始试着开导自己了。然而就在她开导自己开导得差不多的时候,忽然听说孙笃遇到了天上掉房子般的美食,好不容易虚构出来的心理平衡立即倒塌。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越想越是不痛快,跑起来想找点巧克力,通过舌头安慰心灵,脑中忽然一亮,顿时跳了起来:天哪,她怎么这么死心眼啊!?可以从孙笃身上借点力啊!
第二天,郭云天稍微打扮了一下,佯装无意地到孙笃的办公室走了一遭。一路上竟引来了无数惊喜的目光。说真的,她不想通过婚姻换房子,并不是因为她没有这个资本。她长相清秀,身材窈窕,体态匀称,稍微打扮一下就很能吸引眼球。她今天就是要吸引孙笃的眼球。应该不困难。因为他之前经常和她开玩笑和聊天,应该对她有好感。而且,他对女人的要求也不高。
是的。孙笃对女人的要求并不高。只是不“一有人嫁就愿意娶”而已。他的长相也不差,至少属于眉清目秀型。然而他就是年届三十还没婚娶。原因很简单。不够有钱呗。不有钱怎么有房子?那还得从十年前说起。
十年前孙笃到A市来上学,和住在本市东区的三叔孙清臣住在了一起。然而事情就这么蹊跷,他刚到本市三天,孙清臣就莫名其妙地生了重病,躺倒不能动了。面对这样的厄运和责任,孙笃并没有退缩,勇敢地担负起了照顾三叔的责任,直到三叔寿终正寝。三叔感念他的德孝,便把仅有的一套平房给了他。当然了,这套房产在现今的社会并不算什么,也一直没有受到重视。孙笃上班的公司也不乍的,收入属于那种过完日子稍有盈余的那种。按这样的经济条件,他只能算是“经济适用男”,在婚恋市场上没有多大竞争力。当然了,像他这种条件并不是没人愿嫁,像楼下小店里那几位打零工的小妹对他就很感兴趣。问题是他又不是那种“有人愿嫁便愿娶的人”,因此也无可奈何地剩下了。
郭云天见孙笃对她有所注意,立即顺水推舟地约他出去吃饭。孙笃很乐意去。郭云天便把他约到了公司附近的一家小酒馆,点了几个菜一瓶酒,和他边吃边聊,同时不动声色地打量他。老实说,以前虽然她和孙笃经常见面,彼此也扯过闲皮开过玩笑,但真没有怎么注意他。今天仔细看他了,才发现他长得还不错,形貌属于白面书生型,就是皮肤稍微黑一点。
还好。郭云天“哧溜”一声咽下了一口凉粉:这样就不至于让她反胃。
“我说小孙啊。你年纪也不小了,考虑结婚了么?”郭云天见寒暄得差不多了,就把按照计划把话题转到了孙笃的婚恋问题上来。
孙笃微微有些难堪,苦笑着抖了抖肩膀,“还没对象呢。”说着伸手夹了一片青辣椒,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怨愤,“跟我过日子饿不死,但也不能大鱼大肉。现在的女孩找对象都要房要车,谁看得上我啊。”
郭云天见机会来了,立即不动声色地说:“是啊。就算没房没车,存款多点也好……”
“我也没有存款啊。”孙笃笑得更加苦涩,表情也有些吊儿郎当了。
郭云天本想再绕几圈,见他这样忽然感到一股热血冲向喉咙,“你想不想弄点钱当结婚资金!?”
“啊?”孙笃一惊,看到她闪闪发光的眼睛,竟不由自主地有些退缩。
“嗨,你想到哪里去了。”郭云天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不是坏事。”
“那是什么事?”孙笃依然有些退缩,狐疑着打量她。
“嘿嘿,你家快拆迁了吧。拆迁后是不是还你一套新房?”郭云天凑近他压低声音问。
“是啊。”孙笃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微微有些激动。“据说是半年之后……还没公布呢,你这么快就知道了?”
“嘿嘿,如果你现在有老婆,到那时再离婚,就可以分到两套住房吧。”
“啊?”孙笃愣了。
“我的意思是……”郭云天把声音压得更低,“我想先跟你假结婚,到拆迁时再跟你离婚。我们共享拆迁政策……我也弄套房子……嘿嘿,当然不会让你白帮我的。我手里有十万,如果我成功弄到了房子,我就把这十万给你!”
孙笃的脸涨红了,眼珠飞快地转动着。
经过几番商讨,孙笃答应了郭云天的意思。把各种细则商讨完成后,两人就去领了结婚证。为了掩人耳目,还搬到了一起,也没把真相告诉任何人——现在社会上的人一听说房子两眼就发绿,如果让人知道了,难免没人去告发。开放商最恨这个。对自己家的人也不能告诉——老一辈的人最恨拿终身大事开玩笑,如果让家里人知道他们玩这个花样,肯定会被骂死。
搬到一起后郭云天自然不能和孙笃同住。按照之前的约定,她住主卧,孙笃住小屋。为了防止有亲友无意间撞破真相,郭云天所住的大屋依旧布置成两人居住的样子,孙笃所住的小屋惯常只放一个折叠床,等到孙笃晚上需要休息的时候再铺床放被。
因为是假结婚,所以他们一切从简,没摆酒没行礼没买婚戒,就是比同居多了一个证。然而太简了照样会惹人怀疑,所以他们对外就谎称是赶时髦裸婚,让公司里尚未婚娶的大龄爷们们非常羡慕——在这个时代,裸婚几乎是所有男人的梦想。
搞完了这些之后,接下来最重要的事便是要搞定双方父母。他们这可是先斩后奏,之前也没透露过什么信息,双方的父母难免会有些不快,也难免会有些想法。所以对这件事,他们格外不能马虎。领证的第二天孙笃就带着郭云天上了火车,回家去见自己父母。路上孙笃相当忐忑,小心翼翼地对郭云天说他的妈妈有些挑剔和强势,见面后说的话可能不会很好听,请郭云天多忍耐些。对此郭云天并没有如何在意。反正又不是真婆婆,不管她说什么她都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就是了。
很快就到了孙笃的老家,清水镇。出乎郭云天的意料,这里并不是墙矮屋陋,满地污秽的凋敝之地,相反这里窗明门净,屋高墙新,街上熙熙攘攘,行人衣着鲜丽,宛然是一个好地方。孙笃的爸妈来接站了。孙笃的爸爸是一个六十上下,穿着朴素,满脸堆笑,并没有吸引她多少的注意。而孙笃的妈——郭云天刚看了孙笃妈一眼,就在心里大叫起来:这老婆子……一定很难搞啊!
孙笃妈看起来六十上下,却在脸上敷满了粉,硬是看不见一条皱纹——别误会,不是她脸上平整,而是皱纹都被粉填上了。头上梳了个万字髻,身上穿着一套紫色的旗袍,门襟上还吊了一朵云兰花。至于她的长相——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就像她的眼角眉梢鼻翼都被往上吊一样。光凭这个形象,郭云天就能判定,她一定是个挑剔、矫情、霸道、小心眼的人。在孙笃家住的这几天她一定不会顺心。
果然。孙笃妈一看到郭云天就发难了。她先是飞快地朝郭云天打量了一下,接着便眉毛一轩,用近乎责难的语气对她说,“你怎么穿这么素的衣服?新婚就穿这么素,不觉得不吉利么?”
素?不吉利?郭云天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身上。还好啊。她今天穿的是蓝色格子装,没见哪里晦气啊……就像心头漫起黑潮,郭云天开始生气了。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没忍住。没办法……哪有这样对新媳妇的?一见面就一点面子都不给啊?
孙笃赶紧讲笑话岔开话题,带着他们回家。孙笃的家也不是低墙矮屋,而是挺敞亮的一套房子。虽不能说是很高档吧,但也比孙笃在A市住的那套平房好多了。从言谈中郭云天得知,孙笃的妈是镇上小学的退休老师,孙笃他爸是清水镇镇政府的退休干部,他们家在清水镇算得上是上等家庭。而孙笃在A市显然算不上上等人,住的条件也远不如这里。其实他不来A市也可以过得挺好的。没办法,中国人就是这么盲目和从众。只要大家都说大城市好,就会盲目地涌向大城市。都笃信“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却不知踏上高处后也可能冻得哆嗦。
孙笃妈一进门就拿出了一套红色的大衣,逼着郭云天穿上。郭云天并不排斥大红大绿,但这红色实在是太刺眼了些,简直有点傻气。她正看着衣服犹豫,却从眼角瞥见孙笃妈一副要发作的样子,赶紧把大衣拿过来穿上,心里却气得胀鼓鼓的。
等郭云天换好衣服,孙笃妈就带着郭云天拜亲访友。出于客套,亲朋好友们自然要对郭云天颇多赞誉,郭云天也心知肚明,并没有因此飘飘然。而孙笃妈却对这些赞誉都不可置否,甚至还嘴唇一撇一撇地像要冷笑的样子,不禁让郭云天又是愤懑又是骇然:怎么着?你对我还很不满?你凭什么对我很不满?我哪里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