谊重觉身轻,横戈事远征。
胡风随马迅,汉月傍戈明。
碎首夫何惜,捐躯久自盟。
纵叫埋马革,意气自犹生。
凡行军的,要知天时,识地利。不知若论天时,自古又道纣以甲子亡,武王以甲子兴;李晟破朱氵此,偏是荧惑守岁,那可凭得他煽惑军心。况是军法当进不进曰逗留,岂可惑于灾祥,自陷罪戾!故此大将以成败听气数,以生死听天命,以一点忠肝义胆听自心,见怪不怪,自乱方寸。
当日五路出师,第一路是杜总兵,他是以保定总兵王宣为先锋,自统中军为正兵,总兵赵梦麟为奇兵,都司刘遇节做掠阵。二十一日出兵,则见大风陡作,把他牙旗吹作两截。中军把总王捷禀报,杜总兵道:“扬沙折木,亦风之常,不必介意。”催趱前军过了五岭关,直抵浑河。王捷禀报:“乞差人采砍木植,搭造浮桥。”杜总兵亲自到水口看了,道:“水势甚缓,我今正要轻兵深入,掩其不备,若搭桥,不免耽延时日,或至失期。我且先渡与你看。”自己裸了体,策马竟渡浑河。这岸王赵两总兵恐他孤军有失,都督促军士渡河而来。渡到一半,忽然探马报有虏兵,杜总兵便不穿甲胄,率兵砍杀。自午至夕,杀散鞑兵,早已伤死了一个赵总兵,折去部下千余。杜总兵急差人隔河催取后兵策应,谁料刘都司见对岸杜总兵与奴兵杀得狠,惊慌了,死命不肯渡河,杜总兵只得收兵,屯在一个土山上。吩咐中军王捷,叫他领兵三千,扎在山坡上,定计“若贼兵来,你放起一个号炮,我乘马而下,将火器冲杀下来,可以获胜,不可违我节制。”只见杜总兵屯在山上,一夜不见炮响,天明一看,奴兵缕蚁似把土山围住。看山坡上,并没一个人影儿,王捷已乘着黑夜,虏围未合,率兵去了。再望浑河,或者有兵过来相救,还可里外夹攻,谁知刘都司见岸上有鞑兵,如何敢渡,也自率兵回去。杜总兵见王捷已去,刘都司不肯来援,知是不妙,道“二贼误我!”忙在山上把火器打下,莫想打得开。自己与王总兵膊马相挨,要杀出山,几次冲突不动,两人身上中了几箭,奴兵却分番休息。挨至晚,杜总兵部下死亡过半,其余又已饥疲,奴兵四面攒杀将来,可怜一个关西老将,并这一个王总兵,都丧在奴兵之手。
种种颠毛气自雄,身经百战奏奇功。
谁知一具封侯骨,惨雨残烟白草中。
一时所带军火器械,并杜总兵的兵符印信、令箭令旗,都落在奴酋手中。却又乘得胜之兵夹来,攻靖安堡这支官兵。这支是马将军,他是麻游击岩做先锋,自与监军道潘佥事宗颜领中军,窦都司因候北关兵,在后面作后应。出了三岔堡,到二道关,忽遇贼兵,麻游击便挺枪策马,直冲贼锋,潘监军也戎装拔剑,与马将军督率将士苦战。正在胜负未分,早又尘头大起,一彪有马鞑军从腋下横冲过来,马将军忙令窦都司迎敌。窦都司领的是后队步军,如何挡得鞑马乱踹过来,后军渐乱,前军便也动摇。马将军只得与丁碧拼命杀开一条血路,溃出重围。回头不见了潘监军,两个又率内丁杀人找寻,只见一个跟潘监军的小卒,道:“先见兵爷中了一箭,跌下马来,后来乱军一拥,竟不知怎么了。”马将军道:“他是个文官,中箭落马,一定不免了。”两个就也不寻,夺路杀回。喜得奴兵因刘总兵连破五寨,恐老寨有失,回兵救应,不来追赶,马将军得从容收兵。计点监军殁了一潘佥事,将军殁了一个麻岩,一个窦永澄,部下军士死伤了一半,只得退回。路遇北关来助,他见马将军已自败回,他亦自回本寨去了。
这边刘总兵,自与家丁刘招孙为先锋,都司祖天定、浙兵把总周翼明为二队,都司乔一琦,督趱高丽兵在后。这刘招孙是刘总兵义子,也使大刀,累从征讨,所向无前。向时刘总兵自南昌起兵援辽,歃血这日,取牛三只,在教场亲斩牛祭旗,手起刀落,牛头已断,而皮稍连,总兵觉有不快之意。招孙跳出,连斩二牛,血不留刀,总兵大悦,是个万人敌。至此两个冲锋。只是出师之日,金木水火土上星,聚于东井相斗,人都道是不祥,不敢进言。刘总兵也晓得,但持着一个必胜为主,也不介意。出边二百余里,一路搜剿,不可胜计。趱行已是数日,忽见一寨,刘总兵喝叫攻打。只见寨中跳出一个穿蟒衣鞑子,持刀直砍刘总兵,刘总兵也举大刀相迎,早被刘招孙刺斜里赶来,一刀砍做两段。寨中有千余鞑贼,见贼首被杀,尽要逃生,被刘总兵兵马擒斩一半。拿过生擒鞑子问他,道是卜余寨,是第一个要害,奴酋差儿子贵英把兔把守,方才着蟒衣的正是他。刘总兵在寨中安息一夜,次早进兵,攻打柳木寨。守寨牛鹿巴儿兔,似南朝游击官一般,知得前寨已失,料道不敌,只是闭门坚守。刘总兵吩咐各兵都带干柴,环寨排列,放起火器,即时烧毁,寨中夷兵,焚杀一空。二十九日攻板桥寨,寨中首将见前寨火起,正来策应,在路撞了刘总兵,被他父子横刀杀人,迎着人马皆伤。各兵连胜,意气又自鼓舞,奴兵如何抵敌,忙要逃回守寨时,南兵一拥随进,遮挡不住,会跑的也打马跑去,其余都被擒斩。三日破三寨,生擒夷贼八百余名,斩首三千余级,夺获粮米器械牛马不可胜计。
刘总兵着塘报先行报捷,其各功次,另行造册类报。在寨将息一日,刘总兵道:“兵贵神速,不可迟延。”一面催后兵接应,一面自领兵前往。又杀至古坟寨,夷兵闻风逃走的多,守寨的少,不一时也攻破了。初二日复攻甘孤里寨,此时渐近奴酋老寨,奴兵渐多,都拼死守寨,攻打半日,不能取胜。刘总兵恼了,叫取火将军来,火器官连忙取至,向寨门点放,果然已被打开。刘总兵、刘招孙两匹马两杆刀,舞得雪花似乱飘,挡着的人马皆亡,又破一寨,共已五寨。点检人马,战阵上死亡并重伤沿路行走不上存留守寨,军士三停已去其一。中军黄越进禀道:“官军出寨五百余里,去奴酋老寨不远,势须合兵进攻。且五寨所得资粮,足支旬日,不若暂停日余,休息军士,一面爪探别路进兵消息,一面催督后队人马,合势进剿,以图必胜。”刘总兵点了点头,道:“我也原没个专攻之意,只要乘军士锐气,攻他不备。喜得数日来连捷,获有粮饷,正不妨少息军士。倘有别路兵已到的,可以合力进剿。”就传令扎营,将所得牛羊杀来犒赏将士,差夜不收爪探各路进兵消息,差红旗督取后队步兵并朝鲜兵马。
安歇一宵,已是三月初四,只见夜不收领了一个旗牌官,带有令箭,道:“杜爷二十二渡浑河,连胜鞑兵,离此六十里安营。闻知爷已得胜在此,差小人送令箭来报,杜爷即刻移兵,与爷相会,商议合兵进剿。”刘总兵叫取令箭进去比对,果是杜爷兵令箭,道:“既杜寅丈已获功,我两下犄角杀贼,不怕大功不成!”便也差官迎请。早迤西一带都打南军旗号,向木赛缓缓而来。这些军士知是杜总兵兵,都立在寨外观望,道:“毕竟我刘爷、杜爷有本领,杀得到这里。”不期将到寨门,南兵便相杀起来,这时兵士原已不做准备,有些拿得器械,要杀时又怕误伤了本部人马,那来军已拥入营门。刘总兵正轻裘缓带,打点与杜总兵相见,听得说“不知怎么杜爷兵倒杀入营来”,刘总兵忙叫“中计!”急取披挂,右膊上已中一箭,披挂得杀时,砍得几个,面上身上又中几箭,血流被体,早已身亡。
百战功名卫霍俦,笑谈时见落矛头。
旗翻溟海鲸波息,剑指崆峒鬼魅愁。
养士不羞家似罄,忠君直保国如瓯。
只今风雨边城上,战士衔恩泣未休。
刘招孙见刘总兵已死,料到不能杀贼,一手掮了尸首,一手持刀断后,寨后杀出。可怜寨中将士,杀个措手不及,杀死无数,其余伤刀着箭,往南逃生。忽遇一彪人马,正是祖天定与周翼明两个将官率领步兵策应,因是红旗督催,不免趱行,也在疲惫,见了便扎营,与招孙计议行止。寨外早来了一阵败卒,后面又是数万得胜胡兵冲来,各将叫拔寨厮杀。川浙兵颇是骁健,终是步不胜骑,客不胜主,劳不胜逸,被他杀败,祖周二将阵亡。招孙为护尸首,竭力死战,因是连战辛苦,虽手斩数十人,亦为虏杀,并刘总兵尸首不知下落。乔一琦闻得前军接战,忙督丽将前来助阵。不料丽兵最弱,又听得刘总兵败死,道:“刘爷当日平倭,极有本事!他都不敌,我们怎么对得?”心先怯了。才对阵时,被他铁骑分作三路,围绕将来,都不能支,两员将官都被生擒了,乔一琦为敌军所杀。
三路兵马,刘总兵全军皆没,杜总兵只走得刘遇节、王捷两支,马林兵马留得一半,只李如柏带领贺世贤、李怀忠,已至清河。因是十八日京师占火星逆行,二十日京师陡起阴霾,狂风大作,黄尘蔽天,忽发赤光,如血射人,长安坊楼吹折,传旨慰励东征将士,整饬边防。杨经略又闻浑河败报,恐奴酋乘虚深入,忙用令箭撤回,保守腹里,得以幸存。可怜三路精兵,两员宿将,千余员偏裨,都死于沙漠。军资器械丧失几数百万,全辽人心都不固,不知再得何等一班人,可以支持这危辽来。大势已成澜倒,屹然谁砥中流?
是役也,杜勇而疏,刘孤军深入,倘他路有至者,犄角而进,缚奴献阙,或亦可必,而竟以无辅败,真天亡也。若虑全辽空虚,宜尽挑精锐付刘杜,以大其势,鼓行而前,马林、李如柏以偏将张虚声,固疆字亦可,何必苟四路大举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