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金殿当头紫关重,仙人掌上玉芙蓉。
太平天子朝元日,五色云车驾六龙。
话说那人用刀方才要杀梦太,在东边椅子上坐定的那位年稍长的说:“二弟不可,咱们都是北方之人。马梦太,你叫我们三声会总爷,我就把你放了;你不叫我们,就把你杀了。”马梦太一听大怒,说:“小子,好大胆量!我焉能叫你们这不知天地君亲师的匹夫!我乃堂堂正正大清国的职官,焉能降贼!我绝不能与你这乱臣贼子讨饶!”说罢,破口大骂贼人。那三个人不但不怒,反说:“朋友,你真有点胆子。三弟,你把那封书信给马大人瞧瞧。”西边椅子上坐着那个人站起来;把梦太的绳扣地解开了,把他扶起,椅子落座。
然后腰中锦囊掏出来一封书信。信上有字,皮上是:“内函敬呈马大人升启,由京都发”。马梦太不知何人来的书情,打开一看,方才明白。
书中交代,这三个人,内中有一段缘故。只因前门外南孝顺胡同住着一个人,姓张,名奎元,家中富丽,在琉璃厂开设四宝斋南纸铺的买卖,夫妇两口人度日,家中使唤人男女十数
名。膝下一子,乳名玉官儿,年方四岁,张奎元爱如掌上之珠。
那玉官儿生得秋水为神,白玉作骨,天姿聪秀,品貌不俗。
这一日,奎元病体沉重,请医调治不效,在床上嘱咐自己妻子,说:“倘若我死之后,你带着玉官儿要紧守家门,教他读书,以图上进。”说罢,呜呼哀哉身亡。萧氏办理白事,赖有家人张顺照料,诸事诚实。
葬理以后,过了三年,玉官儿到了七岁,请了一个先生,是个饱学秀才,在都乡试的,姓刘,名鼎甲,在张家教玉官儿一人。起了个学名张玉峰,甚是聪明。自八年之后,头一年《四书》、《诗经》念完,又念些唐诗。过了年,《书》、《易》、《左传》,小题文章,念了纯熟。三年之久,能作诗、作文章。刘先生是乡试中了举人,归大挑一等知县用,分发在四川。临起身之时,谆谆嘱咐玉峰认真读书。那张玉峰自先生去后,也不请先生了,自己用功。
这一年,他十三岁。老太太感冒,在家院屋内养病,他自己侍病,在一旁瞧书。天有二鼓之时,听见北隔壁有火枪之声。
老太太问:“哪里放枪?”外间屋内是两个大使女给老太太煎药,说:“太太要问,是北街街坊王宅,他们老爷新从山东东昌府来,现时间夜晚每夜有贼来。”老太太也就睡了,那外边两个使女都有十七八岁了,是老太太贴身之人。他两个煎着药,说闲话,两个人又说笑话。张玉峰一瞧,说:“你们这两个人真不知好歹!太太病着,你两个人还说说笑笑的哪?”那两个使女并不怕他,因玉峰自幼儿是他抱大了的。他两个人还是说说笑笑的。张玉峰说:“你们给我出去吧,不必在这里气我。”
那使女说:“出去就出去!”站起来,两个人去了。玉峰自己拿着那书本,在外间屋内地下给老太太煎药,是个小小炭火炉子。玉峰坐在一个小板凳上,面向北边,旁边放了一个蜡灯,
玉峰瞧书。听见院内有脚步之声,玉峰以为是两个使女在北院内闹着玩呢。张玉峰气往上冲,说:“你这两个无知的匹夫,胆子不小,在那院中气我!”
原来那北院中并不是两个使女,两个使女往南院中去了。
这穿厅里院是上房五间,东厢房三间,西厢房三间,并无人住,前院内是男女下人所居。外边院内由北部王宅惊过来两个飞贼,是从王家跟下来的,原打算要盗他家的珠宝,不想他家中看家护院之人不少,不能下手,盘费用尽,想要找些个盘费,一瞧那南院,也是有钱之人。方落在院内,望南一瞧,穿厅透出灯光,东里间屋内也点着灯光。两个贼人方要掀帘子,听见屋内有一个少年声音,说:“你这两个无知的匹夫,胆子不小,在那院中气我!”那两个飞贼一听,唬得战战兢减说:“怪道!我二人方才房上下来,他怎么会瞧见了?我二人倒要细瞧瞧他才是。”想罢,来在那帘以外,见灯光射出,里边有一小童,年有十三四岁,在那里看书,旁边火上放着一个药坛子。两个贼人一瞧,说:“一个小童伯他作什么,你我进去与他要银子。”
方要掀帘子,张玉峰认着是两个使女,故意的闹他,他把书本一扔,说:“左一次、右一次,真不要脸!你两个是前来找死!
再不给我躲开,我活活的把你们打死!”那两个贼人一听,连退在院子当中,说:“这北京城天子脚底下大邦之地,藏龙卧虎,什么样的英雄都有。咱们哥两个别栽跟头,你想怎么样?”
常言说的不错:贼人胆虚。那两个贼人一商议,说:“咱们两个向他借盘费,看是如何?”
二人想买,说:“屋内小侠客,我二人是山东人,到此处办事,短少盘费,求小侠客周济我二人些盘费就是了。”屋内张玉峰一听,吓得浑身是汗,自己又想:“我别叫贼人瞧出了我的破绽来。”想罢说:“你二人在外面等候。”站起身来,到了东里间屋内把箱子打开,取出来一百两银子,是两封,装在铜茶盘内,隔着帘子往外面一推,放在台阶上。那两个贼人一瞧,说:“人家没有那么大工夫给送出来,我二人自取。”伸手拿过那两封银子,说:“小侠客,我二人今天告辞了,过日必要前来相访。”张玉峰说:“我这家中不用你们前来寻访,自管去你的吧。要再犯在我的手内,我定要结果你等的性命”那两个贼人说:“小侠客既有惊人的本领,我二人也不敢领教,实在是真话:多则二年,少则一载,必有人来访尊驾。我二人去也!”说罢,“嗖”的一声,蹿上房去了。
张玉峰叫:“来人哪!”外院中进来了两个仆妇问:“大爷有什么事?”张玉峰说:“你二人点上灯,把里院中照照,有什么物件?”那两个仆妇进后院中,用灯一照,说:“大爷,院内有茶盘儿一个,里头放着一个红单帖,请大爷过目吧。”张玉峰一瞧,那红单帖上画着一个耗子,那个画着一条长虫,也没有拿,自己不解其意。此时,药也煎好了,送给老太太吃药。
次日天明,老太太就好了。玉峰一想:“我要是不练武,倘要有人来访,我那时该当如何?”正忧虑之际,只听家人禀报:“舅老爷来了!”从外面进上房,来瞧姐姐来了。玉峰过来给舅舅行礼,问是从哪里来。他舅舅住家在顺治门外椿树三条胡同,住在门框胡同,开古玩铺,姓萧,名天瑞,为人老成经事。
玉峰问了好,来在老太太屋内落座。他舅舅问了问老太太的病,说:“姐姐,你好了吗?”那萧氏孺人说:“我倒好了,你铺中事情好吗?”天瑞说:“好。”玉峰说:“舅舅,你老人家认识有武艺出众的英雄,给我请一个教习来,我要练武。”萧天瑞一听,说:“我认识一个飞天豹武七达子,是一个英雄。我还认识一个铁掌方昆,我还认识有几个镖行的朋友。那铁掌方昆在后门里头大石作往家,常在我们铺坐着,那是一位老英雄。”
玉峰听罢,说:“舅舅,何妨把那个英雄给我请来。我跟他练练,不知尊意如何?”萧天瑞说:“我闲着给你请来就是了。”
喝了几碗茶,在那用酒用饭,完毕告辞。玉峰送至门外,回归书房,思想昨夜晚之事,也无心念书。
过了两天,也不见他舅舅请人来,访问别人,知道铁掌方昆在大石作往家,心想:“我何不去我此人!”吩咐外面套车,带一个跟人,坐车出离了鲜鱼口。赶车的问:“往哪里去?”
玉峰说:“要去到后门里大石作。”进了前门,少时到了大石作。一访问路北有一个小烟铺,一间门面,西隔壁是一个板子门,里边是三合房。知道铁掌方昆在那里住,玉峰自己跳下车去叫门。里边出来了一个使唤的仆妇,说:“找准呀?”张玉峰说:“找方大爷来了。”那仆妇间:“在哪里住?有什么事?”
张玉峰说。“在前门外南孝顺胡同住,姓张,我来找方大爷。”
那仆妇说:“没有在家,出城有事去了。”玉峰问:“多咱回来?”那仆妇说:“不定准多早回来,有活留下吧。”玉峰说:“如要回来,烦你通说,明天一早我来找他。”说罢告辞,回归家中而去。次日,又来大石作访问,里边仆妇出来说:“尚未回来。”一连十数天。
这一日,玉峰一清早在隔壁小烟铺内坐着,车在门外停着。
玉峰向内说:“隔壁方大爷为什么不在家?每天往哪里去?”
烟铺内掌柜的说:“那位方大爷一清早出去,在前门天全喝茶,回来吃早饭,这是近道。要是绕远弯,出齐化门外到通州喝个早茶,回家吃饭。”张玉峰一听,心中惊疑。那边有个人来说:“这方大爷来了。”是烟铺内的小伙计在外面倒扫地土,瞧见了方昆来了。玉峰睁眼一看,见那边来了一位老人,身高八尺,头上并无戴着帽子,身穿青缎长衫,青绸快靴;黑面目,五官端方,品貌不俗,花白胡子。那位英雄一见玉峰在烟铺这里站着,他就来到烟铺内买槟榔。玉峰过去请了一个安,说:“老师好!弟子访拜吾师数次未遇,今幸相逢,此乃三生有幸!”方昆一瞧,说:“在我家中找的就是你呀?”玉峰说:“是我。久仰吾师大名,今幸相会,此乃三生有幸了!”方昆把他让到家中,住的是上房五间,东西厢房各三间,让他西屋内落座。张玉峰把自己来历说明了。方昆说:“你明天到我这里来住,你今天回去吧。”那玉峰给师傅碰了头,拜了师母,然后回家,禀明了母亲,自己带了衣包、吃食、银钱、两个书重,坐车来在方昆家中一住。
方昆夫妇昼夜教练张玉峰,三载工夫艺业学成,练好了单刀、各样拳脚工夫,谢了师傅,告辞归家。
这一日无事,坐车到琉璃厂四宝斋南纸铺,下了车到里边,与领事的宋文治说话。只见从外边进来了一伙人,都是拧着眉毛,瞪着眼睛,小辫顶,大反骨;都在二十多岁,摇头晃脑,喷痰吐沫,扬眉吐气,走道螃蟹的儿子——横走,恨不能催辆车把自己轧死,又没人给车钱。头前一个人,年在三十以外,项短脖粗脑袋大,身穿蓝绸汗褂,青洋绉中农,书底青缎快靴;面似生羊肝,黄眉毛,圆眼睛,五官凶恶,手拿全棕百将满金的折扇,说:“宋掌柜的,借给我五百吊或。”宋文治说:“柜上没有钱,改天再说吧。”那人说:“没有可不成!”
张玉峰一听,过来问说:“朋友,贵姓?”那人说:“我姓宋,排行在四,前三门外有一个南霸天,就是我。营城司访官私两面,没有不认识我的。”旁边有一个人一拉张玉峰,暗说:“此人是本处的匪棍,来讹诈咱们。”张玉峰说:“明天来四你在永定门外大沙子口儿等我,我给你送五千钱去。”宋四说:“好,明天在那里见吧!”宋四去了。铺中人劝了玉峰半天,张玉峰回家,一夜无话。
次日天明,坐车到了大沙子口儿,见前三门外的土棍都在这里,有四五十人。张玉峰跳下车来,手持单刀扑奔群贼而来。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