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禮政四學校(1)

取士篇明夷待訪錄

黃宗羲

古之取士也寬。其用士也嚴。今之取士也嚴。其用士也寬。古者鄉舉里選。士之有賢能者。不患於不知。降而唐宋。其科目不一。士不得與於此。尚可轉而從事於彼。是其取之之寬也。王制命鄉論秀士。升之司徒曰選士。司徒論選士之秀者。升之學曰俊士。大樂正論造士之秀者。升之司馬曰進士。司馬論進士之賢者。以告於王而定其論。論定然後官之。任官然後爵之。位定然後祿之。唐之士及第者。未便解褐入仕。吏部又復試之。宋雖登第入仕。然亦止簿尉。令錄榜首。纔得丞判。是其用之之嚴也。寬於取則無遺才。嚴於用則無倖進。今也不然。其取士止有科舉一塗。雖使豪傑之士。若屈原董仲舒司馬相如揚雄之徒。舍是亦無繇而進。取之不謂嚴乎哉。一日苟得。上之列於侍從。下亦置之郡縣。即其黜落而為鄉貢者。終身不復取解。授之以官。用之又何其寬也。嚴其取。則豪傑之老死邱壑者多矣。寬於用。此在位者多不得其人也。流俗之人。徒見二百年以來之功名氣節。一二出於其中。遂以為科法已善。不必他求。不知科第之內。既聚此十百萬人。不應功名氣節之士。獨不得入。則是功名氣節之士之得科第。非科第之能得功名氣節之士也。假使探籌較其長短而取之。行之數百年。則功名氣節之士亦自有出於探籌之中者。甯可謂探籌為取士之善法邪。究竟功名氣節人物。不及漢唐遠甚。徒使庸妄之輩。充塞天下。豈天之不生才哉。則取之之法非也。我故寬取士之塗。有科舉有薦舉有太學有任子有郡縣佐其法以諸生掌六曹有辟召有絕學有上書。而用之之嚴附見焉。明初薦辟之法既廢。而科舉之中尤重進士。神宗以來。遂有定例。州縣印官以上。中為進士缺。中下為舉人缺。最下為貢生缺。舉貢歷官雖至方面。非廣西雲貴不以處之。以此為銓曹一定之格。間有一二舉貢受知於上。拔為鄉貳大僚。則必盡力攻之。使至於得罪譴逐。且殺之而後已。於是不繇進士出身之人。遂不得不投門戶以自庇。資格與朋黨。二者牢不可破。而國事大壞矣。至於翰林之官。又以清華自處。而鄙夷外曹。崇禎中。天子忽用推知考授編檢。而眾口交譁。有適從何來。遽集於此之謂。唐武儒衡語嗚呼。科第不與資格期。而資格之局成。資格不與朋黨期。而朋黨之形立。防微慮始。有國者其為變通之計乎。

古學校考

程晉芳

禮經言學校建置名目各殊。後之解者。因以糾紛。余辨之曰。天子立四代之學。謂周家存虞夏商學。及本朝之詩書禮樂。而非建學於四所。亦非一學之中。以東西南北識虞夏商周之別也。劉原父之言。有可信矣。唐虞官百。自天子之元子。及公鄉大夫之子。不過二三百人。一學之中。已足容之。後世官多。學者眾。或別為廬舍。以廣其教。要必以大學統之。不必定有四處。如大戴禮學禮曰。帝入東學。上親而貴信。帝入南學。上齒而貴親。帝入西學。上賢而貴德。帝入北學。上貴而尊爵。此皆漢儒增無為有。好為瀾翻絢爛之詞。又如易傳太初篇。太子旦入東學。晝入南學。暮入西學。五禮通考謂此下當有夜入北學一句夫一日之中。轉移於四學之內。日日如是。業何由精。心何由定耶。學貴乎專。地專則志專。故余於建學之說。獨遵孟子。孟子曰。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言鄉學也。學則三代共之。言國學也。可謂簡明該括。證以漢書儒林傳。無可易也。或曰。有虞氏養國老於上庠。養庶老於下庠。夏后氏養國老於東序。養庶老於西序。殷人養國老於右學。養庶老於左學。周人養國老於東膠。養庶老於虞庠。虞庠在國之西郊。王制內則皆同。豈不可信歟。曰孟子所說者。學之大略也。名目稍異。則時代久遠。間有更易。詳玩王制內則之文。似庶老為鄉老。則下庠西序。左學虞庠。宜為國門外鄉遂之學。經曰在國之西郊。斷可識矣。曰。由子之言。國僅一學乎。答曰小學在公宮之左。大學在西。此其說可據。門闈之學。即小學也。大抵冑子初由小學。十五而入大學。其學有序。則其地攸殊。虞殷之太學在西。夏周之太學在東北。此又所置不同也。若夫成均之名。古名。董江都之言足據。學至于樂。斯為大成。均者韻也。李穆堂先生辨之最詳。後世不知。乃謂天子之學有五。辟雝為太學。其南為成均。亦曰南學。鄭氏鍔謂辟雝即成均。不知辟雝乃成均中之澤。所謂習射於澤者也。惡得與成均並。王氏詳說。以成均為上庠可從也。五禮通攷。引詩靈臺疏。謂靈臺在國之東二十五里。韓詩說辟雝在南方七里之內。立明堂於中。五經之文所藏處。以茅草。取其潔清也。左氏說。天子靈臺。在太廟之中。壅之靈沼。謂之辟雝。諸侯有觀臺。亦在廟中。夫學之建置。古人論說。已自紛拏。又復錯明堂太廟靈臺靈沼於其中。不更紊乎。大抵凡南向第一堂。皆可謂之明堂。太廟有明堂。聽政之所曰明堂。太學嚮南之前廨。或亦可曰明堂。儒家欲渾明堂太學而一之。而不知教肄之所。非承祀班朝之所也。且靈臺以觀天文。而兼為游觀之所。沼以靈名。因臺而設。詩人記一時營造。並及辟雝。而太學之鼓鐘。於斯可記。辟雝斷非靈沼。亦必不與靈臺在一處。袁準正論云。明堂宗廟太學。禮之大物也。事義不同。各有所為。而世之論者合以為一體。取詩書放逸之文。經典相似之語而致之。不復考之人情。之道理。失之遠矣。準之言可為確論。且小學在公宮之南。宜有然也。太學在郊。則必無是理。郊有鄉學。太學必在國門內。五經之文。不藏於國中。而使冑子日趨郊研讀乎。皆由執明堂建於郊外之說。並以太學為在郊。又混明堂太學為一。說禮而禮愈淆。不可歎耶。或曰。教之之官可得聞乎。曰。觀舜命夔典樂。則後世之大司樂。為太學之長官矣。禮記所謂大司成者是也。鄭注謂大司成是司徒之屬師氏溷矣。或曰周官之師氏保氏。轉在大司成之下乎。曰。周官後儒所撰。以太子有師保而著是名也。大樂正之官。非僅如矇瞍之通音曉律已也。所謂崇四術。立四教。順先王詩書禮樂以造士。有專職焉。近儒陸桴亭欲以大司成當宰輔之任。言雖近迂。要之克任斯職者。必非常之選矣。論說在東序。序。牆也。在太學之東。堂上之牆為序。非庠序之序也。觀侍坐於大司成。遠近間三席。可以問。終則負牆。列事未盡。不問。則大司成之尊可知矣。或曰。教之之時可得聞乎。曰。人之資性有敏鈍。因材以掖之。不可以時限也。總其成者大司成。自大司成以下。詩書禮樂各有分官。一藝成又教以一藝。就禮家所載。王制云。春秋教以禮樂。冬夏教以詩書。文王世子則云。春夏學干戈。秋冬學羽籥。又曰。春誦夏弦。大師詔之瞽宗。秋學禮。執禮者詔之。冬讀書。典書者詔之。其為時已各不同。而陳晉之猶分別四時以教。不亦執乎。

教冑子論

呂星垣

昔者舜咨禹宅百揆。命棄播穀。契敷教。皋陶明刑。垂共工。益作虞。伯典三禮。其於治天下之具畢舉矣。終之命夔教冑子。舜治一世之天下以此終。治萬世之天下。以此始也。冑。長也。自天子至鄉大夫之適子也。皆將有天下國家之責者。故不可不素教而預養之也。故樂正崇四術。立四教。順先王詩書禮樂以造士。春秋教以禮樂。冬夏教以詩書。天太子王子群后之太子。鄉大夫元士之適子皆造焉。由此道也。故上無縱慾敗度。顛覆典刑。墮喪神器之主。下無蕩檢踰閑。殘民殄物。毀家病國之臣。延祚一家。保艾天下。孟子曰。為天下得人者謂之仁。此之謂也。秦漢三國以後。司馬氏混一區宇。父子兄弟。互相殘夷。倫理既虧。禍變斯亟。一時公卿世族。崇習虛元。風流相尚。浮薄敗壞。迄乎過江。罔有底止。沿及南北割據。戎馬倉皇。間或粉飾圖書。卒未嚴立保傅。父兄艱難締造。子弟玩愒消亡。揆厥病根。均失預教。由逐鹿之初。武臣勷力。遂以勳裔聯戚怙寵。朝秉符節。暮毒方州。嗚呼。殷鑒不遠。何其弗思甚也。此在開創甫定。即當建學明倫。長慮卻顧。況乎其繼世有天下者哉。夫齒冑體乾。貴乎金聲玉契。而與國休戚。亦貴喬木世臣。三代世祿之典。雖不行於後世。要其所與戡定削平顧命定策數人。其子孫苟無大過。世主亦不忍廢棄。顧使其僅足於逢長窺伺。則不才者適以亡國敗家。僅足於小信小忠。則才者亦止於出納奔走。而下此益不足信矣。唐宋後家法相傳。典崇教冑。唐太宗撰帝範十二篇以授太子。宋真宗亦撰元良箴以授太子。其有鑒歟。卒未聞廣教冑之典。於卿大夫之適子也。五季紛爭。又棄厥典。上如置。下如沸釜。禮樂不興。民無所措手足。其謂是歟。故治有基於典學一事。而仁及於天下萬世之國祚民命者。必自教冑子始。

書院議

袁枚

民之秀者已升之學矣。民之尤秀者。又升之書院。升之學者歲有餼。升之書院者月有餼。此育才者甚盛意也。然士貧者多。富者少。於是求名賒而謀食殷。上之人探其然也。則又挾區區之稟假以震動黜陟之。而自謂能教士。嘻。過矣。夫儒者首先義利之辨。今疚之以至微之利。而惕之以至苛之法。其謀入焉者。半苟賤不廉者也。苟賤不廉之人。養之教之。何所用之。夫養士與養兵不同。兵非民之秀者也。然則書院宜如何。曰。民之秀者已升之學矣。民之尤秀者升之書院。民之尤秀者。一郡中不數人。吾甯浮取之以備教。則亦不過郡二三十人而已。以餼數百人之費。餼二三十人。既可贍其家。絕其旁騖。而此二三十人者師師友友。絃歌先王之道以自樂。則又安得有害之馬。侜張佻險於其間耶。為之師者無多。弟子博習相親。以故憤易啟。悱易發。經義易傳。治事易治。 國家他日用人。捨書院其焉取之。中庸曰。忠信重祿。所以勸士。孟子曰。堯舜之仁。而不愛。急親賢也。即此意也。漢州郡貢士。戶二十萬以上。才舉一孝廉。以京師之大。而太常弟子。不過五十人。以吳公之賢。洛陽之盛。而所舉秀才。僅賈誼一人。其慎重何如。然則彼之舊隸書院。而藉以養者。將汰之歟。曰。養士與養孤寡不同。彼哀其終而收之。此謹其始而擇之也。而云何不汰也。然則何以知其尤秀者而擇之。曰。取人以身。擇士者秀。則所擇者亦秀。所謂規有摹而水有波也。嗟乎。今之寬於養士者。既視之如無告之窮民。而嚴焉者又視之出兵以下。且不知已。先求知人。此予之所以嘆也。不然。書院在在有也。而不聞受其益者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