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学校
侯方域
今与古之相反。名与实之不相副。未有如学校之甚者也。古之学校。所以养才。而今以收不才。名徇其旧似甚贵。而实失其据则甚辱。久之秽滥而无可别。并其名亦不足贵。则何以兴天下之学。而成天下之材也。天下之学不兴。天下之材不成。虽圣人无以致治。欲反其道。必自重学校始。夫设学校于此。必其才者入。不才者不得入。是以才者有以自见。而不才者无所容。倘其杂然并进。是才与不才混也。才与不才混。而天下之才者少。不才者多。是才无以胜不才也。才无以胜不才。其势必尽化为不才而后止。呜呼。举天下之学校。尽化为不才。 朝廷犹曰吾养士于此。而他日将有大用之也。岂不误哉。然则重学校者。必清其非学校者而后可也。清其非学校者。必严其督学校者而后可也。往者士之游于校者。十年五年之积累视其学。而其一日之短长视其文。进之者慎。而退之者严。有公卿之子弟。望泮宫而不得入。既入而不免于黜革者矣。今之游于校。亦视其积累与其短长。然而昔之所积者才。而今之所积者财也。昔之短长。才有一定之优劣。而今之短长。财有适然之厚薄也。才茂于人。谓之茂才。才秀于人。谓之秀才。古之制也。今则谓之请托熟于人。贿赂先于人而已。自明之中叶。而督学者患在请托。明之末季。患在贿赂。苟有其为之之具。则以卿大夫之奴。郡县之隶。为之而无以禁。且既为之。而犹不除役也。牙狙市狯之徒。戎卒之伍。为之而无以禁。且既为之而犹不徙业也。然以其非此数者。而指而摈之。而彼有所不服何也。以为我之所不能者。尔亦不能。而尔之所为有其具者。我亦得而有之也。呜呼。学校之积轻。至不可以尽言。而犹欲以姑息为有恩。宽假为有礼。则是天下之秽者。终无时而清。天下之滥者。终无时而裁也。故慎之而又慎。所以明异也。严之而又严。所以示尊也。尽去天下之不才而后真才见。虽得一真才。而不以为不足也。虽去数百千之不才。而不以为过也。今者大县之弟子。殆不下二千人。中小县亦各千余人。此可为者也。且也有进而无退。其进也。无论试士与不试士。寸檄尺符。随手而下。其退也无几。又不终朝。提掇而复之。攀附夤缘。浃岁不绝。彼督学者。非不知也。因循之见狃于前。而贪利之心横于后。前人之教后人。若贻以规矩。后人之守前人。若奉为律令。吁。其所由来者渐矣。然则必何如而后可也。曰。举明臣张居正之旧令而力行之。其进也有制。大县必四十人。中县必二十五人。小县必十五人。其退也有制。百人不称。则退百人。千人不称。则退千人。无容伪。容伪者褫不旋踵。无姑徇。姑徇者罚不移刻。以作养之意。而寓澄汰之权。以文章之事。而行军旅之法。庶乎其可也。而其要则尤在勿以文艺为浮华。而以德行为借口。盖其所可饰者行也。而其所不可饰者文也。今使恃其才力以乱其名实。而使人保而举之曰。此德行者也。则督学者。必俟论定于岁月。而无由一旦以知其然否。设使人保而举之曰。此文章者也。取而试之。阅其数语。不终卷而了然矣。夫然后察之曰。之子也。得无佻达者乎。而士行亦可以饬矣。故舍文而论其行者。奔竞之端也。既论文而后察其行者。齐一之术也。天下固有文学而无德行者。未闻不文不学而有德行者。道德发闻之谓德。百行卓越之谓行。是文学之所不及也。非谓其遗文学也。且有人于此。策之以经而不对。考之以文而不能。问之以字而不识。无论其实不长者。即果然矣。亦不过市井之愿。耰锄之老耳。朔望读法。举而旌之。里正之事。邑宰之职也。而奈何冒之以学校之名也。或曰。学校所以养士也。居正刻核之法。非先王宽大之泽。夫士苟才而贤。即居之以夏屋。而享之以大烹。古之人不以为泰。不然育才之地而今沿以为惠济之局。岂不亦羞 朝廷而轻当世之士也哉。
制科策上
魏禧
古者取士之途广。迨后则专出于制科。而其法尤未善。八股之法。一在于摹圣人之言。不敢称引三代以下事。不敢出本题以下之文。一在于排比有定式。夫题之义理。有博衍数十端。然后足以尽者。有举其一端。扼要而无遗者。今必勒为排比。则是多端者不可尽。而得其一说而毕者。必将强为一说以对之。其对之。又必摹其出比之语。斤斤然栉句比字而不敢或乱。六朝之文。俳俪为工。虽杂施于游笺记。而后人尚讥其陋。今以长对俳俪而译经传。其陋抑可知矣。圣贤之理适用为本。故言理不征事则迂。疏古人之言不征后世之得失。则言之富且精者不得见。今必以为不可毫发有所损益。则是古人所一言者。吾从而再言。所短言者。吾从而长言。言之毫发逮圣人无益。况必不逮耶。明世黜杂学。尊孔子。勒四书五经为题目。法视前代为独正。贩夫竖子。莫不知仁义道德之名。然才略迂疏。不逮汉唐远甚。及其后。则遂欲求为东晋南宋而有不可得者。天下奇才异能。非八股不得进。自童年至老死。惟此之务。于是有身登甲第年期耄。不识古今传国之世次。不知当世州郡之名。兵马财赋之数者。而其才俊者。则于入官之始而后学。故居今以救制科之败。愚则以为莫若废八股。而勒之以论策。故曰。八股之为经济者。施于论则腐矣。论施于策则迂。策施于奏议则疏。何者。言礼者易伪。而核事者难欺。是故法未有久而不敝。然其立法之始。则不可不尽善。论策之制。其敝也必有剿袭靡衍。夸而不适用。而天下之人。则势不得不取古今治乱之书而读之。而讲求天下兵马财赋关阨险阻时务利害之事。今夫采鱼者必张网于大泽。猎兽者必设罝于深山。夫固有不得鱼兽者。顾涉泽以求兽。而越山以问鱼。是所谓索燧人以三凌之冰。絷骐骥之足而责千里者也。或曰。圣人之学。不明于天下。而较事功。则刑名功利之说起。求其治必乱。答曰。吾之说非舍四书五经而别求之也。四书五经命题以正其本。变八股。制论策。使人得尽其才。适于实用以救其败。请言其法。凡童子试小学论一道。科经书白文三。四书一易书诗礼所占经一春秋传一令自某处起默书至某处止兼唐人考字宋人帖括之意弟子员试四书一道。所占经一道。策一道。乡试策一道。春秋一道。判一道。四书一道。所占经一道。会试策二道。判六道。皆一试。凡小学四书经为论。无定体。无长短格。及称引秦汉以下得失。当代时务诸禁。凡命题毋割裂章句以巧文。如虚缩巧搭枯难题之类毋而不经。如钻穴踰墙杀鸡攘羊之类凡判必依律去对偶。如谳狱之语。或设事造题。使议其罪。假立一事令议甲乙所犯据律例应得何罪凡试策。试州县者策以其州县之利害。或问地方现在何事作何区处或泛问利弊乡试策以其乡。会试策以天下之利害。会试之策。概论国势治道。或古人当国事业者一。分吏户礼兵刑工六职命题者一。自为弟子员。各使占其所能。如习吏则书一吏字于卷面同占经例专才者对一科。通才者对数问。中进士廷试。则使杂陈其所见。而考难之。以定其官。人有平日识出有司命题之外者故令杂陈所见而相考难或天子自试或公卿杂试之参用虞廷敷奏周官论辨之意于是以通才者署郡县选。专某职者。就某部观政。授某部官。既受官。以奏疏。疏之体必简而直。简无繁文。直无隐事。天子一日万几。文繁则目眩骛虚而失要。事隐则不足知事之利害。与人之贤否。奏某事。曰某臣奏为某事。若何则利。否则害。言者能行。则曰臣所见如此。臣实堪 朝廷试而用之。否则曰。臣能言。臣不能行。以臣所察。某臣能堪臣言。 朝廷试而用之。又否则曰。臣所言。臣与僚友不能堪。 朝廷悬其言于朝。以待能者。
或谓所言事廷臣举无能者言之何益不知吾所知之人虽皆不能天下或有能人而吾不知如一时无其人有必不可不存此论者如汉武帝下诏募使绝域虽非当务其法可仿也愚谓 国家有大难事竟当另设一科悬格以募异人储材以备急用事毕即罢其科不为定制可耳乙酉自记
制科策下
魏禧
童子何以试小学。天下之乱由风俗坏。风俗坏由小学废。是故使之孝亲敬长。奉法守礼。童而习之。外柔其筋骨。而内植其心。故孔子曰。少成若天性。习惯成自然。今之人幼习章句。稍长治文艺。童子能时文。则泰然以为成人。于是有身登甲第。年强壮。不能随行后长之礼者。何以不兼试四书。四书之旨。深而博。兼则麤。专则精。兼则四书重。小学必废。何以离春秋于四经。董子曰。不学春秋。处经事不知宜。处变事不知权也。是故人君不能辞首恶之名。而人臣不能免乱贼之诛。故不人习户晓。则匹夫不能治一家。何以乡会试首策也。中式者必得官。故以练事为先也。乡试之策。何以不分六职。守一职者。必兼知六职之故。故官欲其专。学欲其通也。会试则今日中式。而明日授官尔。何以乡会一试。能者一而足。不能者十试之以百篇无益。专才者何以授部官。将使之死于其职已矣。官禄以能迁而职不变。终身习其事不去。则势便而智力出。唐虞三代。未之能易也。朝刑暮礼。则起皋契而生之必不能。通才之能大。郡县之选卑。曰吾将以是为宰相。古者宰相必历试州郡。使知民情。书曰。其在高宗。旧劳于外。爰暨小人。夫天子不可坐而理。而宰相专用翰林。盖后世所以无相业者以此。然则治小学。何以不治孝经。曰此非圣人之言。肤已甚。于小学孝经之美存焉而去其肤。汉儒伪作无疑也。春秋合题可乎。曰。或事反而理同。或理同义相表里于四书于他经。则可拟而行也。合传则不可。春秋之文简。又去其弒逆崩卒为不释。故不得不取传割裂而牵附之以多其目。若射覆然。劳心殚智而无用。且夫武王卜洛曰。有德易兴。无德易亡。弒逆崩卒。闻之者足以戒焉。安在其为不祥也。虽然于礼于诗于小学则又有说。礼出小戴。其书多尨杂而叛道。不可不厘正也。否则不得尊于经。郑卫之诗。紫阳以为淫风者十七八。然则圣人何以不删。曰示戒也。示戒则宜存。新台鹑奔。男女赠答秽之词何以录。考乎古传得之矣。小学精可为圣人。麤之不失常人。然而有古礼不适时者。有阙略当补次者。有义精深不可喻童子者。则必考定焉。勒为不刊之书。
吾变法三策惟制科法虽扰攘之时中才之主无不可行然其法与学校官制相为表里革奄宦则君必圣贤而后能盖非减宫嫔之数定时见臣之制寡欲勤政未易言也限田则与保甲相表里及篇中先事数款故曰法必相辅而后行古人制度有此一事为尽善而此一事所以尽善处实不专在此一事也三策作于乙酉五月其后稍损益之云癸卯自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