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禮政七家教(5)

蕭小翮五十序

魏禧

泰和蕭氏。以仕宦文物為邑望。予往交孟昉。多快概。交游滿天下。丙辰秋。孟昉諸子從泓執贄見予畫秋閣上。因交泓尊人小翮。孟昉母弟也。性儉樸。足不出戶庭。恂恂然言不出諸口。與之齒。則予同年生。泓因請閒曰。泓父五十初度三年矣。諸君子多贈言。願先生益之。余曰。吾固有聞也。伯氏相為壽。其文吾則又見之。孔子曰。人不閒於其父母昆弟之言。君盛德長者。無怨惡於家邦。皆世家巨室所難能。予以為尤難者。在兄弟之間。伯氏之言曰。吾兄弟和好。數十年未析產。小翮年半百歲。家事無大小。未嘗主斷。雖千里必請命。視色聽聲。不忤予於神明。予有過。婉容幾諫。雖孝子之事嚴父不過此。又嘗報泓書曰。吾在瀟江見汝書。道吾弟鬚白齒衰善病。吾心欽欽然。不知涕淚之沾衣也。嗟乎。蕭氏之兄弟如此。予嘗以為後世人倫之薄。莫甚於兄弟。五倫惟忠孝為難盡。然父母生我。恩最大。君可以富貴我。生殺我。非大故不敢叛。而私暱之情。夫婦為篤。朋友之投合。有意氣相結。約命生死者。故四者或庶幾於世。至於兄弟。則以為吾適然而與同生。若路人之共居於蘧廬之內。恩不若君父。情不若妻子。投吾之意氣不若朋友。而又有父母愛憎之相激。田廬財貨之爭。貴賤貧富勞逸。地逼而相形。婦人之讒說。浸潤而易入。是以兄弟之故。十人而九。雖號為賢者。未免有幾微之情。不動於聲色。而累於其心。然則篤兄弟為世所難能。有甚於忠孝者。然而人特未之思爾。今夫歧路相遭。及其解攜也有徘徊之情。共處逆旅。奄久旬時。則分張有黯然之色。兄弟同母而共腹。異母而共氣。是以一物析而為二為三為四也。夫是謂之同體。而年相若。壽相似。其共處於天地間。自幼壯至老耋。視父母妻子為特久。今小翮兄弟二人。孟昉交游滿天下。縱天下為聖賢為豪傑者。且千百輩。而欲於其中擇一人焉。增之為三。使小翮以所以事孟昉者嚴事之為兄。孟昉以愛小翮者撫之為弟。則萬萬不可得。予兄弟三人。年並五十外內。頗稱無間。然予所以事吾伯兄者。往往不及兄之愛我。予見小翮。其反面而拭汗以退者。不知其幾矣。易曰。自天祐之。吉無不利。子曰。天之所助者。順也。昔者楊延壽兄弟友恭。司馬伯康年八十。溫公時其寒煖飢飽之節。若護嬰兒。二家兄弟。並老壽蕃祉。吾於是歎蕭氏世澤之長。而小翮之順德。其年為不可計數也。

僮僕日知錄

顧炎武

顏氏家訓云。周公一沐三握髮。一飯三吐哺。以接白屋之士。一日所見七十餘人。門不停賓。古所貴也。失教之家。閽寺無禮。或以主君寢食嗔怒。拒客未通。江南深以為恥。黃門侍郎裴之禮號善待士。有如此輩。對賓杖之。其門生僮僕。接於他人。折旋俯仰。辭色應對。莫不肅敬。與主無別也。史記。鄭當時誡門下客至。無貴賤。無門者。後漢書。皇甫嵩折節下士。門無客。而大戴禮武王之門銘曰。敬遇賓客。貴賤無二。則古已言之矣。觀夫後漢趙壹之於皇甫規。高彪之於馬融。一謁不面。終身不見。為士大夫者可不戒哉。

孔子曰。居家理。故治可移於官。子木問范武子之德於趙孟。對曰。夫子之家事治。言於晉國。無隱情。其祝史陳信於鬼神。無媿辭。子木歸以語王。王曰。宜其光輔五君。以為盟主也。夫以一人家事之理而致晉國之霸。士大夫之居家豈細行乎。史記之載宣曲任氏曰。富人爭奢侈。而任氏折節為儉。力田畜。任公家約。非田畜所出。弗衣食。公事不畢。則身不得飲酒食肉。以此為閭里率。故富而主上重之。漢書載張安世曰。安世尊為公侯。食邑萬戶。然身衣弋綈。夫人自紡績。家童皆有手技作事。內治產業。累積纖微。是以能殖其貨。今之士大夫知此者鮮。故富貴不一再傳而衰替也。兩家奴爭道。霍氏奴入御史府。欲大夫門。此霍氏之所以亡也。奴從賓客。漿酒藿肉。此董賢之所以敗也。然則今日之官評其先攷之僮約乎。

嚴分宜之僕永年。號曰鶴坡。張江陵之僕游守禮。號曰楚濱。古詩昔有霍家奴姓馮名子都而晉灼引漢語以為馮毀則子都亦字也不但招權納賄。而朝中多贈之詩文。儼然與搢紳為賓主。名號之輕。文章之辱。至斯而極矣。後漢書梁冀傳。冀壽共乘輦車。游觀第內。鳴鐘吹管。或連繼日夜。客到門不得通。皆請謝門者。門者累千金。今日所謂門包。殆昉於此。

臧獲議

邱嘉穗

天地之性人為貴。而人之生於天地間者。雖有智愚強弱。尊卑疏戚之等。其與我同類。而皆有欲立欲達之心則一也。奚必智者強者尊且戚者。乃得為人。而愚者弱者卑者疏者之無足比數乎。先王之時。大夫以上。既有庶人在官者為之役。士庶人亦各隸其子弟而止。而其時之小民。又皆授田於上。而無一不得其所。則奴婢固可以不用。而亦誰與為奴婢者。此盛世所以無怨曠之人也。後世之人。窮賤無所歸者既眾。自中人十金之產。皆得收良人男女而屬役之。斯已大異於先王之世矣。而況刻薄者流。又從而禁錮焉。摧殘焉。俾不得終有其夫妻子母之樂。豈不輕蔑天民。而傷兩間之和氣哉。夫天下之窮而無告者。莫如鰥寡孤獨。然此四民者。即不幸猶不必其相兼。而其無妻無夫無子者。亦皆至於垂老而後廢。非窮於人。窮於天也。如以奴若婢而制之終身。使不得配。則是始而孤。繼而鰥且寡。而終於為獨。以一人之身。備歷其窮。而又非天之所為使也。悲夫悲夫。生人之窮薄至於如此其極耶。且人亦何為而不推其心也。己之男若女。幼則攜持保抱。稍長入小學。不率教。嚴師傅予之杖。意猶以為惡。或不幸遭禍患身死。賣為人奴。蓬頭跣足。甚者至流落娼籍。以辱門戶。不知為父母者。將復何以為情。噫。奴婢之走使於我前者。獨非人子乎哉。彼其始亦與己之男若女無以異。一旦不得已而歸於我。典耕典爨。奔走者幾何事。事大事小。承順者幾何人。食糲食。衣敝衣。祁寒暑雨。戴星霜而出入者幾何年。其情已大可憫。而我復利其服役。至以幽囚終其世。而不得少嘗人道之萬一。縱彼不自明。我獨無動於心乎。縱或垂首喪氣。服勤至死。其能不飲恨於九原乎。竊謂今日居民上者。宜設為厲禁。令奴婢年二十以上皆為之配。然後得役。不則奴聽其自去。毋得責以贖身。婢聽其適人。薄給本主以財禮。如是而不之聽。許奴婢自陳於官。而約長為之舉首。則有常刑。其有隱蔽者。亦各坐之以法。然後內無怨女外無曠夫。咸得以自遂其生於天地之間。而為本主者。亦不至肆為刻薄。賊人之子。以殘害天地所生之人已。雖然。世有復先王之仁政者乎。即奴婢之名。亦可以不設。而尚安以禁為。

甲辰示道希兄弟

方苞

古無奴婢。事父兄者子弟也。事舅姑者子婦也。事長官者屬吏也。惟盜賊之子女。乃為罪隸而役於官。九職臣妾聚歛疏財。質人掌民人之質劑。士大夫之家始有之。如後世官賜奴婢。亦以罪役耳。戰國秦漢以後。平民始得相買為奴。然寒素儒生。必父母篤老。子婦多事。然後傭僕賃嫗。以助奉養。金陵之俗。中家以上。婦不主中饋。事舅姑。而飲食必鑿。燕遊惟便。縫紝補綴。皆取辦於工。乃坐役僕婦。及婢女數人。少者亦一二人。婦安焉。子順焉。以母之道奉其妻而有過矣。余每見農家婦。耕耘樵蘇。佐男子力作。時雨降。脫履就功。形骸若鳥獸。然遭亂離焚剽。則常泰然無虞。其色不足貪也。家無積貨可羨也。雖盜賊奸兇。不能不農夫野婦。耕織以供戰士。而辱繫虜斬刈無遺者。則皆通都大邑。搢紳家室之子女也。人事之感召。天道之乘除。有確然而不可易者矣。吾家寒素。敝衣麤食。頗能內外共之。而婦人必求婢女。猶染金陵積習。吾甚懼焉。道希兄弟。其與二三婦共勉之。恐余不幸而言之中也。

論僕役

張履祥

先王分土授田。一夫無失其所。凡有勞事。只使子弟為之。未嘗有僕役也。觀論語有事弟子服其勞。及子適衛。冉有僕可見。王政不行。人民離散。貧無依者。勢不得不服役於人以生。是以家力有餘。子弟不給使令者。養人以資其力。久矣為天下之通義也。但當善待之。不可橫加陵虐。陶公曰。彼亦人子也。先須開以為善之路。示以資生之方。必其不堪扶植。與屢不用命者。然後去之。苟無大惡。亦宜寬宥。不可求之太過。責之太深。使人無所容足也。彼輩無知者固多。然其必不可化導。要亦無多。至其子孫。實為不幸。非由自己作之。放遣可也。天子臣妾萬方。猶欲視民如子。士庶之家。牛羊犬馬待人。不思獲罪於天乎。

男僕二十餘。即當為之娶妻。女婢近二十。即當使有配偶。或別嫁之。非獨免其怨曠。亦所以已亂也。近世僕人。忠謹固少。主人待之。非理亦甚。盍思上下報施。既有恒分。循環往復。又道之常。能無惕惕於心。可云惟我所制乎。

儉論

鄭梁

孟子曰。儉者不奪人。非謂儉而後可以不奪人。亦非謂不奪人故不得不儉也。先儒以禮下為賢君之恭。以取於民有制。為賢君之儉。則直是不奪人名儉而已矣。今天下皆知言儉。然其為說曰。吾甘清苦。省交際。然後可以無求於人。否則謂當今民窮財匱。求人實難。非節嗇慳鄙。則恐無以為生。若此者人莫不從而許之曰儉。由吾思之。此其意直欲奪人。其不奪也。直無待於奪而後不奪。或奪之終不能奪。而後不奪耳。夫古之人必以其廉於取者言儉。而今之人第以其吝於與者言儉。則是便人好利之念。而開天下以刻薄寡恩之漸者。莫儉若也。嗚呼。豈孟子之所謂儉者。固若是乎。古之公卿大夫之家。其儉自與士庶不同。公儀子之拔葵。孟獻子之不察雞豚。不畜牛羊。此正所謂儉也。今自勳戚世冑。以及卿相大臣。特美衣豐食耳。其權子母固競錐刀也。其待宗族親戚友朋。固較量錙銖也。可謂不與士庶同乎。世徒以其美衣豐食。似乎不儉。而輒復以草野小民之鄙嗇繩之。人情固有自私自利之心。聽其言也。順而易入。於是一絲一粟。不肯輕出。而財日上積而不下流。至使天下之農工商賈。不得挾所業以仰食於富人。是古之貸錢出息。食客數千者。猶以其奢也。而奪人者。亦時而與人。今之粟紅貫朽。登壟罔利者。直以其儉也。而奪人者不惟不復古人。且將以其奪之人者轉輾而為奪人之具不已。天下財源之日竭。民生之日困。毋乃皆此儉之一言誤之乎。三代而後。稱恭儉之主。莫如文景。然吾猶以為文帝之儉。其大者在除租復賦。而身衣弋綈。帷帳無錦繡。特其末節。至聽錯之言。而入粟拜爵。猶未免於聲音笑貌。又況後之人主。旦旦以苛征橫歛。殿最有司。而徒以慎賜赦賑恤之令。罷養廉育才之典為儉者乎。夫以慎賜赦賑恤之令。罷養廉育才之典為儉。則古之城郭宮室宗廟祭祝之禮。諸侯幣帛饔百官有司。皆為奢矣。以古之城郭宮室宗廟祭祝之禮。諸侯幣帛饔百官有司為奢。而以後之慎賜赦賑恤之令。罷養廉育才之典為儉。則雖孔聖之言。吾猶將反其意而為之說。曰。與其儉也甯奢矣。予才不善奪人。而勢不能無待於奪。其於今世之所謂儉者甚宜。然竊慨夫世之敝衣垢履徒步者。往往以士大夫而不恥為委巷牙郎婦之行。貌雖儉而其意未嘗不在奪人。甚欲以孟子之所謂儉者。與之共勉也。作儉論。

窖金論

李繼聖

夫仲秋有竇窖之政。所以歛備雜物也。漢任氏遂因而窖粟。粟宜倉囷。其窖之者必戎寇橫行時。不可攜而他適也。後世又因而窖金。夫殫畢生經營之力。心枯筋痿。幸而致富。仍襤褸如貧狀。乃聚所積埋之。是長與此物辭矣。再見無期。其視夫窮人之不能有此者。又何以別乎。不幸而盜賊入室。縛烙撻刺。逼而罄取之。抑或至於九死。而終不令發其藏。嗚呼。彼萬苦千辛以死守之者。豈不以其能長子孫哉。不肖者踵其後。泥沙用之。花消於無何有之鄉。死而有知。九泉一慟。悔之已晚。其賢者即能恢宏先業。膏沃連疇。鏤塗潤屋。死而無知。不見不聞。又況為後人者坐享成福。恥談祖父之勞儉。而不屑追溯其淵源。是亦泛泛然絕不相屬之古今人而已矣。豈鬼神陽奉陰惡。故使之有同於無。實歸於虛。誘其衷以為此計歟。夫寶氣結為精靈。被抑沉光。安忍鬱鬱此土。一旦默徙潛移。求之不得其處。又或無端而落諸他人之手。嗚呼。宜華歆拾之。而管甯揮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