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经说

“六经”,始见于《庄子·天运篇》。孔子曰:“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以《礼》、《乐》、《诗》、《书》、《易》、《春秋》为“六艺”,始见于太史公《滑稽列传》。孔子曰:“六艺于治,一也。”或云“七经”。后汉赵典学孔子七经。蜀秦宓谓:文翁遣相如东受七经。或以六经、六纬为十二经。《庄子·天道篇》。或以“五经”、“五纬”为“十经”。《南史·周续之》。或云“九经”。《释文序录》:《易》、《书》、《诗》、《周礼》、《仪礼》、《礼记》、《春秋》、《孝经》、《论语》。《唐·谷那律传》九经库,始有九经之名。《乐经》既亡,而有“五经”,自汉武立博士始也。邵子定以《易》、《书》、《诗》、《春秋》为“四经”,犹春夏秋冬,皇帝王伯。

《汉·艺文志》云:“六艺之文,《乐》以和神,仁之表也;《诗》以正言,义之用也;《礼》以明体,故无训;《书》以广听,知之术也;《春秋》以断事,信之符也。五者盖五常之道,相须而备,而《易》为之原。”《白虎通》云:“有五常之道,故曰‘五经’:《乐》仁,《书》义,《礼》礼,《易》智,《诗》信也。”二说不同,然“五经”兼五常之道,不可分也。

后汉翟酺曰:“文帝始置一经博士。”考之汉史,文帝时,申公、韩婴皆以《诗》为博士。所谓《鲁诗》、《韩诗》。《五经》列于学官者,唯《诗》而已。景帝以辕固为博士,所谓《齐诗》。而馀经未立。武帝建元五年春,初置《五经》博士。《儒林传赞》曰:“武帝立《五经》博士,《书》唯有欧阳,《礼》后,《易》杨,《春秋》公羊而已。”立《五经》而独举其四,盖《诗》已立于文帝时,今并《诗》为五也。

石经有七,汉熹平则蔡邕,魏正始则邯郸淳,晋裴頠,唐开成中唐玄度,后蜀孙逢吉等。本朝嘉祐中杨南仲等。中兴高庙御书。后蜀石经,于高祖、太宗讳,皆缺画。唐之泽深矣。

《唐·儒学传序》:文宗定《五经》,铲之石,张参等是正讹文。按《文粹》,刘禹锡《国学新修五经壁记》云:“初大历中,名儒张参为司业,始详定《五经》,书于论堂东西厢之壁。”《序》以参为文宗时,误矣。参所定乃书于壁,非铲石也。《旧史纪》云:“开成二年十月癸卯,宰臣判祭酒郑覃进石壁《九经》一百六十卷。”《会要》载是年八月,覆定石经字体官唐玄度状,今所详覆,多因司业张参《五经字》为准。《艺文志》:参有《五经文字》三卷,玄度有《九经字样》一卷。文宗时是正讹文,乃玄度,非参也。

《皇览·冢墓记》曰:“汉明帝时,公卿大夫诸儒八十馀人,论《五经》误失。符节令宋元上言:秦昭王与吕不韦好书,皆以书葬。王至尊,不韦久贵,冢皆以黄肠题凑,处地高燥未坏。臣愿发昭王、不韦冢,视未烧《诗》、《书》。”愚谓:儒以《诗》、《礼》发冢,《庄子》讥假经以文奸者尔。乃欲发冢以求《诗》、《书》,汉儒之陋至此。

欧阳文忠公《笔说》云:“安昌侯张禹曰:‘书必博见,然后识其真伪。’”当考所出。

艾轩云:“日用是根株,文字是注脚。”此即象山“《六经》注我”之意。盖欲学者,于践履实地用工,不但寻行数墨也。

虞溥《厉学》曰:“圣人之道,淡而寡味,故学者不好也。及至期月,所观弥博,所习弥多,日闻所不闻,日见所不知,然后心开意朗,敬业乐群,忽然不觉大化之陶己,至道之入神也。学者不患才不及,而患志不立。”任子曰:“学所以治己,教所以治人。不勤学无以为智,不勤教无以为仁。”愚谓:此皆天下名言,学者宜书以自儆。

《文中子》言圣人述史三焉,《书》、《诗》、《春秋》三者,同出于一。陆鲁望谓:六籍之中,有经有史,《礼》、《诗》、《易》为经,《书》、《春秋》实史耳。舜、皋陶之《赓歌》、《五子之歌》,皆载于《书》,则《诗》与《书》一也。《文中子》之言当矣。

王微之云:“观书每得一义,如得一真珠船。”见陆农师诗注。

古未有板本,好学者患无书。桓谭《新论》谓:梁子初、杨子林所写万卷,至于白首。南齐沈驎士年过八十,手写细书,满数十箧。梁袁峻自写书课,日五十纸。《抱朴子》所写,反复有字。《金楼子》谓:细书经、史、《庄》、《老》、《离骚》等,六百三十四卷,在巾箱中。后魏裴汉借异书,躬自录本。其勤与编蒲缉柳一也。《国史·艺文志》:唐末,益州始有墨板,多术数、字学小书。后唐诏儒臣田敏,校《九经》镂本于国子监。国初广诸义疏音释,令孔维、邢昺雠定颁布。

《春秋正义》云:“傅咸为《七经诗》,王羲之写。”今按《艺文类聚》、《初学记》载傅咸《周易》、《毛诗》、《周官》、《左传》、《孝经》、《论语》诗,皆四言,而阙其一。

郑康成注二《礼》,引《易说》、《书说》、《乐说》、《春秋说》、《礼家说》、《孝经说》,皆纬候也。《河》、《洛》、七纬合为八十一篇:《河图》九篇,《洛书》六篇,又别有三十篇;《七经》纬三十六篇。《易》纬:《稽览图》、《乾凿度》、《坤灵图》、《通卦验》、《是类谋》、《辨终备》。《书》纬:《琁玑钤》、《考灵曜》、《刑德放》、《帝命验》、《运期授》。《诗》纬:《推度灾》、《氾历枢》、《含神务》。《礼》纬:《含文嘉》、《稽命徵》、《斗威仪》。《乐》纬:《动声仪》、《稽耀嘉》、《汁图徵》。《孝经》纬:《援神契》、《钩命决》。《春秋》纬:《演孔图》、《元命包》、《文耀钩》、《运斗枢》、《感精符》、《合诚图》、《考异邮》、《保乾图》、《汉含孳》、《佑助期》、《握诚图》、《潜潭巴》、《说题辞》。又有《尚书中候》、《论语谶》在七纬之外。按李寻有“五经六纬”之言,盖起于哀、平,至光武笃信之,诸儒习为内学。隋焚其书,今唯《易》纬存焉。《正义》多引谶纬,欧阳公欲取《九经》之疏,删去谶纬之文,使学者不为怪异之言惑乱,然后经义纯一。其言不果行。

朱文公谓:《五经疏》,《周礼》最好,《诗》、《礼记》次之,《书》、《易》为下。愚考之《隋志》,王弼《易》、孔安国《书》至齐、梁始列国学,故诸儒之说不若《诗》、《礼》之详实。

司马文正公曰:“新进后生,口传耳剽,读《易》未识卦爻,已谓《十翼》非孔子之言;读《礼》未知篇数,已谓《周官》为战国之书;读《诗》未尽《周南》、《召南》,已谓毛、郑为章句之学;读《春秋》未知十二公,已谓三《传》可束之高阁。”朱文公曰:“近日学者,病在好高,《论语》未问学而时习,便说一贯;《孟子》未言梁惠王问利,便说尽心;《易》未看六十四卦,便读《系辞》。此皆躐等之病。”

《宋·符瑞志》云:“孔子斋戒,向北辰而拜,告备于天曰:《孝经》四卷,《春秋》、《河》、《洛》凡八十一卷,谨已备矣。”见《援神契》。是以圣人为巫史也。纬书谬妄,而沈约取之,无识甚矣。

《家语》:齐太史子馀叹美孔子云:“天其素王之乎!”素,空也,言无位而空王之也。董仲舒《对策》云:“见素王之文。”贾逵《春秋序》云:“立素王之法。”郑玄《六艺论》云:“自号素王。”卢钦《公羊序》云:“制素王之道。”皆因《家语》之言而失其义,所谓郢书燕说也。《庄子》云:“玄圣素王之道。”祥符中,谥孔子为玄圣。后避圣祖名,改至圣。

自汉儒至于庆历间,谈经者守训故而不凿。《七经小传》出,而稍尚新奇矣。至《三经义》行,视汉儒之学若土梗。古之讲经者,执卷而口说,未尝有讲义也。元丰间,陆农师在经筵,始进讲义。自时厥后,上而经筵,下而学校,皆为支离曼衍之词。说者徒以资口耳,听者不复相问难,道愈散而习愈薄矣。陆务观曰:“唐及国初,学者不敢议孔安国、郑康成,况圣人乎?自庆历后,诸儒发明经旨,非前人所及,然排《系辞》,毁《周礼》,疑《孟子》,讥《书》之《胤征》、《顾命》,黜《诗》之《序》,不难于议经,况传注乎?”斯言可以箴谈经者之膏肓。

西山先生《大学衍义后序》谓:有进奸言于经幄者,尝以问西山之子仁甫,答云:“讲《易·乾》之《文言》,知进退存亡,为奸言以罔上。”

秦有《誓》而《书》亡;鲁有《颂》而《诗》亡;鲁郊禘,秦僭畤,而《礼》亡;大夫肆夏,三家《雍》彻,而《乐》亡。

《法言》曰:“古之学者,耕且养,三年通一经。”《艺文志》曰:“古之学者,耕且养,三年而通一艺。”盖刘歆《七略》取《法言》之语。